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燃烧着,温暖着这个早春的寒夜。橘色的火光跳动着,少女慕琼坐在壁炉边,蜷缩在厚实的沙发里。她忽然感到浑身发冷,不仅仅是因为温度,更是因为手中捧着的那几本厚厚的史学专著。
奥兰多是个生物学家,他的历史藏书并不丰富。但猎杀女巫这种在整个欧洲历史,甚至整个人类文明历史上都要大书特书一笔的历史现象,或多或少的也有一些记载。而就这些不太专业精准的记载,已经让少女慕琼下意识的抱紧了臂膀。
她首次感到阅读是如此的艰难,因为眼前的文字里,记录的是人类活生生的残忍、阴暗、疯狂、暴虐、愚昧、无知、欺骗、贪婪、和血腥的聚合体。那段数百年的时光,充斥着最变-态的****、最无耻的构陷、最愚昧的盲从、最高压的迫害、还有最花样百出最恐怖的处刑方法。这些切实发生过的历史事件,比任何一个恐怖电影更让人毛骨悚然,比任何一本残虐更让人不敢碰触。
因为电影是假的,而这些是真的。
看到这些,你才能够深切的感受到,人类竟然真的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
“索菲亚,到底怎么了,是什么困扰着你吗?”奥兰多直觉有情况,他放下一切手中的活计,烧了开水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他端着茶点搬了板凳,坐到了少女慕琼的身前递上了茶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看这种类型的书?”
“我……”少女慕琼心绪万千,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类似的信息。领袖、语录、革命小将、牛棚、批斗、牛鬼蛇神、铁高帽、游街、殴打、砸抢烧、迫害,数量庞大而又零散的信息如同老电影中插入的坏帧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转瞬即逝不可捉摸,但却真切的存在着。
少女慕琼忽然发现自己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疯狂的人类之恶,她隐有所感,知道自己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残酷年代,自己也曾经如同历史书中的女巫一般被全集体针对。
但不管那个年代再怎么残酷,身边也总有温暖有力的支撑者与保护者。脑海中闪过村口一把高高扬起的血刀,那握刀的强健手臂和撑起一片天的伟岸身影,让人觉得再残酷的年代也不过是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罢了。
可现在,反观现在,少女慕琼却越发感觉到寂寞。她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她失落了,不知道如何找回那些生命的秘宝。她默默许久,终于在手中的茶杯和眼前温和的看着自己的老教授眼中,找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这一刻,这个老教授才总算有了一点颜色,不再是个单纯的路人甲。
“教授。”少女慕琼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猎杀女巫?”
“这个……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奥兰多知道这学生的脑回路奇怪,他不去试图理解她的言外之意,只能揉了揉太阳穴之后就事论事的回答道:“索菲亚,你还是个孩子,你可能不能理解。实话说我也说不好,因为我对人文科学并不擅长。猎杀女巫背后的原因太多、太微妙。但我认为,这种行动能够疯狂到那种地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一个词。”
“什么词?”
“恐惧。”
“恐惧?”少女慕琼不明白了:“恐惧什么?因为什么而恐惧?”
“是的孩子,恐惧,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能够导致很多耸人听闻的恶果。”奥兰多尽量把声音放的平缓,努力冲淡那段历史的血腥味:“那是一个蒙昧的时代,在生产力的限制和当权者的刻意之下,民众对世界的认知很不完全。那时不像现在,即不客观、也不清醒、更不全面。遇到很多超理解的问题之后,就把一切都嫁祸到幻想出来的女巫身上,并恐惧着这些万恶之源。同时,那也是一个高压的时代,疾病、战乱、宗教迫害、生存危机,这导致民众的精神压力都很大。高压导致了集体的神经质,未知导致了集体的恐惧,混合成了集体的歇斯底里,暴虐的因子被最大程度的释放。毕竟,人类对于不可理解的事情、不同于自己的个体,总是倾向于惊恐和毁灭。”
“人类,对不可理解的事情,倾向于惊恐和毁灭……”少女慕琼呢喃的重复着,奥兰多却忽然间忽然有点明白了。相对于整个剑桥的人群来说,眼前这个少女不就是那个格格不入的特异个体么。
看来这个姑娘是遇到了什么人际关系上面的危机了。
“索菲亚,在现代社会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人类对于世界的认知宽度已经大为扩展,对特殊人才的包容性也空前加强。你看看我,我这个搞生物工程学的,放在中世纪早就因为巫医罪被活刮了,但现在我却能够光芒万丈的去领奖,享受我的高光时刻。”奥兰多摊了摊手,轻松道:“你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天分而苦恼,因为现代社会的科学观念已经截然不同。因为对于现代人来说,暂时未知那就去弄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
可以理解,就不会被恐惧。
这话很有道理,但少女慕琼的神色却并没有轻松很多。她沉思片刻,追问道:“如果,真的存在,凭借人类智力水平无法解读、无法理解的事物呢?”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事物的话……”奥兰多不明白少女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仔细思索之后,表情凝重的给出了答案:“那么就必须把这个消息封锁在小范围内,只有最理智、最睿智、最克制的那群人才能掌握这个消息。因为如果被大范围周知,那么现代科学史建立起来的全民自信就会瞬间垮塌,人类会爆发出比从前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更强、更疯狂的集体恐惧,招致自灭一般的恐怖后果。”
话题变得沉重。
短暂的沉默。
“如果……”少女抬起头,双眼闪着光:“如果真正的女巫,那种拥有不可理解的特殊力量的女巫,想要和普通人做朋友呢?”
“两条路。要么,女巫将自己完美的伪装起来,永远也不要被发现有别常人之处。不过这样会一辈子提心吊胆,而且交到的朋友也未必是真朋友。这样的友情或许在身份拆穿的那一刻就分崩离析,脆弱的根本无法挽留。”
“第二条路呢?”
“一开始就不隐藏自己的女巫身份,怀抱希望但坚强自立,大胆出击又不自怨自艾。对方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散伙,爱去哪去哪,敢告发我我就弄死你。而对方如果在明知道是女巫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接受最大的未知、克服最大的恐惧、包容最大的异端,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朋友。”奥兰多觉得自己这一刻说话简直帅呆了:“如果有这样一个朋友的话,那就是女巫一生的至宝。”
少女慕琼的眼睛猛然变亮,如同醍醐灌顶,好似拨云见日。
奥兰多嘴角上翘,刚刚老师我嘚吧半天,言下之意就是说:气氛这么好,少女你已经可以开始吐露你的心里话了。老师我就是那个能够接受未知、客服恐惧、包容异端的大暖男,来吧小宝贝,快被老师感动,然后投入老师的怀抱说出你的小秘密吧!
话说回来了,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秘密?切,小孩子的心理波动而已。来来来,叔叔我正好利用这一点诓骗……咳咳,引导她走上亲近叔叔我的人间正道!
但少女慕琼的表情眨眼间恢复平淡,重新变得三无,一点想要倾诉的苗头都没有。
“我已经明白了。”少女慕琼点点头:“我回去了,明天出发。”
“好吧……”意淫的,终究是意淫的……
行至门口,少女慕琼迟疑了一下,回头道:“感谢,你的解惑。”
“啊?”奥兰多一下子懵了,这个姑娘竟然冲我说谢谢?!老师我怎么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啊、啊没事、互相商讨一下很正常,有空常来啊!”
送走了索菲亚,奥兰多满头怔忪,忽然觉得这姑娘好像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说不上来,但老头心里总有种美滋滋的感觉。看来不论如何,老师我的师道尊严多少还是能够挽救一下的,话说我忽然间对这一次远赴他乡的实验之旅有了很多期待!
好,撸起袖子加油干,今夜就把东西都收拾好,明天出发冲向诺贝尔!
但——是——想的虽然很好,可第二天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出发。准确的说他连行李箱都带好了,少女慕琼也迥然一身的和他会面了,马上马就要出发走人的时候,少女忽然间变卦了。
因为,亚当出现了。
“哟,好久不见。”亚当好似恍如隔世一般满怀感慨:“之前家族里突然间出了点事,弄得有点狼狈,刚刚才脱身。可以算是……死里逃生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少女慕琼死死盯着亚当看了半天,忽然间转身就走,口中淡淡道:“跟我来。”
“啊?”亚当很是意外:“去哪?”
“出去。”
少女慕琼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把奥兰多扔在原地,带着亚当离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