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义玄看了黄湖一眼，眼底有些不屑之意。等曹英雄上前后，说道：“人人都想着去抓贼人，可不良人就这么多，贼人抓不胜抓。老夫也束手无策，你却想到了这等法子……可是科举出身？”</p>
黄湖懵了。</p>
明府怎么知晓是曹英雄的手笔？</p>
曹英雄苦涩的道：“下官去年来应考，却得罪了人。”</p>
现在是实名制，谁的试卷一目了然，想整人太容易了。</p>
崔义玄说道：“得罪人与否老夫不知，不过你的手段却比那些科举出仕的更为犀利，老夫说过会亲自为此次有功者表功。你……”</p>
他拍拍曹英雄的肩膀，“从明日起，你便是长安县录事。”</p>
曹英雄身体一震，“多谢明府。”</p>
录事的职责是接收文书，并做好记录，还有监控公事进程的职权。若是发现一件事进度缓慢，他有责任和权利去提醒告诫。</p>
这便是半个秘书。</p>
曹英雄心中狂喜，看了黄湖一眼。</p>
黄湖的嘴唇动了几下，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p>
崔义玄已经下了定语，还给曹英雄升官，这个时候去辩驳，除非证据确凿，不然崔义玄随手一巴掌能扇你个半死。</p>
但某的谋划呢？</p>
崔义玄随即就骑马去了万年县县廨。</p>
“朱县令可在？”</p>
他站在县廨（县衙）外面微笑着。</p>
门子赶紧进去禀告，晚些朱浩出来，拱手道：“崔县令乃是稀客，这是第一次来此，请进。”</p>
长安县和万年县以朱雀大街为界，平分了长安城。两边算是竞争关系，加上朱浩是小圈子的人，所以说是对头也没错。</p>
“老夫就不进去了。”崔义玄含笑道：“老夫来此就一件事。”</p>
你不进更好！</p>
朱浩微笑道：“请说。”</p>
二人四目相对，那股子冷意不加掩饰的散发出来。</p>
边上的门子觉得一股子冷风吹来，不禁打个寒颤。</p>
这是要对决吗？</p>
朱浩嘴角含笑，心想某此刻已经压制住了你，你还想作甚？</p>
崔义玄见他得意，就淡淡的道：“今日西市拿获贼人百余，此刻西市无贼！告辞！”</p>
他转身离去。</p>
朱浩心中一震，“你莫不是乱抓人？”</p>
崔义玄没回头，“一查就知。对了，老夫这便去许使君处说说此事。”</p>
朱浩昨日才将在许敬宗那里打了他的脸，此刻崔义玄就要把这个脸寻回来。</p>
他年岁不小了，可脚步矫健，甚至还带着些喜庆。</p>
老夫心中那个得意啊！哈哈哈哈！</p>
朱浩骂道：“一群蠢货，去查！”</p>
晚些消息传来。</p>
“长安县有个小吏想出了个悬赏的法子。”</p>
“长安县哪来那么多钱？”朱浩想到自己要被老许呵斥，就有些心浮气躁。</p>
“说是募捐的，那些大商人自愿给钱，一个贼人五十文钱，百人不过五千钱……”</p>
“只是五千钱就解决了此事？”朱浩觉得自己就是一头豕！</p>
不，他看着麾下的官吏，目中难掩失望之色。</p>
这是一群豕！</p>
那人说道：“明府，不只是五千钱。那小吏还把剩下的钱放在了那地方，说是只要以后抓到贼人就赏，那些商贾也说了，愿意继续出钱，直至西市无贼。”</p>
操蛋！</p>
朱浩深吸一口气，知晓这一战万年县算是败了，他必须要赶紧去面见许敬宗。</p>
州衙里，许敬宗听取了崔义玄的汇报后，朱浩刚来。</p>
“你来的正好。”许敬宗眯眼看着他，“老夫说过，谁能在此次整治中占先，老夫就为谁请功。昨日你说万年县远超长安县，今日如何？”</p>
朱浩看了崔义玄一眼，觉得这条老狗果然是狡猾。他定然是有了主意，然后不动声色，等某以为胜卷在握时突然出手，打某一个措手不及。</p>
但输了就是输了。</p>
他低头，“下官无能。”</p>
许敬宗是皇帝的心腹，他是小圈子的人，这时候他只能低头，若是狡辩，许敬宗就能当场收拾他。</p>
“知道就好。”</p>
朱浩脸颊抽搐，他发誓自己为官多年，从未见过这等刻薄的上官。</p>
什么叫做知道就好。</p>
你这是在羞辱人！</p>
许敬宗盯着他，那模样分明就是在说：老夫就等你开口，来啊！</p>
朱浩深吸一口气，“是。”</p>
出来后，二人在大门前分手。</p>
朱浩冷冷的道：“奸猾的老贼！”</p>
老夫奸猾？</p>
崔义玄觉得这话不对。</p>
他若是奸猾，也不至于大把年纪了才担任长安县县令。</p>
不过看着朱浩的模样，他心中着实欢喜。</p>
“那个曹英雄不错。”</p>
老崔由衷的觉得贾平安看人的眼光不错。</p>
曹英雄一下变成了‘机要秘书’，那心情是相当的嗨皮。</p>
许多人在等他请客，可曹英雄等下衙后，一溜烟就跑了。</p>
他一路疾驰，就在路上等到了贾平安。</p>
贾平安和包东在说话，见他在前方就笑道：“这是专门等着某呢？”</p>
“是。”曹英雄拱手，再抬头时，竟然泪流满面，“从科举失利后，某便是人见人增，某想着此生大概就如此了，在下面厮混一生。直至先前崔明府说某为录事……某才知晓，原来还有另一条路。多谢兄长。”</p>
曹英雄的逆袭让人欢喜，贾平安心情一爽，就带着他回家，叫人买了一斤豕肉来整治。</p>
“豕肉能吃？”</p>
曹英雄有些挠头。</p>
“试试。”贾平安用重料煮了豕肉，随后切片爆炒。</p>
“尝尝。”贾平安自信满满的把尝试的机会让给了曹英雄。</p>
曹英雄吃了一片，眼皮子在跳动着……</p>
“如何？”</p>
贾平安不会说自己不肯以身试毒，于是就寻了曹英雄这个试菜员。</p>
曹英雄点头，“美味。”</p>
贾平安尝了尝，味道还行。</p>
这便是用重料压制了豕肉的腥膻味，若是仔细品尝，还能品味到那股子味道。</p>
吃完饭，曹英雄准备回去，但欲言又止。</p>
“好好干！”贾平安没给说话的余地，把他送了出去。</p>
“兄长……”</p>
曹英雄眼中含泪。</p>
“小事罢了。”贾平安说的很轻松，可在他看来事实也不复杂。</p>
对付基层治安问题，群防群治才是王道。</p>
可在曹英雄的眼中，这是施恩不图报。</p>
他回身，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未来能为兄长分忧。</p>
贾平安送走了他，回家就见表兄在散步，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p>
这等模样，分明就是寻到了一些线索，回头仓部又要烦恼了。</p>
一夜好睡，第二天凌晨，就听杨德利一声喊：“某想到了。”</p>
被吵醒的贾平安很无语。</p>
吃早饭时，杨德利眉飞色舞的道：“平安，某想到了一处漏洞，若是能填补掉，每年少说能节省数千斤粮食。”</p>
这便是杨德利的目标。</p>
这等人看似无趣，可他的乐趣就在于这个过程和结果中。</p>
晚些上衙，不到中午就传来消息。</p>
“小贾，你那表兄今日在户部出风头了。”</p>
邵鹏才将出宫，一脸唏嘘的道：“说是他寻到了个漏洞，一年能省不少粮食。这是好事吧，可偏生今日户部议事，说的是今年年初做的不错，大家都在说你好我好他好，你表兄就跳了出来，说了此事，瞬时一屋子的官员都黑脸了。”</p>
大伙儿正在说着这大好局面，你非得要说什么这大好局面下有阴暗处，这不是给大伙儿上眼药吗？</p>
我去。</p>
贾平安无奈的道：“某那表兄就是个实诚人，眼中只有事。”</p>
“这是能吏的苗子，不错。”</p>
“对了。”邵鹏突然想起一事，“路人咱遇到英国公，他说寻你。哎！老唐，你说咱这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竟然才将的事情就忘记了。”</p>
唐旭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要不……寻个郎中看看吧。”</p>
贾平安随后去了尚书省。</p>
李积手头有事，“你等等。”</p>
看完文书，李积交代了一番，问道：“你家的小豕还剩多少？”</p>
“都活着。”贾平安很是淡然的模样。</p>
“竟然都活着？”李积一怔，“老夫今日突然想起此事，若说伤口，沙场上那些将士中了刀枪箭矢，伤口看着不致命，可有人好了，有人却伤口红肿烂掉，最终……你那个酒水竟然能有如此功用吗？”</p>
“对。”贾平安说道：“越烈的酒就越刺激，英国公想想可是？若是手上有伤口，弄了那个酒来撒上去，就会觉着刺痛。”</p>
李积想不通这个道理，“伤口里究竟有什么，竟然要用这个东西来杀灭？”</p>
呃！</p>
这个说起来比较玄幻。</p>
贾平安说道：“伤口里有人眼看不见的一些东西，英国公可还记得……受伤后，若是伤口沾染了脏东西的最难痊愈。”</p>
李积眯眼，“早些年……那时候攻城有什么金汁，那东西毒辣，粘到一点就能致命。”</p>
金汁就是用粪便加上一些东西熬煮出来的东西，守城时浇下去，堪称是无人能敌。</p>
“对，那里面就有些肉眼看不到的毒素。”</p>
“这样啊！”李积是名医，不禁思索了起来。</p>
他想到却是另一件事，“你且去。”</p>
晚些，他去了程知节家。</p>
门子看着面带晦色，“英国公请进。”</p>
“不通禀？”李积的眉间淡漠。</p>
门子叹息一声，“阿郎还躺着呢！娘子昨夜一夜未睡。”</p>
李积随着门子进去，到了后院，就见几个医官在院子里叹息，心中不禁一凉。</p>
几个医官见到李积，急忙迎了过来，面带难色的道：“英国公，卢国公这等伤口发热，我等却难治。”</p>
“见过英国公。”</p>
程处默来了，眼中含泪，噗通跪下，“某不孝，一槊伤到了阿耶，若是阿耶因此……某万死！恳请英国公救救阿耶吧。”</p>
昨日程知节兴致来了，就寻了长子程处默来操练。父子二人拎着马槊你来我往的，老程的腰部就挨了一下，伤口很浅，谁都没当回事，谁知道竟然就严重了。</p>
“起来吧。”李积走了进去，就见程知节躺在床榻上，面色微红，看着竟然有些苍凉之意。</p>
“伤口何在？”</p>
医官过去揭开了腰部的敷设。</p>
一道食指长的红肿伤口暴露在眼前，口子能明显看到不深。</p>
“军中的郎中如何说？”</p>
军中的郎中治疗这等伤口的经验更丰富。</p>
一个医官苦笑道：“军中最好的郎中来看了，说是……听天命。”</p>
李积深吸一口气，回身道：“请了崔娘子来。”</p>
这是要见当家主母。</p>
晚些崔氏来了，看着从容不迫，行礼，然后说道：“多谢英国公。”</p>
李积知晓这个女人的厉害，也不啰嗦，“老程这个伤怕是难治了。”</p>
崔氏有崔氏的骄傲，她昂首道：“果真是没办法了吗？”</p>
李积知道她在强撑，淡淡的道：“这等伤医官不如军中的郎中，他们说不成，便是请了谁来也不成。”</p>
崔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程处默跪下，一巴掌一巴掌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嚎哭道：“孩儿万死！”</p>
“嚎什么呢？”李积觉得老程一家子有些古怪，都活的像是鹌鹑似的，“老夫这里有个法子，但丑话说在前头……”</p>
程处默咻的一下就窜了过来，一把抱住李积的大腿喊道：“多谢叔父，多谢叔父！”</p>
崔氏也重新行礼，“还请英国公道来。”</p>
程处默抱大腿太用力，以至于李积想一脚踹飞他，“某认识个少年，他有些特别的本事，这等伤口他估摸着有办法，不过老夫还是那句话，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好，那不必说。若是不好，程家却不能为难记仇，否则……就把仇记在老夫的身上。”</p>
崔氏深吸一口气，“我知晓，这等事出手不讨好，若是我家怪责，那便是不识好人心。请英国公做主就是了。”</p>
这女人……果真是深明大义，只是把老程家弄的和监牢似的，一大家子不敢进取，哎！</p>
败家娘们！</p>
李积回头就去寻了贾平安。</p>
“啥？治病？”贾平安瞪大眼睛，“某不会呀！”</p>
大佬，你这不是害人吗？</p>
李积淡淡的道：“果真不会？”</p>
贾平安把头摇的和拨浪鼓般的给力，“真不会。”</p>
李积无奈的道：“你和老夫惯了，知晓老夫不会强迫你，不过老程却是不同，去吧。”</p>
这是哄孩子的口气。</p>
贾平安依旧摇头，心想要是把老程弄死了咋办？</p>
李积叹息一声，“老夫知晓你多半如此，哎！”</p>
你知道就好啊！</p>
贾平安觉得自己避开了一次灾难，心中欢喜。</p>
李积侧身，门外的光被遮挡住了，老梁狞笑着进来。</p>
走马活擒……</p>
贾平安被一路提溜着去了程家。</p>
“你这等性格太平稳，不好。”梁建方把他放下来，程家的门子赶紧出迎。</p>
贾平安摇头，“若是大将军或是英国公病了，某倾尽全力。”</p>
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p>
——我认你们是长辈，愿意为你们冒险。</p>
而程知节……</p>
某不认！</p>
少年恩怨分明！</p>
梁建方吸了一口气，一巴掌差点把贾平安拍趴下，“知道了。”</p>
这话同样是一个回应。</p>
贾平安咧嘴一笑。</p>
李积叹息一声，说道：“为官要紧的是不能太分明，太分明就容易被人捅刀子。”</p>
这是他为官的经验，也只对亲人说。</p>
“怕这些作甚？”梁建方豪爽的道：“有咱们在，难道还能看着人欺负了他去？英国公你难道是……”</p>
老流氓开始疯狂挑衅李积。</p>
李积却没动怒，莞尔道：“他若是出事，老夫让敬业去帮他！”</p>
动了贾平安，就是动了李敬业，你们来试试。</p>
贾平安觉得眼睛有些热。</p>
到了后院，崔氏在等着。</p>
“是他？”</p>
崔氏有些茫然。</p>
贾平安行礼，“贾平安见过娘子。某和义玄公、崔兄相识。”</p>
崔氏一怔，“是长安县令和崔建？”</p>
贾平安点头，崔氏心中一松，“劳烦你了。”</p>
贾平安淡淡的道：“尽力而为。”</p>
他说了和老崔等人的交情，就是一个交代：某不会故意弄死老程，也不会不尽力。</p>
随后淡然，这便是一种姿态，不套近乎的意思。</p>
某来，是英国公和梁大将军的情义。</p>
这同样的是恩怨分明。</p>
好小子！</p>
梁建方和李积心中暗自叫好。</p>
崔氏厉害，若是贾平安表现出套近乎的意思，马上就会被她下调看法。</p>
贾平安进去，看了伤口，说道：“这是化脓了，某只有一法，请了军中的郎中来。”</p>
几个医官怒了，“我等在此。”</p>
他们是宫中的御医，贾平安不搭理他们，而是要了军医，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蔑视。</p>
贾平安看了他们一眼，“某要能动刀子的。”</p>
呃！</p>
几个医官闭口不言。</p>
晚些，五名郎中来了。</p>
去请人的程处默说道：“长安诸军最好的郎中都在这了。”</p>
贾平安点头，对为首的郎中说道：“卢国公的伤口红肿，上面有脓包，唯一的法子就是切开，把脓液引出来，随后消毒。”</p>
“好说。”</p>
郎中也不问情由，见崔氏和梁建方他们没异议，就拿出刀子来。</p>
“且慢。”</p>
贾平安拦住了他，“先煮一会儿。”</p>
“为何？”郎中一脸不解，“这把刀跟随这某多年，不知救了多少将士，早就有了魂魄，晚间某能听到些呼啸嚎哭……”</p>
这货怕不是出现幻听了吧。</p>
贾平安满头黑线，“这是消毒。”</p>
“消毒？你这话何意？”</p>
贾平安没办法，给他科普了一番伤口感染的道理，郎中懵逼，“这不能吧，啥肉眼看不到的……”</p>
贾平安失去了耐心，“听你的还是听某的？”</p>
郎中偃旗息鼓，“听你的。”</p>
把刀子消毒，随后用高度酒消毒伤口，下刀……</p>
郎中的刀法贼好，一刀就割开了脓包，随后准备用手指头去撇脓液。</p>
“住手！”</p>
贾平安亡魂大冒，拦住他后说道：“先前有煮过的布，用那个擦。”</p>
“某的手指头不知撇过多少将士的伤口。”郎中嘟囔着。</p>
脓液排除，随后消毒。</p>
酒味很浓郁，程知节的眉动了一下，鼻子嗅了嗅。</p>
娘的！老酒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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