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陛下召见。”</p>
李积楞了一下，李敬业赶紧把这条半成品腰带往怀里塞。</p>
李积抢住，李敬业抬头，认真的道：“阿翁，你的力气没我大，我怕伤着你！”</p>
李积拍了他一巴掌，然后把腰带抢来，骂道：“快滚！”</p>
“阿翁的性情越发的古怪了。”</p>
李敬业嘟囔着：“阿翁，传出去丢人。”</p>
李积等他走后，就把自己那条低调却不乏奢华的腰带解下来，换上了这条半成品，丑陋不堪的腰带。</p>
他干咳一声出了值房。</p>
属官行礼，然后看着腰带楞了一下。</p>
李积冷着脸，“看好了。”</p>
属官以为他说值房，就低头应了，“是。”</p>
出了尚书省，宰相们会和。</p>
李义府刚升职为中书令，见了李积的腰带，脑海里转悠了一下。</p>
故意的？</p>
不会，李积稳重，不会故意穿着这样的腰带出来露丑。</p>
那么便是他的腰带坏了，一时之间寻不到替换的，就弄了这个丑东西。</p>
于是他微微一笑。</p>
众人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于是默然。</p>
李积特地走在了前面。</p>
咦！</p>
众人惊讶。</p>
往日李积可是最喜欢走在后面，今日这是怎么了？</p>
“英国公，你这是……”</p>
来济问道。</p>
李积低头。</p>
众人低头。</p>
那里没啥啊！</p>
带路的内侍回身，发现宰相们都低头看着地面，心想难道是谁的玉佩掉了？</p>
李积干咳一声。</p>
没反应。</p>
他抚须微笑，“家中的孽畜不务正业，知晓老夫的寿辰将至，竟然去寻了工匠学艺，亲手打造了这根腰带……看看，丑！”</p>
大伙儿都是人精，李积带着一根丑陋不堪的腰带出来就罢了，后续走前面，低头看腰带……谁都不是傻子，就知晓腰带有些问题。</p>
可谁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p>
酸！</p>
李积觉得自己置身于醋坛子的外面，浑身轻飘飘的。</p>
晚些李治发现群臣的神色都不对。</p>
但他此刻没心思管这些。</p>
“天竺那个方士娑婆寐来了。”</p>
长孙无忌抬头，“陛下，这娑婆寐当年被王玄策带回了长安，满口长生之道，后来先帝使他四处寻求药石，以求合得长生药……可终究无功而返，不能成药。今日他再来，老臣以为怕是求富贵。”</p>
舅舅的眼光还是颇为敏锐，奈何……</p>
李治点头，哂然一笑，“自古以来安有神仙？秦皇汉武孜孜以求，疲弊生民，卒无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荒谬！”</p>
“召太史令！”</p>
李淳风来了，一听此事就笑了，“正如陛下所言，神灵之事虚无缥缈，只是一句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就揭开了此事的真假。”</p>
皇帝异常的清醒，这对于大唐而言就是个好消息。</p>
群臣一番颂圣。</p>
李淳风出去，在宫门外见到了娑婆寐。</p>
娑婆寐须发斑白，容颜大变。</p>
“见过太史令。”</p>
他的声音很平缓，不急不躁。一双眸子中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不禁想仔细看看，探索其中的奥妙。</p>
李淳风止步，觉得这人不知趣，“既然回了天竺，为何归来？”</p>
“我寻到了长生之道。”</p>
娑婆寐微笑，却带着些神秘。</p>
李淳风大笑，“什么长生之道？老夫且问你，若是有长生之道，你为何会衰老？”</p>
“这只是轮回。”</p>
娑婆寐缓缓回身而行。</p>
“有神灵居于深山之巅，每日讲学时天花乱坠，随后有异兽献上仙饮，送上鲜果，我只是在山脚看了一眼，浑身颤栗……”</p>
他站在皇城大门外，声音陡然洪亮。</p>
“我想去神山！”</p>
这个世间最神通广大的不是皇帝，而是权贵。</p>
当日下午，娑婆寐就被一些权贵请了去。</p>
……</p>
“夫君……我要死了。”</p>
卫无双发热发的厉害。</p>
“死不了！”</p>
贾平安一边弄了姜汤给她喝，一边又弄了酒精来。</p>
“夫君……”</p>
贾平安在脱她的衣裳。</p>
卫无双的脸红的就像是苹果。</p>
“夫君不可！”卫无双觉得自己并无抗拒的力量。</p>
“女人就是麻烦！”贾平安把酒精稀释了，随后用手巾蘸取，给卫无双擦拭。</p>
额头，腋下……</p>
“夫君……”</p>
卫无双的眼中多了泪水。</p>
这等事家中就有女仆，可贾平安却亲自做……</p>
“别乱动。”</p>
贾平安一边擦拭一边看她的脸色，“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些，看都看不到脸色了。”</p>
他一边嘟囔一边起身，举起了卫无双的右手，去擦拭腋下。</p>
卫无双猛地勾住了他的脖颈，贾平安猝不及防，就靠在了她的脸上。</p>
“夫君。”</p>
“啥事？”</p>
卫无双从未这般心满意足过。</p>
这样的夫君才是良人。</p>
“妾身就算是此刻死去，也无憾了。”</p>
贾平安拍了她一巴掌，“胡言乱语。”</p>
晚些，卫无双的体温降下去了，沉沉睡去。</p>
贾平安出了卧室，苏荷带着两个孩子在等候，一脸焦急。</p>
这个时代高烧就近乎于绝症，得碰运气。</p>
“无事，明日就能好。”</p>
卫无双是贪凉晚上没盖被子，结果就中招了。</p>
“阿耶。”</p>
贾昱抬头，那无助的眼神让贾平安心中一痛，就把他抱起来。</p>
“你阿娘好得很，明日定然就好了。”</p>
“阿耶，我想阿娘。”</p>
“嗯！”</p>
兜兜牵着阿耶的衣裳，跟着侧面亦步亦趋。</p>
“阿耶，大娘是不是睡了？”</p>
兜兜仰头问道，脚下差点一个踉跄。</p>
“对，睡了。”</p>
贾平安拉了她一把。</p>
兜兜叹息一声，小大人般的，“阿耶，阿娘最喜欢和大娘睡，要不，以后让她们一起睡吧，定然就不生病了。”</p>
呃！</p>
苏荷脸红，却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喜欢无双的大长腿。”</p>
无双的大长腿最是可爱了，缠着真的很舒服。</p>
当晚贾平安就陪着卫无双入睡，一直迷迷糊糊的，不时起来摸摸她的额头，甚至还试探一下呼吸。</p>
三花站在卧室外面值守，看着夜空，喃喃的道：“这便是大唐的男儿吗？不，只是郎君如此。”</p>
第二日，贾平安还在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凉飕飕的。</p>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卫无双趴在自己的胸前，眼神温柔。</p>
“夫君！”</p>
“发汗了？”</p>
卫无双点头，贾平安一把把她拉下来，随即用被子盖好。</p>
他穿着亵衣亵裤下床，打开柜子弄了两床被子。</p>
“发汗不可受寒，要憋住！”</p>
小时候感冒，父母就弄了姜汤来喝，随后加被子发汗。</p>
“郎君。”</p>
外面有人叫。</p>
“何事？”</p>
贾平安穿好衣裳。</p>
“郎君，太史令来了。”</p>
靠！</p>
竟然错过了上衙的时辰。</p>
不过贾平安不在乎那点钱粮，扣就扣吧。</p>
李大爷仙风道骨的站在前院，杜贺等人毕恭毕敬的伺候。</p>
“李大爷！”</p>
贾平安一夜没睡好，精神还行。</p>
李淳风看了他一眼，“年轻人，要节制，神气损耗了。”</p>
我损耗个啥？</p>
贾平安轻笑道：“内子病了，我看护了一晚上。”</p>
李大爷干笑，随后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小贾，你可知晓娑婆寐？”</p>
呃！</p>
这个人贾平安打听过。</p>
后世传闻娑婆寐给先帝弄了什么丹药，先帝吃了就完蛋。</p>
但事实上娑婆寐这是拿了先帝的钱粮满世界去嗨皮，公款旅游的感觉真心不错。</p>
“知晓。”</p>
“他又来了长安！”</p>
曰！</p>
贾平安皱眉，“这是想蛊惑陛下？弄死他！”</p>
李淳风淡淡的道：“当初先帝被他迷惑，后来应当是给当今陛下告诫了一番，陛下那话说的让人赞叹……”</p>
“啥话？”贾平安心想难道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p>
李淳风用那种赞美的腔调说道：“自古以来安有神仙？秦皇汉武孜孜以求，疲弊生民，卒无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p>
李治不糊涂！</p>
这话放到千年后都能敲打那些走火入魔相信能长生不老的蠢货们！</p>
贾平安甚至觉得应当把这段话记录下来，传于后世。</p>
李淳风挠挠头，仙风道骨顿时无存，“长安城中有权贵把那娑婆寐接了去，一群人在听娑婆寐说着什么神山。老夫担心他会在长安城中弄出些动静来。”</p>
贾平安满不在乎的道：“既然说能长生，那便弄死他，看他死不死。”</p>
李淳风叹息一声，“小贾你这个煞气太重，小心后半辈子麻烦。你看看李积，再看看李靖，后半辈子都是这般，看似风光……”</p>
李大爷怎么变得那么唠叨了？</p>
贾平安无语。</p>
“老夫准备去一探究竟，小贾，同去？”</p>
李大爷情深深，意切切的发出了斩妖除魔的邀请。</p>
“我辈修士……不对，我辈新学之士，自然要斩妖除魔。不过且等内人好了再说。”</p>
下午卫无双看着就如常人般的。</p>
晚饭时，夫妻之间脉脉相对，情意绵绵。</p>
苏荷在边上吃饭，狐疑的看着他们。</p>
贾平安觉得厚此薄彼了，就给她一个情意绵绵眼。</p>
兜兜在边上喊道：“阿耶看阿娘了，盯着看！”</p>
这个倒霉孩子！</p>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p>
“阿福！”</p>
阿福摇摇晃晃的进来。</p>
粑粑，你这是要打老三？</p>
贾平安没好气的摆摆手，“散了。”</p>
吃完晚饭，贾平安带着人出发了。</p>
“李大爷！”</p>
一路寻到了李淳风家中。</p>
李大爷大概是在修炼，竟然穿着道袍，身上还有些香火味。</p>
“这是……”</p>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今夜月明星稀，正是降妖除魔的好时辰啊！”</p>
“现在去？”</p>
李淳风掐指一算，嘴唇不停的动。</p>
贾平安很好奇，“李大爷，你这算什么呢？莫非是算凶吉？”</p>
李淳风不答。</p>
但老仆在身边一脸敬畏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p>
老李果然是神仙做派。</p>
半晌，李淳风叹道：“回家怕是赶不上子时觉了。”</p>
老李这是在算此次行动要耗费的时辰？</p>
牛逼！</p>
贾平安问道：“何为子时觉？”</p>
“子时之前睡的觉。”</p>
言简意赅啊！</p>
“走！”</p>
李淳风这便准备出发了。</p>
“桃木剑呢？符箓呢？”</p>
贾平安真心想看看李淳风降妖除魔啥样。</p>
李淳风淡淡的道：“剑在心中。”</p>
果然是逼格满满。</p>
外面，陈冬带着几个家仆都在等着。</p>
李淳风看了他们一眼，“都是浑身煞气的。”</p>
这可是李神仙！</p>
段出粮定定的看着他，突然问道：“李神仙，逝去之人若是没了尸骸……魂魄可能归乡吗？祭奠的香火可能享受到？”</p>
众人上马，李淳风看了段出粮一眼，“你的煞气尤重，这是杀了多少人？”</p>
段出粮摇摇头，“数不清了。”</p>
“大争之世啊！”</p>
贾平安不觉得在这个时代杀人有什么不好，“强敌环伺，不杀人就会被杀。”</p>
李淳风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尸骸能否存在不打紧，其实……魂魄才是最要紧的。”</p>
段出粮欢喜的道：“多谢李神仙。”</p>
李淳风淡淡的道：“小事罢了。”</p>
“小贾，你如何看？”</p>
李淳风一直想把贾师傅度化在自己的门下，可架不住贾师傅不上当。</p>
贾平安在想娑婆寐的事儿，随口道：“世间是苦海，肉身是船，魂魄是客。”</p>
他发现周围很安静。</p>
“太史令，这是怎么了？”</p>
李淳风拽着胡须，突然下巴刺痛，却是拽了十余根胡须下来。他看了一眼胡须，心痛的道：“留了多少年了。”</p>
他抬头，就像是看着肥美羔羊般的看着贾平安，“小贾，跟老夫来修炼吧，老夫担保能让你成为道门的领袖……”</p>
这等诱惑一般人哪里扛得住。</p>
贾平安微微一笑，“太史令，出家人求的大道，所谓道门领袖那只是权势，想要权势就别在方外厮混，想求大道就别在意所谓的领袖。”</p>
李淳风身体一震，“贫道却是误了。”</p>
贾平安也没想到一番话就把李淳风给点醒了，觉得道尊该重赏自己。</p>
段出粮在前面探路。</p>
他的父亲也是府兵，当年跟随着先帝征伐高丽，结果被俘……那时候的高丽人已经不复猖狂，只想打击唐军的士气，于是就把他的父亲和一些俘虏活生生的用战马拖死。</p>
当时惨叫据说和厉鬼嘶吼一般，事后有同乡去收拾尸骸，可只寻到了一截脊梁骨，就把它带了回去。</p>
埋了脊梁骨后，段出粮随即参加府兵，坚定要求出征高丽。</p>
折冲府听了他的事后，特事特办，让他赶上了二征高丽。</p>
那一战……</p>
他奋力冲杀，杀的眼珠子发红，杀的目光定定的。</p>
随后的一战，唐军大胜，段出粮作战悍勇，杀敌众多，已经被上官报了上去，就等着战后立功受赏。</p>
美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可段出粮的事儿暴露了。</p>
他用人皮为鼓，以人骨为鼓槌，强令俘虏捶打。</p>
那些俘虏崩溃了，随即引发骚乱。</p>
他一人一刀，斩杀了三十余俘虏，浑身上下都是血肉和内脏。</p>
那眼睛竟然不似人类。</p>
段出粮疯了。</p>
但好在他只是杀俘，上官心中惋惜，就掩盖了，报了一个疯病。</p>
夜里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行人的马蹄声显得有些单调。</p>
前方有火把。</p>
“止步！”</p>
一队金吾卫的军士过来，目光扫过众人。</p>
“身份，去何处？手莫要放在腰间。”</p>
“武阳侯贾平安。”段出粮说道。</p>
他看着这些军士，眼中有回忆之色。</p>
那些厮杀啊！</p>
他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p>
验证了夜行证明，随即众人再度出发。</p>
到了醴泉坊，叫开坊门。</p>
“在何处？”</p>
贾平安问道。</p>
“郎君，就在前面不远。”</p>
前方的一个大宅子里，此刻灯火通明。</p>
一群权贵在大堂里虔诚的听着。</p>
上座的是娑婆寐，他的声音平缓，目光闪动着妖异的光芒。</p>
先帝英武一世，竟然在他的身上栽了跟斗，由此可见颇有手段。</p>
“……西域有神山，神山上有圣洁的白莲，只需吃一片便能延年益寿，吃一株便能长生不老……”</p>
外面突然有些嘈杂。</p>
“该死的！”</p>
一个权贵见娑婆寐皱眉不肯说，就骂道：“去看看，打出去！”</p>
那些豪奴气势汹汹的出去……</p>
大门处，十余豪奴冷冷的看着段出粮。</p>
门外，贾平安和李淳风在看着夜空。</p>
“滚！”</p>
一个豪奴怒吼。</p>
“为何不先礼后兵？”李淳风有些好奇。</p>
“因为这些人不肯听咱们的，咱们来此的目的就一个，让娑婆寐知晓，大唐并非是他招摇撞骗之地。”</p>
就像是当初贾平安被称为扫把星一般，李治那时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可却忌惮由此带来的后果。</p>
娑婆寐也是如此。</p>
若是弄死他，会不会带来一些莫测的后果？</p>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p>
贾平安的嘴角挂着冷笑，“这个世间只重衣冠不重人，我想试试拳头如何！”</p>
段出粮上前一步……</p>
惨叫声骤然而起，一起就没停过。</p>
贾平安好整以暇的看着夜空，“太史令，你说那些星辰上是否有人居住？”</p>
“兴许吧。”</p>
李淳风不敢确定。</p>
“住手！”</p>
里面传来了拔刀的声音。</p>
贾平安缓缓走过去。</p>
段出粮拿着一个豪奴的手臂，漠然看着前方拔刀相向的那些人，用力……</p>
“嗷！”</p>
手臂硬生生被撇断的豪奴惨叫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p>
“杀了他！”</p>
有权贵赶到，勃然大怒。</p>
“杀了谁？”</p>
贾平安和李淳风出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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