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谢怜再定睛一看,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和今,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话吓人了。
谁知,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她的声音和脸一下子扬了起来,道:“我、我会改衣服,我随身都带针线的,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我还会梳妆打扮,我来帮你!”
“……”
两炷香后,谢怜再次低着头从殿后出来。
这次出来,新娘的盖头已经盖好,南风和扶摇似乎本想瞧上一瞧,但最终还是决定,珍惜自己的眼睛。他们寻来的轿子就在庙门口,精心挑选的轿夫也早已等候多时。月黑夜风高,太子殿下便这么一身新嫁衣,坐上了大红花喜轿。123xyq/read/1/169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