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瞥了赵佶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一眼,孙途的心已迅速下沉,事情正朝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而皇帝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推断:“兹事体大,此案牵涉的官员实在太多,朕要三思之后再作定夺。越侯,你且先出宫,等候旨意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交代其实已经亮明了皇帝的态度。孙途深深作了一次呼吸,这才再度行礼:“臣领旨告退。”在起身时,他又扫了眼一旁已露出喜色的梁师成,显然更了解赵佶心思的他已经猜到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虽然这一次未能达成所愿,直接就借此事使孙途去官入狱,但好歹他自身的安全是有了保障了,刚才他还真有些害怕自己会受到牵连,毕竟如今大宋正在筹谋北伐,一旦与辽人沾了边可真就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了。
孙途没有再关心这对君臣还会说些什么,很快就退出殿去,又循着已经熟悉的道路快步出得宫来。直到走出宫门,又往前走了一段后,他才霍地止步,然后扭头回望了那格局远逊于后世故宫的大宋皇城,一口长气缓缓吐出,眼神也重新变得犀利而坚毅起来。
他已尽了最后的努力,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接下来,就该为自己,为整个华夏一族的存亡奋斗了!他将,再无顾忌!
“将军……”这时,几名等在宫门外的亲卫已迅速上前关心地问起结果来。
孙途则迅速定神,笑了下道:“放心,朝廷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至少不会因此事就什么罪名扣到咱们这些实心办差的人头上来。”
很快的,事情的发展就验证了孙途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两日后,政事堂终于颁下了天子旨意,这可是比之前孙途所领取的旨意要正式许多,说的正是关于如何处置顾家商行勾结辽人奸细一事——
此案干系重大,非禁军与皇城司所能查明,着即将相关案犯官员人等皆交由刑部再审。另,皇城司提举孙途办案有方,着令其继续追查藏匿之辽人奸细一事,不得有误。
这却是在把查案的大权从孙途手中夺走后又把最棘手的一个麻烦给抛到了他的身上。如今事情都过去好几日了,即便辽人还留在京中怕也早已藏匿起来不敢露头,却让孙途带人把他们找出来,完全是在为难他们,甚至是在找由头想定他们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了。
至于那些官员被送到刑部后会怎么审问,显然就非他孙途所能过问了。虽然这些人皆已罪证确凿,但恐怕是不可能真被一查到底的,说不得又会如以往每一次那样来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以贬官外放作为结束。说实在,大宋朝这些年来相似的事情早已发生过太多次了,那些文官哪怕犯下再大的过错,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外放为官而已,说不定过上几年,等人们忘记了他们的过错,又能大摇大摆地回来当京官了呢。不过随着王申滨等人被定罪贬谪,朝中倒是在瞬间空出了好些个要紧位置来。一时间,诸方势力就都虎视眈眈地盯上了这些,不过最终得利的,却是一直只作壁上观,却在最后关头突然出手的蔡京。他以这些官员如何处置为筹码,很轻松就逼迫着梁师成作出了让步。由此,御史台已几乎全在其掌握之中,至于其他几个衙门,他蔡太师的势力也得到了近一步的加强。
可以说孙途这回冒着得罪所有文官的风险所做的一切,到了最后却是便宜了老谋深算的蔡京,使其一党的势力再度增加。
而他除了一些骂名外,得到的好处就只有虎贲军的军粮问题总算是有了解决。因为此案本就由虎贲军的军粮短缺一事而起,再加上孙途的强势,导致殿前司和转运使方面再不敢拿借口拖着,答应会在今年内将两年拖欠的钱粮一并补发,如此就使他的练兵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军心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凝聚。
同时,也因为禁军粮饷被人不时侵吞贪污的事情曝光出来,导致殿前司和兵部也不得不出面安抚调停,在不少将领的吵闹下,最终朝廷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并延迟了本该很快到来的大规模军演,并将时间定在了明年正月之后。
这就让孙途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来继续操练打造手下的虎贲军。至于皇城司,虽然在此番案子里偶露峥嵘,却还是被文官们迅速压下,对于这个能给自己带来不小威胁的官署,文官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要彻底压制,不给他任何翻身而起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慢慢发生的,而在旨意刚下达的时候,一众部下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甘。这些日子里,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地跟了孙途办案,眼看背后的真相和黑暗就要被慢慢揭露了,结果朝廷却横加阻拦,将这一切全部掩盖,自然让人大受挫折。
就是乐观如狄鹰扬,圆滑如秦桧,这时也有了些怨言。尤其是后者,此时更是惊恐地发现,如此一来,自己可就彻底站在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了,这回没能赚到什么功劳,反把自己的前程都给搭了进去,可真是衰到家了。
“侯爷,接下来咱们该做什么?”在看着王申滨等案犯都给刑部派来的人给带走后,秦桧是真有些忍不住了,特意跑来询问。
“案子还得往下查,毕竟那些辽国奸细还没被抓到呢,若不把差事办好了,恐怕就给了那些人以攻讦的借口了。”孙途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轻声说道:“不过这事我已派人盯着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线索出现。”
这话却让秦桧有些发愣,一来他是想不到孙途竟真如此尽心尽责,二来如此看来,自己似乎是真没什么用处了。这是要重回翰林院,做一个埋首故纸堆的小官,过着那全无半点希望的日子吗?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更无法接受再如以往那些年般浑浑噩噩地混着时光。倘若没有经历过此番之事,秦桧或许还能说服自己去等待,但现在,经历了这一场,见识过孙途轻易把那些高官御史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后,他的心态早就发生了改变。
可一时间,秦桧又无法跟孙途提出什么要求,毕竟自己在此事上也没什么功劳可言啊,最多就做了些案头上的工作,帮着整理出了那份陈奏天子的供词奏疏而已。
狄鹰扬这时倒是来了兴趣:“将军真觉着咱们还能拿住这些辽人奸细?”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他们定不会甘心是这样一个结果,毕竟为了那些弓弩,他们可是布局多年,花费良多啊。要知道,无论粮食也好,布匹药物也罢,其实都不是辽人紧缺之物,试问他们又何必非花大价钱在我京师购买呢?所以我敢断言,他们最终的目标就在这批弓弩上。既如此,事情未完,他们又怎肯这么离去呢?”
“可是,咱们已经把顾家都给拿下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弄到弓弩,并将之偷运出城?”秦桧有些疑惑地问道。
孙途摇头:“你错了,顾家可不是那个帮他们弄到弓弩的家伙,我之前不是提过吗,这些弓弩当来自弓弩院。”
“将军的意思,是说弓弩院里有人被他们收买了?但现在人却尚未被查出来?”狄鹰扬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问道。
“不错。但这一点,显然已经被那些只知道大事化小的官僚们给自觉忽略掉了,又或者他们认为这一事也该由我来办。”孙途脸带讥诮:“对那些只知争权夺利尸位素餐的家伙来说,什么弓弩外流,辽人奸细都不过是小事而已。只要事不关己,就可放任自流。反正真要出了事,死的也只是前线将士,影响不到他们的富贵前程。”
听了孙途这番话后,狄鹰扬的神情也变得颇见阴郁,而秦桧则显得有些羞愧。因为仔细看来,自己与孙途口中那些人也没多少区别,同样想的只是如何博取功名前程,至于辽人奸细,弓弩什么的完全就被忽略掉了。
“所以咱们肩上的责任依然重大。虽然那些人一个个都在自欺欺人,想着只要把案子速速了结便可,但真正的麻烦却不会因为他们的掩盖而消失不见的。”孙途说着,又站起了身来。
细细品味了一下他的言辞后,狄鹰扬也不觉叹了一声:“是啊,他们的所为确实就是在自欺欺人,我京中问题完全无法就此解决,说不定随着他们这一压,反倒会让辽人奸细的胆子更大,再次出手……”
“但这也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只要他们再出手,我就能拿住他们。”孙途说完,已迈步走到了厅门前,却让两人都有些纳闷:“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问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孙途脸色更是一沉,脚步却不见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