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桐?!
常贵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燃烧到沸腾。
她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愤怒过!
是的!愤怒!
不是惊慌,不是羞愧,也不是恐惧无措,而只是单纯的愤怒。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皇帝之间终究会因为那件丑事而互相猜疑甚至翻脸,却是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是沈青桐以这样直接又坦白的方式将他们隐藏多年的龌龊扔到了天光之下。
而那一刻,皇帝只感觉众人的目光像是一道道无形的巴掌,一瞬间就将他的脸扇成了猪头。
他贵为九五之尊,那中火辣辣的感觉,头次领受。
没有无地自容,只觉得一瞬间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恨不能立刻暴跳起来,命人把这个该死的丫头拖出去大卸八块!
不!是剁成肉泥!好让任何人都再也看不到她的脸,也不敢再去记得她的长相。
她和常贵妃的五官底子本来就长得很像,以前一个盛装掩饰,一个又刻意的素颜配合,再加上两个人表面看去八竿子打不着,想要瞒人耳目并不是难事。
可是如今盛装之下的沈青桐——
就连皇帝都觉得毛骨悚然,此时这个丫头站在眼前的模样,和当初年轻时候的常贵妃……
样貌相似已经不是重点了,而是这两个女人,就连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又冷漠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季淑妃被皇帝紧急接过来操办裴影鸿的婚礼,她不放心西陵徽一个人在宫里,自然也把儿子带来了。
今年开始,那胖团子开始抽个儿了,这时候穿一身红色的小袍子,看上去也没有当初那么圆润了。
他眨巴着眼睛看沈青桐,歪着脖子打量半晌,突然脆生生的扭头去问身边的乳母:“这谁啊?是常母妃家的亲戚吗?”
那奶娘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地上,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我的小祖宗,别胡说,这是昭王妃!”
西陵徽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就连心不在焉在吹吹打打的乐师也骤然没了声。
沈老夫人混迹在人群里,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沈青桐却是旁若无人的一步迈入殿中,她大大方方的四下里环视一圈,含笑道:“我没来晚啊——”
西陵越屏住呼吸半天,这时候突然打了个寒颤,快走两步过去拦住了她,轻声地道:“太医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来观礼啊!”沈青桐笑道。
“先回去!”西陵越道。
他却像是突然改了脾气,并没有直接把人往外拽,而是站在了她和常贵妃中间,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沈青桐莞尔,看上去一派天真。
她的眸子依旧清澈雪亮,但那清冽间却透着刺骨的凉。
西陵越的手,握着她的肩膀,很用力,很用力。
而他看着她的那种目光,慌乱彷徨中又带着明显的乞求。
沈青桐还从没在他的眼中看到过这般复杂的眸光。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这个天底下绝顶骄傲的男人,永远以一种俾睨的姿态俯视天下苍生的桀骜的男人……
可是这一天,这一刻,她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之下,让他沦为全天下的笑柄,甚至于从此以后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行走在芸芸众生,或是嘲讽或是怜悯的目光下。
“桐桐!”西陵越开口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沙哑又压抑:“你的身体还没全好,我们回房休息好不好?”
他试着去抓她的手,眼底的神色又变得小心翼翼。
那一刻,沈青桐突然就不忍再这么折磨他了。
她低头,看着他扣紧她五指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不再宽厚温暖,而是浸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此时此刻,他的所有的狼狈她都能感同身受。
可是——
回不了头了!
摆在眼前的路,早就只剩下这么一条了,她就连退却和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下他的手,依旧来去从容,无所谓的耸肩笑了笑:“既然你不想我待在这里,那我就先回去好了!”
说完,她又抬头去看了裴影鸿一眼:“你不用陪我一起了,今天怀王大婚,王爷你不留下来观礼,顺便喝杯喜酒,那就太不给他面子了!”
裴影鸿以前也只知道她是沈竞的女儿,和裴影夜之间颇有几分渊源,甚至于沈竞的死是皇帝的手笔,却是真没注意到她和常贵妃之间的牵扯。
这会儿,就连裴影鸿都收敛了脸上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很露出几分严肃揣度之意来。
整个喜堂之上,鸦雀无声。
皇帝咬紧了牙关,脸色铁青。
而常贵妃眼底完全掩盖不住的怒火已经在无形中进一步证实了大家的揣测。
她的目光,啐了毒一般,死死的定格在沈青桐的脸上。
沈青桐却也不避不让的直直的望向了她,含笑道:“瞧着贵妃娘娘的精神似是不太好,回头娘娘若是不胜酒力,不妨提前离席去我那里坐坐,咱们还可以聊一聊!”
别人都还在揣测,碍于皇家颜面,不敢随便下定论,可她这目标明确的一句话,又如同铁证如山的一顶帽子扣在了常贵妃头上。
皇帝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一遍遍的捏紧,才勉强控制住,没让自己当场跳起来,叫人进来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拖出去砍了。
沈青桐说完,便就轻盈的转身,和来时一样,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又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了出去。
“哎哟!”喜堂之上,突然有人闷哼一声。
这一声,本来声音倒是不大,可彼时太过寂静了,就显得分外的清晰响亮。
众人循声望去。
却见沈家老夫人周氏捂着胸口,脸上表情痛苦的摇摇欲坠。
“祖母!”陪在她身边的沈良浩和沈良臣连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老夫人心口绞痛,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沈青桐骤然盛装现身,已经把她刺激得不轻,再听她意有所指的的当众冲着常贵妃挑衅,老夫人就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沈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旁边也有好心的命妇去帮忙搀扶她。
这时候沈青桐已经走了,但是众人的目光逡巡于剩下的几人之间,就更是心领神会——
今天这里的场面简直是太惊喜太刺激了有木有啊?!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放着光。
更有甚者,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西陵钰,几乎忍不住就要当场失态大笑三声。
而唯独一个被喜帕蒙了头的郭愫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婚礼突然被昭王妃走进来给打断了,她竖着耳朵听,到底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所有人都忌惮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常贵妃,大家谁也不是瞎子,这时候却不仅要装瞎子,更要装哑巴,不言不问。
季淑妃原也不想挑这个头儿的,眼见着局面已经发展到了最糟,她再不能坐视不理,赶紧抖着帕子走过来吩咐:“都别愣着了,沈老夫人不舒服,就赶紧扶下去找太医,别耽误了!”
她给身边向嬷嬷使了个眼色,向嬷嬷就带了个宫女,亲自搀扶,连拖带拽的把站不稳的沈老夫人给弄了出去。
沈良浩和沈良臣本来都还愣着,这时候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紧埋头跟着一起出去了。
季淑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招呼旁边主持新人行礼的司仪道:“别愣着了,赶紧的拜天地行礼啊,再磨蹭就要错过吉时了!”
“哦!是!”司仪赶紧答应了一声,一本正经的站直了身子,然后清了清嗓子,接着之前的步骤继续喊:“二拜高堂……”
喜娘过去重新扶了郭愫站回自己的位置上,郭愫一头雾水的继续拜天地。
但是此时此刻,在场观礼的客人已经没人把心思放在这桩喜事上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血液沸腾,即便不能议论,不能说,可是每个人在一本正经观礼的同时,全都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坐在上主位上的皇帝,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常贵妃。
这一场婚礼,还在有条不紊的继续……可自从沈青桐来过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随意的说笑了。
整个大殿当中,唢呐锣鼓喜庆的奏乐,却是极不和谐的泯灭了所有的人声。
别人倒是还好,起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一个郭愫,几乎因为这种异常诡异的气氛而恐惧到发疯。
可是她又不能问,咬牙坚持到行完大礼。
皇帝一句话也没说,礼毕就起身拂袖而去。
众人连忙避让:“恭送皇上!”
再一回头,却见常贵妃还是仪态端庄,腰杆笔直的高高的站在王座之侧。
这个时候,她眼底的怒意已经烟消云散,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姿态俯视脚下苍生。
然后,她款步下来,却居然也没有个回避的意思,就那么直直的走到西陵越的面前。
“以前倒是未曾注意,这么一瞧,本宫倒是觉得和昭王妃颇有几分投缘了!”她笑着,那一个唇角上扬却不带笑意的表情和方才前一刻沈青桐进来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
西陵越的脸色自然好看不了。
他冷着脸道:“桐桐的性子直,一向没什么心眼儿,方才和娘娘问好,大约也是这个意思吧!”
常贵妃一笑,没再接茬,这才绕开他施施然走了出去。
沈青桐闹了这么一出,当面什么话也没说,却才是真真的将了她和皇帝好大一军。
她昨天说怕夜长梦多,结果居然还是夜长梦多。
现在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心领神会她和沈青桐之间的关系了,这时候必然都在暗中揣测她和沈竞还有皇帝之间的牵扯,而西陵卫的出生年岁都是摆在那里的,再加上前面皇帝才刚差点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栽到沈竞头上,这些人里头只要不是傻子的……
很快的,他们就算不用等当事人出面证实什么就能推断出完整的真相来。
她和皇帝做的那件事,已然无所遁形。
而如果说昨天夜里她还想杀了沈青桐灭口,那么到了今天——
无论是她还是皇帝,也不管是明着还是背地里,却是谁都不能再去贸然的动那个丫头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存着那件事的真相了,沈青桐没当众揭破,那么他们双方就都还能自欺欺人的当成脸上还有一块遮羞布,可一旦恼羞成怒把沈青桐给杀了——
那就等于是亲口承认他们做了亏心事。
到时候,场面才是真的完全无法收拾了。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欲盖弥彰,常贵妃也摆足了姿态,无所谓的当众逢场作戏。
她走后,身后的殿内气氛依旧冷场。
季淑妃只能再招呼:“喜宴摆在中午,先把新娘子送洞房去!”
“是!”喜娘应了,和丫鬟一起搀扶着郭愫从正殿出来。
本来这天一早起来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却不知道从何时起,乌云蔽日,居然阴了下来。
天地间无风,沉闷异常。
季淑妃勉强撑着一张笑脸,走到西陵越和西陵丰这几个皇子面前道:“几位殿下,今日咱们要代替北魏皇族出面招待客人,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男宾那边,还请几位殿下帮忙照看一下!”
西陵丰其实还算是个相对厚道的人,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的在想什么的样子。
西陵越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西陵钰则是嘴角噙了三分笑意,兴致勃勃的从旁看他的笑话——
真是扬眉吐气啊!
“哦!这是分所应当的,淑妃娘娘忙去吧!”最后还是西陵丰回过神来先应了声。
这边沈家老夫人被扶着从院子里出来。
她是心里气满,但因为实在气得太厉害,就死撑着一口气,晕也不晕,等出了那院子,她便定了定神,止步对向嬷嬷道:“老身没什么事了,就是天气突然阴了,有些气闷,淑妃娘娘那里事忙,就不劳嬷嬷送我了,您去忙吧!”
向嬷嬷也没太有心思理她,想了想道:“也好!我们娘娘是有些忙不过来,这样吧——已经有丫头去请太医了,老夫人自己到那边的院子里歇着行吗?”
“好!”老夫人连忙点头。
向嬷嬷屈膝福了福,就又转身回了院子。
她这转身一走,老夫人马上就脸一黑,恨得咬牙切齿。
“祖母,刚——”沈良浩纳闷坏了,就要问沈青桐和常贵妃的事。
老夫人却一把推开了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宫女问了句昭王妃住哪里就狂追而去。sxbiquge/read/32/325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