文人之间的比试大多以唇枪舌剑为主，比如说针对一个问题哔哔，直至一方败北。</p>
但更多时候，双方都不肯认输，最终不要脸的那一方获胜。</p>
第二多的比试法子就是作诗。</p>
作诗考量的是才气，才气八斗，你才能于顷刻间作出名篇。</p>
而比试文章……一篇文章往往需要半天以上，再斟酌一番，一两天，甚至是十几日都不奇怪。</p>
所以罕有用文章来比试的。</p>
但蒋巍也有苦说不出啊！</p>
辩驳的话，传闻贾平安一番话让高阳公主改邪归正，这样的口才，谁能敌？</p>
比试作诗，得了吧，那是自取其辱。</p>
所以咱们来笨的，做文章。</p>
贾平安淡淡的道：“争来争去的，有意思吗？”</p>
这姿态……</p>
包东赞道：“参军就像是大人在规劝孩子。”</p>
雷洪点头，“若是那蒋巍不肯退，参军一篇文章作出来，定然要他无颜见人！”</p>
包东舔舔嘴唇，“还能去五香楼不花钱的嫖一次。”</p>
雷洪鄙夷的道：“某专一。”</p>
呵！</p>
包东不屑的道：“你是没女人！”</p>
二人争辩，那边的蒋巍冷笑道：“为人不争，便如死水一潭，若是死水，那来人间何用？所以做人就要争！”</p>
你这是何苦来哉？</p>
贾平安搜刮着记忆，在想着自己能背诵的文章。</p>
他看着在沉默。</p>
这是……</p>
千牛卫有人欢喜的道：“他这是作不出来！”</p>
“贾平安果然就是只能作诗，哈哈哈哈！”</p>
蒋巍哈哈一笑，“唐旭，你当日在玄武门外对某冷嘲热讽，今日如何？”</p>
这货有些睚眦必报，玄武门外一败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唐旭去挑衅，终于引发了他蓄谋已久的报复。</p>
“五香楼！”蒋巍指指唐旭，那得意的模样，气得老唐想骂邵鹏。</p>
“小贾什么意思？”邵鹏皱眉道。</p>
众人发现贾平安的神色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气息。</p>
他这是……</p>
贾平安睁开眼睛，淡淡的道：“某本不争，奈何有人要跳梁，如此……”</p>
他记得的文章不多，出一篇就少一篇，心痛的厉害。</p>
哎！</p>
都是你们逼我的！</p>
贾平安向前一步，气势骤然凌厉。</p>
小王一怔，脑海里全是过往贾平安的传言。</p>
他的诗，能让女人疯狂，能让男子沮丧！</p>
这样的一个大才，某是不是太不谨慎了？</p>
他心中刚想到这个，蒋巍也面色微变。</p>
从玄武门校阅败给了百骑之后，皇帝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些微小的变化，这一点作为贴身保护皇帝的千牛备身来说，体验颇深。</p>
他们内部探讨了一番，得出了结论就是玄武门的失败，导致皇帝觉得百骑更出色。</p>
这个场子必须要找回来。</p>
从武力方面，短时间千牛卫没戏。但架不住千牛卫里的世家子多啊！</p>
保护皇帝，咱们得文武双全！</p>
带着这个口号，他们来了。</p>
贾平安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但蒋巍却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觉得贾师傅是色厉内荏。</p>
这少年是老唐和邵鹏看重的接班人，若是击败了他，老唐和邵鹏要心痛了。</p>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怕！”</p>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那某就再击败千牛卫一次又如何？”</p>
罢了，少一篇就少一篇。</p>
来那一篇呢？</p>
但他随即发现一个问题，他记得的文章都是后期的，不符合此刻大唐的文风。</p>
哥好像……</p>
这个比装大了。</p>
他抬头，从容一笑。</p>
该怎么办？</p>
不管不顾的来吧。</p>
至于文风，就说不喜这等文风，哥自己改良一下，不行？</p>
“贾文书！”</p>
就在他心中纠结时，门子来了。</p>
门子的声音很大，听着很快活。</p>
蒋巍本在盯着贾平安的，闻声怒道：“谁？”</p>
门子看了他一眼，竟然斜睨着他道：“国子监肖祭酒带着人来了。”</p>
贾平安淡淡的道：“请进来。”</p>
蒋巍：“……”</p>
这是什么意思？</p>
晚些，肖博带着几个助教来了。</p>
双方见礼，肖博见这里气势剑拔弩张的，就说道：“这是要动手？”</p>
“是比试文章。”蒋巍行礼，“正好肖祭酒来了，还请诸位大才做个评判。”</p>
“哦！”肖博微笑道：“和谁？”</p>
蒋巍说道：“我千牛卫和百骑文武比试，今日比试文章。”</p>
“和小贾？”肖博对贾平安颔首。</p>
“对。”蒋巍觉得有些不对劲。</p>
一个助教皱眉看着小王，“你是王……”</p>
那千牛卫欢喜的道：“马助教，某是王田，以前和你学过文章，你不记得了？”</p>
助教捂额，“有些印象，你……记得你当初的文章不大好，还被老夫骂过，可是？”</p>
王田赧然点头，“多亏马助教的喝骂指导，某的文章才有了寸进。”</p>
马助教指着贾平安，“你要和贾参军比试？”</p>
王田笑呵呵的道：“是啊！”</p>
这是为你马助教增光了。</p>
马助教一拍脑门，“某怎会教出你这么一个蠢材来。”</p>
王田愕然。</p>
马助教说道：“贾参军不但算术了得，诗才更是出众，你说文章，前几日贾参军随后说了一番做人做事的法子，我国子监的助教们一字不漏的抄了去……你的文章可能如此？”</p>
王田面色难看，“不能！”</p>
“那你还有脸在此？”马助教怒了，“那你还有脸和他比试文章？他随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的文章里可有？”</p>
王田大惭，低头，“没有。”</p>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名句啊！</p>
王田不禁看了贾平安一眼。</p>
贾平安摇头，云淡风轻的道：“某曾听闻当今文章以斟词酌句为妙品，以辞藻华丽为荣，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旦斟词酌句，那便多了匠气，于文章何益？于学问何益？”</p>
他如今诗才名声在外，说一声大才也不为过。大才说出的话，自然气势不同。</p>
马助教一怔，喃喃的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妙啊！只此一句，便胜过文章万千。”</p>
王田也是一愣，旋即觉得自己往日的斟词酌句当真是不堪，不禁拱手道：“贾参军一眼让某幡然醒悟，以后若是文章有寸进，便是贾参军今日指点之功。”</p>
“客气了。”贾平安拱手，随后和肖博寒暄。</p>
肖博是来郑重感谢的。</p>
“那些学生都懂事了许多，老夫心中欢喜，想着来感谢一番。”</p>
肖博随即去寻了唐旭说话。</p>
这是把感谢之意传递给单位领导，让你在单位牛笔一把的意思。</p>
老肖会为人呐！</p>
蒋巍在那里无语，随后揪了王田过去询问，“他没做文章，你为何认输了？”</p>
王田苦笑道：“那位马助教写的文章比某厉害百倍，可你看他……”</p>
马助教正在和贾师傅说话，神色看着竟然带着些小崇拜。</p>
这个还怎么比？</p>
“而且……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等名句能敌无数文章，某在想，若是等他作出了文章来，那将是何等的气势不凡，我千牛卫的脸面……”</p>
蒋巍看了贾平安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又回想起了先前他也是这般神色，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在强作镇定……</p>
如今看来，这小子分明就是胸有成竹。</p>
若是被他作出文章来，这就是文武皆败。</p>
以后千牛卫出门遇到百骑的人，还有脸哔哔？</p>
好险呐！</p>
蒋巍心中一松，恰好贾平安对他颔首，随即和马助教低声说了几句，就走了过来。</p>
马助教在追赶，“贾参军，下面呢？下面在哪？”</p>
众人不解。</p>
马助教一脸崇拜的道：“刚才贾参军随口吟诵了几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只是几句就让某齿颊留香，堪称是名篇……若是不得后面，某心难安呐！”</p>
众人愕然。</p>
肖博摇头晃脑的吟诵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好志向！好志向！宠辱不惊，这般志向老夫不如！好文章！”</p>
蒋巍看向了王田。</p>
王田一脸震撼之色，“这……贾参军之才，可为吾师！不。”</p>
他看看自己的老师马助教，“可为某的师祖。”</p>
千牛卫今日是主动上门求打脸，丢人了啊！</p>
蒋巍毫不犹豫的道：“老唐，某先走了。”</p>
唐旭骂道：“晚些请客！”</p>
想到那个‘专家’说写诗厉害的，文章必然不行，蒋巍就想把那厮拉来看看。</p>
这贾平安诗才了得，可文章同样出彩，只是几句，就让国子监诸人赞不绝口，这文章行不行？</p>
当然行。</p>
蒋巍见贾平安脚步加快，担心他过来打脸，就咬牙道；“好！”</p>
“哎！等等！”</p>
刚才马助教说那个王田会酿造好酒，贾平安想去买一些，窖藏起来，过十几年后再弄出来喝。</p>
可你们跑什么？</p>
等肖博等人走后，唐旭走过来，重重的拍打着贾平安的肩膀，“我百骑出了个文武双全，能得国子监看重的大才，你等以后要好生和小贾学，学他的……”</p>
他停顿了一下，准备重新组织语言。</p>
一个百骑喊道：“学他能嫖头牌！”</p>
尼玛！</p>
这是老子的兵？</p>
唐旭怒了，冲过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p>
众人看向贾平安的目光中多了些不同。</p>
他们知道，这等文武双全的少年，以后的前程不是自己能比的。</p>
连哼哈二将在百骑内都昂首挺胸，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以后说不得也会有些造化。</p>
……</p>
吐蕃国内有些不太平。</p>
作为大相，禄东赞协助赞普掌管着偌大的国家，每日的事情很多。在赞普出游时，他在忙碌；在赞普歇息时，他依旧在忙碌……</p>
几个将领正在和他商议事情。</p>
临走前，一个将领犹豫了一下。</p>
禄东赞何等人，一看就说道：“你留下。”</p>
将领留下，等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说道：“如今国中有谣言。”</p>
“什么谣言？”禄东赞皱眉道：“智者不惑，那些谣言无法撼动真正的智者。”</p>
“是。”将领很恭谨的道：“那些谣言说……说赞普的儿子早逝……”</p>
禄东赞点头，唏嘘道：“可惜了。”</p>
“那些人说……说……”</p>
将领有些犹豫。</p>
禄东赞抬头，眸中有厉色闪过，“说！”</p>
他在吐蕃的威望很高，这一眼恍如利剑，刺的将领心中发慌，急忙说道：“说是赞普的孙儿年幼，不能理事。”</p>
他鼓起勇气，“他们说若是赞普早逝，孙儿继位，就会被权臣把控……”</p>
“这样的谣言……无稽之谈。”禄东赞心中一松，笑道：“赞普的身子强健，前阵子刚生病，可郎中中并无大碍……这等谣言无人会信。”</p>
将领越发的不安了，禄东赞觉得奇怪，“还有什么？一并说来。”</p>
将领的身体颤栗着，“说是大相会对赞普下毒手，随后独揽大权。”</p>
“该杀！”禄东赞眼中多了厉色，然后嗤笑道：“赞普知晓我的忠心，这等离心的谣言，多半是那些人散播出来的。那些人不满我对他们家族的处置，恨不能把我杀了。”</p>
将领心中一松，随后告退。</p>
禄东赞随即开始处置政事，偶尔想到那个谣言，不禁失笑。</p>
这等谣言，明眼人一看就假。</p>
晚些，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p>
“大相！”</p>
“何事？”禄东赞听到声音急促，就放下了笔。</p>
一个官员冲了进来，焦急的道：“大相，赞普的病情加重了。”</p>
禄东赞失神了一瞬。</p>
前面传谣言，说他要对赞普下毒手。</p>
这不是事。</p>
可接着赞普重病……</p>
赞普的病已经一月有余，开始轻微，可却一直治不好。</p>
这个消息加上这个谣言，禄东赞觉得自己满脑袋都是锅，裤裆里全是黄泥巴……</p>
“竟然如此！”</p>
他走了几步，脚下竟然踉跄，撞倒了案几。</p>
官员从未见过这等茫然失措的禄东赞，不禁暗赞着他对赞普的关切之情是发自真心。</p>
“走，去看看。”</p>
禄东赞急匆匆的出发了。</p>
当赶到地方时，他发现官员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不敢相信。</p>
“赞普！”</p>
君臣的见面很冷淡。</p>
禄东赞出来时，不禁茫然。</p>
这是谁干的？</p>
而且还有老天爷来配合，让赞普恰在此时生病。</p>
一时间赞普被禄东赞下毒病倒的消息传了开来，气氛骤然紧张。</p>
禄东赞回到住所，见了几个心腹。</p>
“赞普神色不对，弄不好就会动手。”</p>
烛光下，禄东赞的神色冷漠，“如此，再等半个月，若是赞普的病情没有好转，就令人突袭唐人！”</p>
众人默然，良久有人问道：“突袭何处？陇右？”</p>
禄东赞摇头，“这次突袭不能大，要让唐人痛，却不至于让他们怒不可遏，发大军来攻打……但却能让赞普投鼠忌器……到了那时，外有唐人，他一旦对我动手，那咱们的人也会动作，如此内忧外患，吐蕃危矣！”</p>
“好手段！”</p>
“大相，如此……叠州？”</p>
“对，那里夹在吐谷浑和白兰之间，吐蕃要想往外扩张，第一件事就是要拿下吐谷浑这条唐人养的恶犬，否则就被封在了一隅之地！”</p>
“此战要突袭，让唐人措手不及！”禄东赞微笑道：“一旦打下叠州，我的声望会更高！如此……”</p>
禄东赞的声望变高，心腹们自然水涨船高。</p>
这是许愿，不如此没人跟你混。</p>
……</p>
时光飞逝，长安城渐渐冷了许多。</p>
年底，朝中的事情很多，各处忙的不可开交。</p>
李治的事情也不少。</p>
忙碌完了，他觉得有些疲惫，就回了后宫。</p>
所谓后宫，就是皇帝女人们的居所，皇帝一来，就该感受到姹紫嫣红的愉悦。</p>
“陛下！”</p>
萧氏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消息，竟然截住了他。</p>
李治看了王忠良一眼，目光中多了冷厉。</p>
王忠良无辜的摇头，发誓自己从未透露过皇帝的行踪。</p>
他本是皇帝的身边人，讨好萧氏半分用处都没有。</p>
李治想想也是。</p>
“陛下！”</p>
王氏来了，而且带着不少人，看着声势浩荡。</p>
萧氏俏脸一黑，“陛下，妾身做了些吃食，还请陛下去品尝。”</p>
王氏近前，端着脸道：“听闻陛下今日辛劳，臣妾准备了香汤。”</p>
这是请李治去泡澡。</p>
萧氏马上就微笑道：“陛下，臣妾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东西，臣妾……”</p>
她仰头，眼波如丝。</p>
这是要一起洗的意思。</p>
陛下，大宝剑要不要？</p>
李治干咳一声，刚想说去萧氏那边，王氏笑道：“离元日越发的近了，陛下看着精神抖擞，臣妾不胜欢喜。”</p>
快元日了，到时候皇帝要主持大朝会，精神不好怎么办？</p>
所以，要远离女色。</p>
李治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他笑了笑，“朕晚些来。”</p>
王氏眸色微暗，行礼告退。</p>
晚些，萧氏那里的浴房据闻水漫金山……</p>
李治到了王氏那里时，天已经黑了。</p>
“见过陛下。”</p>
王氏木然把皇帝迎进来。</p>
二人交谈了几句，李治就想睡觉。</p>
“陛下，听闻那扫把星和国子监的搅在了一起？国子监的还对他颇为友善。臣妾也不知他有何大才，但想来定然是能让人钦佩不已……”</p>
王氏的声音软绵绵的，李治却没了睡意。</p>
“让学生们吃了一次苦头罢了。”</p>
王氏讶然，“那些学生出身官员权贵之家，以后的栋梁之才，怎能让他们吃苦头？”</p>
这个女人，不只是眼光狭隘，还不会教导孩子。</p>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吧。</p>
李治起身，站在窗户边，淡淡的道：“不能吃苦，不知民生的……那也配叫做栋梁之才？先帝在时，带着人亲自耕种，所为何来？就是要让宫中之人知晓民生艰难，不可靡费，不可奢华……朕本想择时磨砺那些学生一番，可贾平安却阴差阳错的把此事做了。”</p>
王氏看着他的背影，眸色中多了些莫名的冷漠，“可那扫把星却是太过了些。”</p>
“要让人做事，怎可束缚了他的手脚。”</p>
李治回身，王氏的脸上马上多了微笑之色，只是看着有些呆板，“陛下，等到了明年，朝中的纷争怕是不少，那扫把星在长安……就怕会火上添油。”</p>
“朕用人，你无需管。”李治眸色幽深，想的很多。</p>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李治一边吃早饭，一边交代道：“王德凯说贾平安颇有些为将的才干，正好年底了，这边准备送一批军资过去，让贾平安去一趟，快去快回。”</p>
……</p>
为白银大盟‘烟灰黯然跌落’加更6、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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