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狐狸的举动倒在吴良的预料之中。
他怎会看不出来,这群狐狸对他虽有胁迫之意,但目的并不在取他性命,否则又哪里会与他僵持如此之久。
再加上吴良已经确定这群狐狸与屋内的甄宓存在必然的联系,而这里又是甄家的地盘,如果甄宓真想对自己做些什么,恐怕早就已经做了,白天在书房内也完全没有必要与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更没必要搞这几出教人看不懂的戏码。
所以,仔细权衡过后,吴良认为他现在也不应该将事情做绝……
院子外面。
家仆头子等人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吴良手中的小白狐依旧似是被封印了一般缩成一团不能动弹。
终于,吴良下定了决心。
“我现在放了你,咱们就算是扯平了,你可同意?”
吴良将小白狐拎到了眼前,看着它的眼睛问道。
“……”
小白狐脸上本来还挂着一抹明显的怒意,听到吴良的话之后,脸上却又极为生动的露出一抹意外之色,而后微微点了点小脑袋。
正常来讲,狐狸这种动物应该是不会露出似人一般的复杂的表情的,就算有些表情像是笑或是怒,那也是人们一厢情愿认为出来的,但这只小白狐显然不是这样,它已经不仅仅是通人性那么简单,而是具备了相当的智慧,用天朝人惯用的说法来说,那就是它可能已经成了精……狐狸精!
这一刻,吴良脑中不自觉闪过许多《聊斋志异》中的经典桥段,不知道那里面的描写的是不是真的,一个凡人与狐狸精做羞羞的事情会不会很刺激?会不会被吸走阳气?会不会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会不会教人明知会死也欲罢不能?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一言为定,去吧。”
在家仆头子等人走到院子门口之前,吴良终是将小白狐重新放回了石桌之上。
“呜……”
那小白狐纵身一跃便上了石桌旁边的那棵红叶枫树,接着迅速窜上树顶又一跃上了院墙,而后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接着便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呵。”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
回过头来时,家仆头子与察木王子等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家仆头子一边借着火光向院内张望,一边开口问道:“刘能,收拾完了没有?”
“完了完了。”
吴良低眉顺眼的笑道。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出来跟我们走啊?”
家仆头子揣着手跳着脚不耐的道。
“来了来了。”
吴良最后又向甄宓闺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举着火把快步跑出了院子。
……
与此同时。
闺房内甄宓已经重新坐回了卧榻之上,此前脸上的恼怒之色已经去了一半,将那把被她折断的纨扇放在腿上慢慢抚平。
然而细绢虽能抚平,纨扇的木框木柄却是已经断成了几段,断然不可能复原。
“噗嗤!”
不知为何,甄宓反倒忽然掩嘴笑了起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
……
重新回到温暖的屋里,烤了烤手脚缩回自己的被褥之内。
吴良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自穿越至今,那只小白狐还是吴良遇到的头一个疑似动物成精的事物,这自是令他不能不去多想。
事实上,从古到今天朝有关动物成精的民间传说不胜枚举。
其中在民间最有群众基础的乃是“五大家仙”,这五大家仙分别是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
人们认为五大家仙是与人类长期伴生的,属于亦妖亦仙的灵异,如果侵犯了它们,使它们受到损害,它们就能以妖术对人类进行报复,使人类受到不同程度灾难的惩罚,而倘若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福佑,因此哪怕在后世,民间也依旧有许多家庭中供奉着五大家仙。
而在五大家仙中,传说故事最多的无疑便是狐仙,这些故事中狐仙有好有坏,有的报恩有的害人,算是亦正亦邪的妖仙。
其次则是黄仙,人们普遍认为黄仙能够左右人的精神世界,一旦被黄仙附了体,人们就会发生癔病,通常以女性居多,终日神神叨叨、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而一般发生这种情况,则大多是因为家中有人触犯了黄仙,不得到黄仙的原谅,癔病便永远都好不了。
剩下的白仙、柳仙与灰仙亦是有不少传说。
像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白蛇传》便是在有关柳仙的民间传闻基础上艺术加工而成……
想着这些的同时。
吴良又一次回想起了甄宓闺房内传出的轻吟。
“hourenxi——yi~~~”
当他被这群狐狸包围的时候,尤其是那只小白狐走向自己的时候,依旧响起了这样一声轻吟,只是这声轻吟蕴含的情绪似是十分复杂,吴良当时并未体会出其想要表达的感情,亦是没有产生共鸣与共情。
虽然暂时还没有头绪,但他觉得那一声轻吟定然是与这群狐狸,尤其是那只小白狐存在着某种关系。
这或许便是甄宓给自己的提示。
为的是帮助吴良记起甄宓想要他记起的事情。
“hourenxi——yi~~~”
吴良轻轻哼唱了一遍,凝神搜罗着脑中所知的知识,试图从中找出可能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尽管机会可能极为渺茫。
察木王子听到了吴良的声音,从背后捅了捅他,有些好奇的小声问道:“刘能哥,你在哼哼什么,曲调还挺好听的?”
“没什么,就随便哼哼……”
吴良紧了紧被子,含糊的说道。
“你是不是想白姑娘了,要不就是想陈留的那些美人了?”
察木王子接着又问。
“何以见得?”
吴良问道。
“自然是从你哼哼的曲调里面听出来的,我虽不懂乐理,不过却也能听出你这曲调之中的思念之情。”
察木王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若是想白姑娘了,你的精力还真不是一般的旺盛呢,这才一夜未见,你便已经忍受不住了,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掌握了房中之术,只是不愿意传授于我。”
“你离我远点!”
吴良顿时哭笑不得,用肘子狠狠的杵了察木王子一下。
“哎呦!”
察木王子吃痛叫了一声。
旁边立刻传来不满的骂声:“鬼叫个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发了个噩梦,对不住,快睡吧。”
察木王子也是没什么架子,适应能力又出人意料的强,连忙对身边的人赔不是,很快便将其安抚了下来。
而吴良则不再理会察木王子,心中暗自吐槽道:我要是会房中之术就好了,如此在陈留的时候哪里还会怕菁菁往我房里钻?可惜我只会厌劾之术与一个半吊子的控水之术……
等等?!
想到这里,吴良脑中似是忽然“叮”了一下。
控水之术!
白狐。
异地恋。
轻吟。
hourenxiyi……
难道是……候人兮猗?!
吴良瞬间将这些线索联系到了一起!
他联想起了大禹与涂山女娇的历史故事。
此前吴良便怀疑过大禹疑似也掌握了控水之术,因此才完成了治理洪水的千秋壮举。
而涂山女娇在传说中则是一只九尾白狐,有史为证:“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痝痝。”
后世人尽皆知的“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说的便是大禹与女娇之间的故事,大禹为了治水,屡次经过家门却不曾进入,连自己的儿子出生都不曾理会,而家门内留守的便是他的妻子女娇。
女娇思念夫君,夜里望着天边的一勾新月触景生情,终是忍不住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候人兮猗!”
只有四个字,在女娇的反复吟唱之下形成了一首歌辞,成了后世考古界公然的天朝历史上有史可查的第一首恋歌,被后人称作《候人歌》,记载于《吕氏春秋·音初篇》之中。
这四个字其中的“兮”和“猗”还只是语气助词,相当于后世常用的“呀”或是“啊”,只有“候人”二字直白的道出了女娇的内心独白:“等你!”
“我靠,我刚才脑子秀逗了?”
猛然想到这茬,吴良忍不住一巴掌狠狠怕在自己的脑门上。
太不应该了!
这绝对是《候人歌》无疑,纵观古今绝对没有任何一首歌辞与《候人歌》相似,甄宓这提示给的简直不要太鲜明。
身为一个考古专业的硕士,虽然不是要求对古今历史都必须倒背如流吧,但像《候人歌》这种历史中的“第一”与“唯一”,却是必须熟记于心的。
吴良也并非没有熟记于心。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东汉与大禹相距的年份太过久远,甄宓与女娇也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再加上深更半夜这首歌辞吟唱出来实在有些诡异,再加上那群狐狸出现的太过突兀,才使得他脑子一直处于短路状态,竟是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这茬,就好像平时本来已经要说出口的话,一被打断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般。
可是即使终于想到了这茬,吴良也还是没有解开心中的谜题,相反疑点反而变得更多了。
甄宓在闺房内吟唱的曲调是《候人歌》,这点已经毋庸置疑。
可是她为什么要吟唱《候人歌》呢?
还有那群狐狸,尤其是那只小白狐,它们与甄宓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有就是甄宓此前在书房之内对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滋味、记忆……甄宓究竟想要他想起什么来呢?
吴良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思索的过程中,吴良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甄宓与女娇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毕竟《候人歌》与白狐都能够与涂山女娇联系在一起,而那《候人歌》与白狐也是与甄宓想要他记起的记忆相关的提示。
吴良自是只能往大禹的方向去想。
而若是非要将他与大禹进行联系的话,貌似也就只有那他从扶桑树果实中得到的“控水之术”了吧?
所以,甄宓所说的滋味,有可能是“控水之术”的滋味?
而甄宓想要他记起的记忆,也有可能是大禹的记忆?又或者说,涂山女娇该不会是因为“控水之术”将他当做了大禹吧?
若是如此,那么……
甄宓又是什么?
难不成是涂山女娇的转世?而且是那种没喝孟婆汤的转世?
吴良想起了杨万里此前打探来的消息中,关于甄宓出生便身负异象,并且从小便异于常人的细节。
虽然此刻依旧觉得“转世”一说不可思议,但他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否则实在难以解释甄宓这些古怪的行为与言语。
“吵什么吵!不睡觉就滚出去!”
旁人又有人被吴良这一巴掌惊醒,不耐烦的骂道。
“对不住对不住,打了只蚊子。”
吴良亦是连连道歉,接着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上鞋子向门外走去,他觉得有必要立刻去找甄宓验证一番。
“刘能哥,你上哪去?”
察木王子抬头问道。
“撒泡尿,很快就回来,你先睡吧。”
吴良轻声说道,接着便迎着冷风出了门。
如此再次来到甄宓院内,这一次石桌上倒并未出现鸟粪,总觉得之前两次亦是甄宓搞的鬼,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或许与那群狐狸如出一辙?
深吸了一口气。
吴良径直来到甄宓的闺房门口,抬起手来准备叩响那扇雕花木门。
结果他才刚抬起手来,还未叩下之时。
“吱嘎!”
面前的木门已经打开。
甄宓俏生生的站在门内,抬头望着莫名有些紧张的吴良。
此刻甄宓的眸子似那些狐狸一般闪烁着绿色的幽光,其他的地方看起来与白天相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身较为轻薄舒适的浅色衣裳,这应该便是她平日的睡衣。
“进来吧。”
甄宓轻启朱唇,发出慵懒却似命令的声音。
“这……不太好吧?”
吴良不由的裆下一颤,打量着甄宓那略显青涩的身姿,终归还是有些犹豫。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只要他走进这道门,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一律都要算作发生了什么,没什么好解释的……不然难道只是学习外语?只是研究剧本?亦或只是做头发?</div>123xyq/read/5/507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