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越听越奇, 越想越乱,道:“将军,我想问……”
刻磨却道:“别问了!你们杀死了我的士兵还想问什么?我不回答,来打吧!”
三郎道:“是我杀的, 他没动手。你可以回答他,然后跟我打。”
这可真是有道理。刻磨怒道:“你们都是她找来的帮手,都是一样的!”
谢怜立刻道:“刻磨将军,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原本就是为了铲除半月国师才到这戈壁里来的,怎么会是她请来的帮手??”
一听他说是为了铲除半月国师而来,刻磨那边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 又道:“如果你们不是她派来的, 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的这些士兵?”
谢怜道:“这不是因为你把我们扔下来了,我们才不得已自保吗?”
刻磨道:“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要扔你们。我刚刚明明抓住你了。是你们自己非要往下跳的!”
谢怜只得道:“是是是, 是我们自己要往坑里跳的。将军, 眼下咱们都被困在这坑底,还是暂时统一战线吧。那半月国师是为何要开门引军屠城?”
刻磨哪里会听他讲道理,耿耿于怀:“你们两个太卑鄙, 一起打我。”
谢怜无奈:“我真的只抽了你一下。没怎么动手。”
他倒是不介意被人说卑鄙狡猾什么的。若是情况危急,别说二打一了, 让他带着一百个围殴一个他都没什么拉不下脸的, 谁还跟你一对一。可是方才, 三郎明明是抱着个人都稳占上风的, 也说了让谢怜别出手,结果刻磨却仿佛觉得单打独斗便能胜过他一样,谢怜实在是替他郁闷。不过看这刻磨的性格,话应该还比较好套,慢慢来,没问题的。然而三郎却是没什么耐心,他在一旁闲闲地道:“为了你的士兵,你还是回答他比较好。”
刻磨道:“他们已经被你灭了,你拿他们威胁我也没用。”
三郎道:“可尸体还在啊。”
刻磨似乎趴不住了,警惕地道:“你想怎么样?”
三郎道:“那要问你了,你想怎么样?”
光听声音,谢怜已经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眯起眼睛的模样:“你是想要他们来世安康,还是要他们出生便是一滩血浆?”
刻磨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你?!”
半月国人极重丧葬礼仪,他们相信,死者逝去时,尸体是什么样子,他们来世就会是什么样子。比如,若是死时少了一条胳膊,那么来世出生便会是一个独臂天残。若是这坑底的尸体当真被碾为一滩血浆,这来世岂不是还不如没有?
这刻磨是一个纯正的半月人,不能不怕。果然,他在黑暗的另一端嘎吱嘎吱磨了一阵牙,半晌,终于无奈地道:“你不要动他们的尸体!他们都是英勇的好士兵,在这罪人坑底下呆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很不幸,今天被你灭了,不知道算不算是解脱。但他们绝再不能再受这样的侮辱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当真是来杀半月的?”
谢怜温声道:“绝无欺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半月国师的事迹外人知之甚少,想要对付也无从下手。但刻磨将军你既曾与她共事,应当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也许是因为同仇敌忾,又或许是因为坠入了爬不上去的深渊,坐在士兵们的尸山之上心灰意冷,刻磨似乎暂时收起了敌意,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开门放永安人进来?因为她就是要报复我们。她恨半月国!”
谢怜道:“什么叫她恨半月国?半月国师不是半月人吗?”
刻磨道:“是。但不完全是。她是个混血,还有一半,是永安国人!”
“啊……”
原来,那半月国师,乃是一名半月国女子和一个永安男子所生。在这边境之地,两国国民彼此厌恶,这一对异族夫妻过得极为艰难,过了几年,那中原男子实在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生活,离开边境,回去了富庶和平的永安。
两人虽是说好了才分开的,但过了不久,那半月国的女子也因心病郁结去世了。他们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女儿,无人看顾,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夫妇遭人白眼,所生的后代也遭人白眼。半月国人个个身材高大,男女皆以强壮活泼为美,而这少女因是异族混血,在一群半月人的孩童之中显得极为瘦小孱弱,因此从小常受欺辱,渐渐的性格越来越阴沉怪癖,半月国人的孩童都不和她玩耍,倒是一些永安的孩童还肯理她。
在这小混血十几岁的时候,边境发生了一场暴|乱,两边军队打了一场。这一仗死了许多人,之后那小混血仔便消失了。
她在半月国内原本就没什么亲人和朋友,消失了几年也无人询问一声。不过,待到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几年里,她竟是千里跋涉,只身穿过戈壁,走到永安去了。不知她在那里有何奇遇,学了一身极为妖邪的法术本领回来,非但如此,还能够操纵半月人最害怕的毒物——蝎尾蛇。
见她回来,叹服之外,还有一些半月人感到恐惧。因为,这少女的性格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般阴沉、孤僻。当年许多半月人都曾经欺负过她,如今她却进入皇宫供职,还成为了地位极高的法师,万一她哪天想报复他们,岂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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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怜道:“恐怕会有不少半月人说她的坏话吧。”
刻磨哼道:“岂止是说她的坏话,直接到皇宫对国主进言,说她是恶毒的蝎尾蛇派来祸害半月国的使者,应当吊死。但是他们都没成功。”
谢怜猜测:“她把这些人抢先吊死了吗?”
刻磨更加反感了:“你这个永安人,怎么满脑子这么阴险毒辣的展开?没有!是我保护了她。”
谢怜无奈道:“都说了我不是永安人了……好吧算了。”
当时,刻磨已经是将军了。有一次他带了手下士兵去围剿沙漠强盗,带了作为宫廷法师的那少女随行。
那帮强盗很是了得,在沙下筑巢,一战双方皆有死伤,刻磨取胜,但战斗导致沙下巢塌,加上风暴来袭,不宜久留,刻磨带着部分士兵撤出,但是,还有包括法师在内的一部分人没来得及逃出生天。
撤到安全地点,待到风沙过去后,刻磨重新返回,想挖出士兵安葬,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法师以一人之力,挖了一个不小的地下洞,把存活受伤的士兵都拖进去避风了。
死者的尸体也全都被挖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好。这些全是她徒手所为,他们到时,那法师周身都血迹斑斑,却还沉默地坚守在洞口,报膝等待着他们,仿佛一头小小的孤狼。
刻磨道:“那件事后,我觉得她很好,做事很对,绝对没有祸害半月国的意思,就一力担保,把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都驳了回去。”
再加上刻磨小时候也曾因为体弱而受同龄人欺辱,因此与这少女颇能感同身受,自然也对她是颇多关注,越关注越发现,这法师本领极大,于是一路举荐,一手将她送上了国师之位,并且如后人所记载的那般——成为了半月国师最忠实的拥护者。
直到又一次大战爆发,永安国派了军队来围剿半月国。
刻磨道:“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她开坛祭天,说是要给我们半月的士兵护法。”
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天。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中。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
正与敌军苦战的刻磨一听说国师把城门开了,整个人都气疯了。他一人再悍勇,也终究无力回天。
刻磨咬牙道:“我那时候才知道,她早和敌国的将领串通,约好了这时候直接放人进来。但就算注定要战死,我死之前,也要把这个叛徒杀了!!!所以我让一队士兵冲上城楼,把她抓住拖下来,吊死在了罪人坑上。就是吊在那根杆子上!”
大军过境,整个半月国化为一座死国。战死和吊死的将军士兵和国师,双方都不能离开这片废墟,却依然相互仇视。
谢怜道:“所以,刻磨将军你率领着你手下的半月军,到处搜索那位国师的身影,每当抓住她,就把她再一次‘吊死’在罪人坑上?”
刻磨道:“吊死她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因为她也在到处抓捕我手下这些凶化的士兵,将他们推进罪人坑里!她在这坑四周设了一个极厉害的阵法,只有她能解开,掉下去就再爬不上来了,而我这些被她背叛、战死枉死的士兵们,怨气深重,唯有生啖永安人的血肉方能消解心头之恨,渐渐升天,否则就只能夜夜长号,不得解脱!”
谢怜道:“所以你就不断抓人丢下来投喂他们是吗。”
刻磨道:“不然怎么办?让我就这么听他们在下面哭嚎吗?”
“投下来的人,是你们自己抓来的,还是?”
“我们不能离开半月国太远,但好在她的蛇很爱作妖,经常爬出古城到处咬人,那些被咬了的商队就会进城来寻找善月草。”
“皇宫里的那个土埋面,是你们埋的吗?”
“不错。那个埋在土里的人是想来偷盗皇宫财宝的。但我们国家所有的财宝全都在两百年前被永安人洗劫一空了。”
谢怜道:“为什么你们只是埋了他,而不直接把他丢下来?”
刻磨道:“总得有肥料来养草,不然就制不住那些蝎尾蛇了?我们也不想遇到那种东西。”
谢怜心道,不对。
刻磨一方既然会自觉地去栽种善月草,甚至用活人做肥料去养,足见即便他们已不再是人,对蝎尾蛇的恐惧也没有分毫减弱。
如此,在他们生前,这恐惧一定更甚。那半月国师既然掌握着蝎尾蛇这一大杀器,又怎会那么简单就被一群士兵拖下城楼吊死?
按照刻磨的说法,在这两百年里,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国师,国师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吊死。反正谢怜觉得,如果是他,手里掌握了这么一种杀器,绝对不会让敌人有机会靠近自己半分。
还有那爬出古城去咬人的蝎尾蛇。是意外吗?不像,更像是刻意引人入关。那是国师故意而为之?那不就等于是在为刻磨抓活人投喂士兵打开方便之门?双方敌对的说法岂不是就矛盾了?
那是他们在假装敌对?可假装敌对又有什么意义?
而在这纷纷乱乱之前,还有一个谜题——那白衣女冠和她同伴的身份。谢怜决定再多问几句:“将军,我们方才进城时,在街上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女冠,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吗?”
还没回答,三郎轻声道:“嘘。”
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谢怜立刻收住了声音。一种奇异的直觉,使他仰头向上望去。
还是那片四四方方的黑蓝的夜空,还是那轮冷白的半月。
然而,半月之旁,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小半个黑衣身影探了出来,正在朝下望。
望了片刻,那个人小半个身子忽的变成了整个身子——跳下来了。
下坠的过程中,谢怜看得分明,这人,正是那之前被吊在长杆之上的半月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