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如此在意我的看法?你连当恐怖分子这种事情都做了,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海利加对此颇为费解,克洛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为何一定要知道别人的看法?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只是,我也有时会比较好奇,在一般人的立场看来,我究竟是怎么样的。”克洛想了想,说道,“但是,这世界上的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我恐怕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绝对客观的了?”海利加轻声问道,“这肯定不是吧。我怎么说也是在这场内战中选定过立场的人了。你让我评价你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反而能够得到最公正、客观的想法。”克洛说道,“怎么说呢……就是你这个人有些超脱于世俗的框架之外,总能够得到一些虽然无比冰冷,但是却又十分正确的想法和结论。你只要站在这个角度去想就好了。”
“如果你硬要这么说的话……”海利加耸了耸肩,“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去评价的话,你的行动让人有些费解,并且有些愚蠢,不可理喻。”
“原因呢?”克洛面不改色。
“首先,是出于这个目的本身……你之前说过,你谋杀宰相,是为了给自己的爷爷争口气,对吧。但问题是,你爷爷并非死于宰相或者是帝国政府派出的暗杀者,而是因为他的保守经济策略,而被朱莱的人民所抛弃了。在整个过程中,无非是朱莱这个国家和帝国比起来太过弱小,而你的爷爷根本无法扭转这个情况,改变不了现实。他自己想不通这一点,因此郁郁寡欢,虽然很不幸,但是却很难把责任归咎到宰相身上。如果我是你的话,比起奥斯本宰相,我会更加憎恨朱莱的那些议员们,是他们为了迎合帝国的资本融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无情地抛弃了你爷爷。杀掉他们,比起杀掉宰相要更加符合逻辑。”
“还有呢?”克洛面色微微一变,但是语气依然保持在原来的频道上,继续问道。
“如果现在上台的,不是当年以外交手段解决了利贝尔百日战争的遗留问题,从而获得皇帝信任的奥斯本宰相,而是当时占据了上风的帝国主战派贵族领袖呢?恐怕,朱莱会直接在帝国的钢铁洪流之下变成废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成为了反对帝国当权者的恐怖分子,反而比较说得过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更何况,你的主张一开始似乎也没有关注过这类的对错,只是想着出这一口气而已……但是我想宰相压根就没有把你和你爷爷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轻敌导致了他的失败……?”克洛轻轻重复着。
“不……我想,他压根就没有把你的爷爷当成过所谓的敌人吧。”海利加摇了摇头,“他只是帝国这部国家机器的操盘手,而你的爷爷是另外一个较小国家的同样角色。他们只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博弈。双方的可用资源、信息情报掌握、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相差甚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赢得了的局面。你爷爷的坚持,在朱莱的市民们眼中毫无意义,而帝国的强力资本注入带来的国家迅速发展,才是人们乐意看到的根本。朱莱甚至根本不可能团结在某个人,某种信念,或者某个皇室的周围,有强烈的自我和民族意识,试图把自己同外来的侵略者区分开来……朱莱就只是这样一个随波逐流的国家,一片根本没有自己立场的墙头草,只会跟着利益的方向移动的走狗。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把国家凝聚在一起,对抗一个在人民眼中根本就是天大的好事的庞然大物?朱莱人,只会觉得你的爷爷是笨蛋,或者是收受了帝国的竞争对手的好处,为了一己之力不惜牺牲所有人的利益,不仅不会感激他的付出,更会觉得他才是那个碍事的人。”
听完海利加的话,克洛的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又变,但是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平静:“……还真是毫不留情,直戳我的痛处啊。”
“这就是实话……虽然难听,但是这就是你让我说的东西。”海利加叹了口气,“或者说,我只是说出了你早就明白的事实——上次去朱莱的实习中,你应该已经切身感受到了你离开之后,那里的变化了吧?”
“嗯……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完全就是帝国经济特区该有的样子。人民幸福而富足,尽管多了一些新的问题,多了一些丑陋的贫民窟,但是大多数人的确都……”克洛点了点头。
“是他们选择了帝国,抛弃了你爷爷。而奥斯本宰相,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并且是用了极其聪明的方式,通过外交和经济手段……没有人因此死去,也没有人受伤。最终的结果,则是皆大欢喜,唯一碍眼的,就只有你的爷爷。造就了这一切的是朱莱的人民,而让朱莱的人民彻底放下对帝国的戒备,并且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下,张开双臂迎接帝国资本怀抱的,则是那些朱莱的议员们。谁才是你应该复仇的对象?或者说,如果你想打回一拳的话,又该朝谁挥舞拳头?”
“……你说的都没错。但是,爷爷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吧。”克洛想了想,“爷爷临终之前,也从未责备那些议员们……他其实的确是被铺天盖地的,民众当中的谩骂和嘲讽声给伤透了心,最终变成了那副样子。”
“那说明他的确是十分专业的政治家,他明白利益的纠葛是同个人情感无关的——尤其是对国家机器的掌控者来说,更是如此。”
“是的……爷爷不恨议员,不恨宰相,只是憎恨自己的无能,以及这份无能给自己带来的一落千丈的痛楚罢了。”克洛说道,“但我依然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如果我真的回去了朱莱,制造一些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或者暗杀之前导致爷爷下台的议员的话……那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会万劫不复。”
“这意味着,你的内心还保有善良和矜持,因此你能够对那些人保持冷漠,而不是冲上去复仇。”就像玲在误解了亲生父母,看着父母抱着新生的,自己血缘上的弟弟时,明明全身都因委屈和憎恨在颤抖,明明连莱维都说了“你可以自己决定”这种几乎算得上是明示的话,而玲只是轻轻说了句“过得很幸福……这样就好了”,随后强忍着悲伤离开一样,“而你为何会把奥斯本宰相当做对手……?”
“……”克洛同时无语凝咽——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从一开始,就把宰相当作是无恶不作的那个人?明明真要说责任的话,他甚至都不是第一责任人。
是因为宰相的个人实力太过强大,让人已经忘记了他也只是个凡人,被狙击枪射穿心脏一定会死?还是说,宰相的这份强大反而化作了自己的借口——当一个人从手无寸铁的贫民手中抢走食物,他可能会有欺负弱小的罪恶感,但是如果当一个人能够从巨龙手中抢夺大量的财宝呢?只会被当作英雄来对待而已。是否因为奥斯本宰相就是这样一条大家都十分畏惧的巨龙,因此当他树大招风时,并未有人觉得不妥?
克洛似乎能够接受这样的答案。但是,海利加却觉得有些蹊跷——帝国的内战发生到现在位置,出现了太多在逻辑上讲不通顺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这件事。但是,他的内心已经隐约发现了什么——那是帝国和周边国家,若有若无的奇妙联系。
诺森布里亚——盐之桩事件后,帝国对新生自治州的暧昧态度,实在同帝国一直以来的外交策略不吻合。
利贝尔——很难想像,帝国居然会做出哈梅尔这样性质恶劣的事件——而根据海利加之前看到的,奥利巴特提供的一些内部资料来说,后来被处决的许多主战派军官,都声称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变得狂热而好战了起来,并且是不约而同,在多份不同的口供下同时出现的。海利加最早只是把它当成了怀斯曼这个幕后黑手利用他的暗示之术煽风点火,没有多加注意,但是现在想想……既视感真的很严重。从逻辑上来讲,即使主战派想要开战,也完全有更好的办法,而他们偏偏选择了最让人感到费解,也是最不可能有人会去做的事情。
对克洛斯贝尔和其它自治州等小国也是如此。帝国此时的扩张速度,是历史上都十分罕见的。如果说奥斯本宰相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同贵族派斗争而争夺自己的资本,但是在克洛斯贝尔发生的一切,以及克洛斯贝尔大小异变时,宰相让情报部成员作出的奇怪举动……也让海利加十分怀疑。
除此之外,对七曜教会和游击士协会等大陆上的组织,帝国的态度也是十分排外。如果说不允许爱普斯泰恩财团入驻帝国,是为了保护帝国本土的经济这样的理由还能够说得过去,游击士协会的宗旨不利于帝国情报部门展开工作也罢了,那七曜教会——总不能解释为,帝国只保留单方面的对典礼省的外交通行,并且只是设立在最低级别的情况,是为了保护自己国内的精灵信仰吧?
海利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幕后推动帝国,把帝国一步步推向混乱之中。特别是这场内战开始之后,结社的动向,也是海利加十分想要弄清楚的。他等待着薇塔的答案的同时,也在自己寻求一些可能有帮助的想法。
不过,克洛此时并不知道海利加在想什么。他一拍脑袋,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随后说道:“话说,这船上还有不少人,应该是你的老熟人,还有一些是这边的人……你要不要见见他们?反正现在也是闲着。”
“我想见见卢法斯总参谋。”海利加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方便吗?”
“我不清楚……他现在不在船上。不过,他偶尔的确会这么离开几天,至于去干什么了,我们就不知道了。凯恩公对他充分信任,并且至少在需要他的时候,也总是能够联络到他的。你来之前几个小时,他就乘坐飞艇离开母舰了,不知道去往了哪里。”
“那就算了……”海利加总感觉卢法斯在躲着自己,但是他又没有证据,因此又把这种想法憋了回去,“既然这样,就先见见刚才饭桌上那两个满脸不高兴的油腻大叔吧。”海利加半开玩笑道,“他们两个总没有又离开吧?”
“没有。「西风」的二位一直在负责机甲兵的训练,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早就完成了,只是在各个战场上随便玩玩而已。”克洛摇了摇头,“他们听说你要来,立马就过来了……听说是你和菲以前的熟人?可刚才在饭桌上,你怎么对他们两个爱答不理的?”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让他们知道,「猎兵王」没了之后,「西风」的老大也轮不到他们两个来当。两个小喽啰,还想让真正的大佬卖他们面子?”
“你说谁是小喽啰?”海利加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很大声,而克洛放缓脚步,也意味着眼前的房间,正好就是这两人所在的地方了。不出所料,海利加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一声不满的叫喊。
“看到了吧?只有小喽啰才会这样没品地大呼小叫的。真正的大佬都是像我这样——”海利加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然后懒洋洋地用手指夹住了从门上掉下来的细小飞刀——那正是声音的主人,「陷阱使」杰诺搞的把戏,“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
说着,海利加随手把飞刀一丢——尖锐的金属直接扎破了杰诺身前桌上的酒瓶,紫红色的葡萄酒随着玻璃渣四散而出,杰诺和他身旁无辜中枪的「破坏兽」也各自被一些残片打中,不过二人都护住了关键部位,身上穿着的战衣防御这点「流弹」又是小菜一碟,自然都是毫发无伤。
看到这一幕的克洛,嘴角一阵抽搐——果然,猎兵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吗?sxbiquge/read/14/14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