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一直觉得高阳若是出事，多半就是因为没心眼导致的。</p>
这个女人风风火火，脾气火爆，动辄就呵斥收拾人。</p>
但你让她动心眼，显然是勉为其难了。</p>
现场安静了一瞬，贾平安问道：“老邵，你刚才什么想法？”</p>
邵鹏踩稳了台阶，才觉得一颗心落肚了，“刚才咱回头看太子，再回头时，就看到了周山象举着鞭子，咱下意识的就以为她想动手，随后想着这是假的，这才没有继续躲避……”</p>
“若是李相呢？”</p>
贾平安找到了事情的尿点。</p>
“再来一次。”</p>
这一次演员们的走位更加的娴熟，甚至连表情都格外的入戏。</p>
都是好演员呐！</p>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p>
邵鹏开始下台阶，周山象上台阶。</p>
“殿下！”</p>
内侍行礼。</p>
王霞和太子走来。</p>
邵鹏回头。</p>
周山象招手，“太子。”</p>
邵鹏回头，看到皮鞭，下意识的躲避……</p>
“再来一次。”</p>
这一次剧本换了。</p>
邵鹏回头时……</p>
“周山象你一边招手一边抽他。”</p>
周山象点头。</p>
“公主当时招手你看到了？”</p>
贾平安再确定了一遍。</p>
王霞点头，“奴看到了，公主还在笑。”</p>
“准备……”</p>
邵鹏回头，周山象招手……</p>
武媚正好出来看到这一幕。</p>
“太子！”</p>
周山象招手，接着一马鞭抽去。</p>
前一刻还是笑吟吟的周山象此刻却变成了阴险毒辣的小人。</p>
邵鹏避开，踉踉跄跄的冲了下去。</p>
武媚站在门内看到了这一幕。</p>
“这不是高阳！”</p>
邵鹏也摇头，“公主不是这等性子！”</p>
“去告知陛下。”</p>
武媚招手，贾平安上去。</p>
“你怎么想到的？”</p>
武媚含笑问道。</p>
“阿姐，公主的性子……她真要抽人，会正大光明的抽，抽了之后还会大张旗鼓的承认此事……”</p>
这是基础。</p>
“可并无人看到当时的场景，于是我就想到了重现那个场景，只需从侧面推演，就能得知答案。”</p>
武媚看着他，突然伸手。</p>
但现在武媚矮了一截，贾平安只能蹲下去些。</p>
武媚摸摸他的头顶，“果然是长进了。”</p>
回过头，她的眼中多了冷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李义府果然是笑里藏刀，阴狠毒辣！”</p>
但她有自信能驾驭这等小人！</p>
……</p>
“那不是高阳！”</p>
得知当时的场景重现后，李治断然道：“高阳若是想抽他，定然会当着人抽，而不会遮遮掩掩。”</p>
王忠良赞道：“陛下明见万里。”</p>
这个马屁拍的比较差。</p>
这个蠢材！</p>
李治看了他一眼，“谁查出来的？”</p>
“陛下，是武阳侯。”</p>
李治默然。</p>
这般积极主动，间接证明了贾平安和高阳之间的关系。</p>
“李义府醒了多久？”</p>
李治的眸色不明。</p>
王忠良说道：“陛下，早些时候医官回禀，回到家就醒了。”</p>
“让医官来。”</p>
得了这个结论，再问医官验伤，就能实锤。</p>
“罢了。”</p>
李治又止住了这个想法，嘴角带着些讥诮之色，“这是想让朕惩治高阳吗？何等仇？前阵子有人送了一批好马来，选两匹送给高阳。”</p>
他负手看着外面，淡淡的道：“小人吗？没有朕的威权在，他的权势不过是镜中花，井中月罢了！”</p>
……</p>
高阳正在家里发狠。</p>
“李义府那个奸贼，下次遇到我定然要抽他几鞭，也好名副其实。”</p>
肖玲苦笑，“公主，此事万万不可再闹了。另外……这禁足也不知何时结束，要不，请武阳侯来陪陪公主？”</p>
赶紧整一个孩子出来吧，否则公主府那么多财产谁来继承？</p>
高阳摇头，“小贾那边事多。”</p>
公主就是不好意思，可……你得有孩子啊！</p>
“公主，武阳侯家中一儿一女，说是颇得他的喜爱呢！”</p>
“说这些作甚？”</p>
高阳起身出去，“叫他们弄些鱼来，回头请小贾来教我钓鱼。”</p>
肖玲捂嘴偷笑，出去和钱二说了。</p>
钱二不满的道：“今日我出门，其他家的管事都是冷言以对，有人还嘲笑，说是公主此次怕是再难翻身了。”</p>
肖玲苦笑，“无论如何，咱们和公主都是荣辱与共。”</p>
“谁说不是，看看我的脸。”钱二指指嘴角的淤青，“我当即和他打了起来，打的他嗷嗷叫……”</p>
钱二一吹嘘自己的威风经常会忘乎所以。</p>
外面有人敲门。</p>
“谁啊？”</p>
门子问道。</p>
“开门！”</p>
侧门打开。</p>
门子没动静，钱二回身，“是谁？”</p>
门子闪开，恭谨的站在边上。</p>
王忠良昂首挺胸的走进来。</p>
“陛下赏赐公主良马两匹！”</p>
良马？</p>
禁足赏赐，而且是良马。</p>
钱二不禁狂喜，“快！快去禀告公主。”</p>
肖玲应了，刚跑几步又回身问道：“可是真的？”</p>
看看这些蠢人！</p>
王忠良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咱来了，你问这个何意？”</p>
王忠良是皇帝身边的人，他来了就代表着皇帝。</p>
高阳急匆匆的到了前院。</p>
“皇帝为何赏赐？”</p>
换了一个人，定然是收了宝马，随后在家蹲两天，再试探着出门。</p>
或是给些贿赂，请王忠良解惑。</p>
可高阳却是硬邦邦的问话。</p>
王忠良淡淡的道：“咱不知。”</p>
高阳手握小皮鞭，真想给这个傲娇的内侍一鞭。</p>
王忠良走后，新城就来了。</p>
“高阳。”</p>
“皇帝喝多了？”高阳一脸不解，“还是说他梦到先帝发怒了。”</p>
新城对这个姐姐的脾气也颇为无奈，“说是武阳侯进宫没多久，皇帝就令人赏赐。”</p>
“哦！”</p>
高阳很是平静。</p>
就像是得道的高人。</p>
高阳竟然收心养性了？</p>
新城摇摇头，“如此我便回去了，改日喝酒。”</p>
她刚出去没多远……</p>
“我就说小贾会有法子，哈哈哈哈！”</p>
“出门，约人打马球！”</p>
……</p>
李义府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在看。</p>
看卷书必须要左右手配合，看一点，一边收，一边放。</p>
宦途不易，他原先以文章出头，仕途按部就班，若是不出岔子的话，五年内他有信心一窥相位。</p>
但没想到不等五年，他就成就了这个梦想。</p>
作为臣子而言，现在的他已经身处巅峰。</p>
但还不够！</p>
“阿郎。”</p>
老仆进来，“有人送来了些礼物。”</p>
“什么礼物？”</p>
“金银。”</p>
老仆有些小紧张。</p>
李义府眼皮子都不抬，“收了，问他何事。”</p>
先收，再问何事。</p>
老仆注意到了这个次序，但依旧忧心忡忡，“阿郎，会不会……”</p>
“老夫如今是帝后的心腹，收些钱不打紧。”</p>
李义府淡淡的道：“做人到了这等境地，按部就班的过就是空耗一生。一朝权在手，不用……傻了吗？看看那些人，谁不是家中娇妻美妾满堂？老夫如今才将开始，为何不享用？”</p>
“是！”</p>
老仆出去，晚些回来说道：“已经收了，那人……”</p>
一番话后，李义府点头，“回头老夫会帮他看看。”</p>
他放下书卷，抬头，“宫中可有惩治高阳公主的消息？”</p>
老仆摇头，“一直未曾听到，不过说是武阳侯进宫了。”</p>
李义府冷笑，“高阳公主这等娇媚，他倒是好艳福。不过此事高阳却翻不了身！”</p>
老仆出了房间，呆呆的看着地面，良久叹息，“这样真的好？”</p>
他没资格质疑，只是本能的不安。</p>
他刚想去歇息一会儿，有仆役急匆匆的来了。</p>
“宫中有人去了高阳公主家，说是陛下赏赐了高阳公主两匹好马。”</p>
老仆面色一变，“不好！”</p>
他急匆匆的回去，“阿郎！”</p>
“何事？”</p>
李义府刚拿起书卷，叹道：“小事就莫要来烦老夫了。”</p>
“阿郎，宫中赏赐了高阳公主两匹好马。”</p>
李义府劈手扔了书卷，变色道：“高阳被禁足，赏赐好马，这是解除禁足，并有隐晦安抚之意。为何？”</p>
老奴低头，“那日人多眼杂，兴许被人看到了。”</p>
当你想骗人时，你就会用一个接着一个谎言来维系这个骗局。</p>
李义府突然下床，“赶紧拿了衣裳来，快！”</p>
他急匆匆的穿戴整齐，旋即进宫求见。</p>
“陛下，李相求见。”</p>
王忠良见李治的嘴角多了些冷意，不禁为李义府默哀一瞬。</p>
“朕令人赏赐高阳骏马……李义府是个聪明人，他定然知晓朕察觉了此事的不对劲。他可装傻，死无对证，可他还是来了，这是向朕表示坦诚……”</p>
李义府进宫和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出宫的路上看着心情颇为不错。</p>
贾平安和李敬业在百骑外面说话。</p>
“兄长，他们说我在千牛卫厮混没什么意思。”</p>
李敬业一脸无所谓，“我想去西域从军，可阿翁却说但凡敢去就打断我的腿，说我只能做文官。兄长，你说我去做文官……那不是大材小用吗？”</p>
李积为了这个孙儿堪称是呕心沥血……被怄的想吐血。</p>
“你若是去了军中，就你的性子，迟早会被人坑了。”</p>
李敬业头铁，“兄长，难道做文官不会被人坑？”</p>
贾平安看着他，“英国公在，我在，谁能坑你得先掂量掂量，明白吗？”</p>
“可我不是孩子啊！”</p>
“那你就先生个孩子。”</p>
贾平安抬头就看到了脸上青肿的李义府，热情的招手，“李相，这是出门转悠呢？不是说李相重伤吗？怎地强撑着来了？”</p>
李义府走路略微瘸腿，但看着压根就没有重伤的模样。</p>
路过的官吏都心领神会。</p>
——李义府这是想坑高阳公主呢！</p>
李义府微笑，“老夫下台阶不慎跌倒，今日才将清醒。谁说的重伤？以讹传讹。武阳侯也跟着传，用意何在？”</p>
这是认栽了。</p>
贾平安对此人已经失去了敷衍的耐心，“李相保重。”</p>
“你在威胁老夫？”</p>
李义府的眼中多了厉色。</p>
“威胁了又怎地？”</p>
贾平安的眼神冷漠。</p>
李义府随后就会成为皇帝的头号打手，不，是帝后的头号打手，一路为帝后清理对手，顺带弄了不少私货，最后堪称是多行不义必自毙。</p>
“你能陷害公主，还想着能和贾某言笑晏晏？”贾平安这是第一次冲着宰相咆哮，“笑里藏刀，且看那刀最后斩杀了谁！”</p>
李义府深吸一口气，“好自为之。”</p>
“该好自为之的是你！”</p>
贾平安讥诮的道：“许多人都说许公是奸臣，可在你这里，许公便是比干。”</p>
比干是大大的忠臣。</p>
李义府微笑离去。</p>
李敬业目瞪口呆的看着贾平安，“兄长，和宰相咆哮，你竟然这般豪气？”</p>
“今日再无人说什么扫把星，我为何还得隐忍？”</p>
贾平安隐忍数年，不过是为了度过最艰难的时期而已。</p>
现在他渐渐有了根基，上次李治生病就没人说什么扫把星。</p>
“该抬头了。”</p>
贾平安和李义府在皇城中发生了冲突，消息传的很快。</p>
李治淡淡的道：“此事在于高阳。”</p>
王忠良秒懂。</p>
李义府冲着贾平安的女人下手，他不但要揭露此事，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李义府没脸。</p>
武媚只是笑了笑，“还是这般冲动，没长大。”</p>
李敬业把此事告诉了李积，他抚须叹道：“你只看到他和李义府咆哮，却没看到他一步步的立功。什么是底气，功劳才是底气。不说那些战功，就说他一次辽东之行，摸清了辽东三国的底细，那是多大的功劳？西域之行击破了叛逆，多大的功劳？有了这些功劳在，谁还能说他是个扫把星？”</p>
“阿翁。”李敬业一脸期冀的道：“让我去西域吧。”</p>
才将睿智分析的李积冷着脸，“死了这条心吧。”</p>
“阿翁。”</p>
李敬业觉得祖父太霸道了些。</p>
“老夫之后，李家不为将。”</p>
李靖之后，军方威望最高的将领便是李积，李敬业若是接着为将……蠢材到也罢了，可李敬业武力值超绝，到时候在军中厮混，不断立功……</p>
随后老李家就出现了祖孙二人同时出彩的情况，而且一个是大唐军方第一人，一个是大唐军方新秀，正好无缝接班。</p>
“你只能为文官。”</p>
李敬业心丧若死。</p>
第二日早上，李积依旧去上衙。</p>
晚些，有千牛卫的来讯问。</p>
“英国公，李敬业可是告假了吗？”</p>
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就是：英国公，你家那个倒霉孙儿今日没来！</p>
李积一怔，“早上他说晚些来，怎地，没来？”</p>
李敬业失踪了。</p>
李积匆忙告假，回家一问，李敬业是正常时间出门。</p>
“他去了何处？”</p>
贾平安闻讯赶来，一问也懵了。</p>
“既然出了家门，不该啊！”</p>
李积突然一怔，“昨夜他和老夫谈及为官之事……”</p>
“文官武官那件事？”</p>
李积点头，“老夫断然拒绝了。”</p>
“敬业可是说了什么？”</p>
李积摇头。</p>
“离家出走了。”</p>
贾平安断然道：“敬业是个性情中人，重情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去西域……却屡次被拒绝。加之想到自己以后为文官，那种绝望。”</p>
“他想去西域作甚？”</p>
李积一直很不解，“辽东和西北为何不选？就算是漠南漠北也能厮杀。”</p>
呃！</p>
“英国公，此事莫问为好。”</p>
李积皱眉，“莫非你们兄弟之间有何瞒着老夫的？”</p>
你确信要知道？贾平安说道：“敬业喜欢……胡女甩屁股。”</p>
李积老脸一红。</p>
“关键是敬业没过所，他能跑哪去？”</p>
在大唐你想离家出走都是笑谈，没有过所，就算是三岁小孩也会把你给弄回去。</p>
事实证明李积小看了李敬业。</p>
李敬业进山了。</p>
卧槽！</p>
李积焦急的想杀人，不过半日，竟然嘴角生疮，眼睛赤红。</p>
“老夫去告假。”</p>
老李亲自去寻……</p>
贾平安只需想想就够了。</p>
“我去吧。”</p>
李治得了消息也颇为震惊，随即就是纳闷。</p>
“他这是想去西域投军？”</p>
贾平安点头。</p>
但按照李敬业的尿性，多半是摸到地方后，弄一串人头拖回长安来炫耀。</p>
看看，我牛笔吧？</p>
“还是个孩子的性子！”</p>
李治不禁失笑，“英国公先前看着让人心惊，朕就怕他病倒了，如此你带着人去把他寻回来。”</p>
至于李敬业的未来……</p>
李积坚定不移的要让李敬业弃武从文。</p>
老李家不能再出名将了。</p>
贾平安带着几个百骑就出发了。</p>
……</p>
一只云豹在缓缓接近一只大鸟。</p>
大鸟的羽毛艳丽，长长的尾巴摆动着。</p>
溪水缓缓流过，大鸟姿态优雅的踱步，却没发现身后靠近的云豹。</p>
这是一顿点心！</p>
云豹无声的接近。</p>
马蹄上吧嗒吧嗒的传来。</p>
大鸟楞了一下。</p>
就是这一下！</p>
云豹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p>
“晚饭来！”</p>
弓弦声响，云豹中箭，重重的倒在小溪边。</p>
大鸟看了它一眼，扑啦啦飞起。</p>
李敬业快速张弓搭箭，最后还是放弃了。</p>
他把弓箭收了，拔出横刀缓缓走去。</p>
这里是陇州地界，秦襄公曾建都于此。</p>
李敬业嘟囔着，“怎么越过关口呢？”</p>
陇州有关隘，号称西出长安第一关。</p>
他靠近了云豹，“这味道也不知如何，好歹能吃一整日。”</p>
躺在地上的云豹带着箭矢猛地扑了起来，利爪张开……</p>
横刀挥过。</p>
“耶耶早就防着你这一招了！”</p>
随后就是剥皮清洗。</p>
晚些，篝火熊熊，两条云豹腿架在上面炙烤。</p>
李敬业脱的赤果果的，在溪水里清洗了一番，但衣裳就免了。</p>
调料很简单，烤好后，李敬业拎着一只腿就啃。</p>
味道……一言难尽。</p>
腥膻味很重，而且没滋没味的。</p>
什么在野外烤全羊，没有调料你烤一个看看？</p>
而且野兽的肉腥味重，让李敬业不禁想起了自己在贾家吃的烤肉。</p>
贾家的炒菜不提了，连烤肉都让人垂涎欲滴。</p>
李敬业幻想着手中的是老贾家的烤肉，一口口的啃。</p>
脚步声传来，李敬业没动。</p>
此刻夕阳西下，林子里格外的昏暗。</p>
“留下所有的财物，马和横刀弓箭……耶耶许你穿着亵裤离去。”</p>
李敬业奋力的撕咬着烤肉，最里面的没熟，咬着口感还是软的，但腥味却淡了些。</p>
三个大汉拔刀。</p>
……</p>
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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