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惊心(3)
苏通无心去看王景是什么反应,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王景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心像被人一点一点往外挖,两步追出去,伸开手一把抱住苏通,感觉到怀里的人是真实的,更加收紧了双手,他真的很怕他离开自己。
苏通不可名状那被拥住的一刹把整颗心包得密不透风的温暖,当他回过神扯开王景紧勒在自己腰间的手时,却听到王景认错一般低软的声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去南边真正的目的,你没有经历过战火,去那儿就是九死一生,我不想你死……不想。”
苏通的腹部又被勒得更紧,还感觉得到那手臂微微在颤抖,闭上眼,抓下王景的手,“九死中不还有一生吗?我爹可以、云伯伯可以、云初可以、云宗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他是决心已定了,王景心底一片哀凉,话是这么说,但不也有很多人死在战场上了,比如身经百战的贺颐,比如最后被乱箭射中的云硕,比如被崩雪所埋的云初……
“如果你真不想看到我死,听到我的死讯,那就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苏通往后退了一步,朝王景施了个大礼。
见苏通要离开,王景心头一片慌乱。
不过,在苏通转过了身,走出三步的距离,王景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我帮你,用不着你亲自去,我让他们去做。”
苏通不止连脚步顿了顿,连思绪都断了一下,随着脚板踏实的贴到了地上,他才重新找到了自己,“多谢,我的前二十年都是别人替我完成,以后,我想自己去完成,受太多情欠太多命,我怕偿还不起。”
王景彻底败了,呆呆的站在院子中看着苏通离开,却再找不到一个能让他留下的理由。
他心底清楚,这一次苏通不是一时冲动,他深思熟虑过,他如此冷静沉着的拨开挡住自己前路的石头,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都拦不下他。
苏通走了,王景却独立在院子中,想着刚才对苏通说的话,对自己强烈保护苏通的欲望感到惊心,他竟然想用云阳阁上上下下几千人的性命去换一个苏通的安然无恙……
这一刻,王景望着那空落落的院门的目光,暗沉无比,真的这么爱他吗?为了他连自己一直细心保护的东西想也没想的就拿出来摔碎?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无可救药。
苏通带着丹雪和夏瑜,骑马往南城门,天色微朦朦时,城门便开了。
路过梁河时,苏通坐在马背上往梁河边那颗大树眺望。
一袭临河而立如长在树下的白衣,随晨风摇晃雪白银丝,毫无征兆的映入眼底。
他还在那儿,他昨夜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一大早又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根本没走,只是想让自己先离开?
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在看什么?”丹雪和夏瑜已经赶马走到了前头,见苏通盯着远处发神,速度是越来越慢,不由拨转马头,倒回去问他。
苏通收回目光,摇着头,轻轻打了马缰,“丹雪,谢谢你还相信我。”
丹雪愣了愣,望着已经上前了的背影,眼中泪光盈盈。
呜呜……
如流水潺潺哀绵不绝地奔往长天尽头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静谧,穿透了所有都受过心伤的人,拨乱被安抚平定的回忆,勾引着鼓动着它们在身体里肆虐。
丹雪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出眼眶,扭头望着梁河边上传来声音的方向,被郁郁葱葱的嫩青色围在中间的孤单白影,更刺痛了她的眼睛。
苏通心头一痛,许许多多的记忆排江倒海,许许多多的遗憾与愧疚不得消停。
祭奠的曲子……
皑皑白雪的梅林之中,一只雪白的右手自身后翻转至腰前,将褐中泛红的红翡玉笛给自己看,色泽明丽,细腻光润,因雪与梅色在它周围簌簌而落,衬得它更通透鲜艳。
直到此刻,苏通仍然无以言表初初见到这东西时的惊叹。
“一种乐器。”
那人低眼看住红翡玉笛,眼里漫出无限流光,一边说出这四个字时所深深贮藏着的感情,都让苏通平静不下来,因为经历过,所以感觉得到那个时候怀念回忆的美好与哀痛。
这首曲子难道是为了娘而谱的吗?
那雪山之巅无名园与盛秋园的格局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真如云阳所言云京与李秋蓉是被圈禁的,无名园中应该是看守监视他们的人,应该是皇帝的人,怎么会成了与皇帝似乎有些仇怨的观云?
“丹雪,我们该走了。”苏通扭头叫滞留在原地的丹雪,眼角一扫立在河边的那一抹身影时,发现了从南城门里飞窜出的一抹白影和六个黑影,只那一刹那,苏通从马上飞起,一踏马背,将丹雪从马背上扑倒,带着往一旁的草地一滚,他来不及与丹雪解释连忙唤夏瑜下马。
夏瑜慌乱下马,在苏通朝他一压手的示意下,弯下身子,在野草的遮蔽下迅速的跑向苏通。
苏通见夏瑜懂了自己意思,才回头去看一直没吱声的丹雪,却看见她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掉眼泪,吓得苏通不敢动她,全身上下的打量着丹雪,“是不是哪儿摔倒了,哪里疼?”
苏通压低了声音,丹雪只看着他,抬起擦伤的手抹掉眼泪,转过身去,“没有,我只是想他了。”
苏通见丹雪擦掉的泪水又重新肆虐时,已经明白过来,但明白了却不知道怎么劝慰她,人死了便不可能再活过来,安慰一千一万次也抹不掉人不在的事实,抹不去心中的伤痛。
那头叮啷哐当的打斗声已经划破空际,传了过来,马儿受惊嘶鸣,苏通乘机将几块碎石子弹出集中马屁股,惊得三匹马一路往南逃窜,他才回头低声道:“我们得绕一绕了,夏瑜,你先带着丹雪往这条小路走,我一会儿就来追你们。”
丹雪两把抹了泪,“别多管闲事,跟我们一起走。”
一旁不愿遵命的夏瑜也狠狠的点了点头。
苏通看了一眼远处的打斗,“听话,我不会插手,很快就会去追你们。”
“那好,我们陪着你。”丹雪道,一转头便趴在草地上,拨开半人多高的野草看着远处的打斗,那些人武功之高,让她一双秀眉越拧越深,眸光越来越暗。
苏通唯恐丹雪看出来什么,不时的瞟着她的神情,但很快也顾不上丹雪,因为那么多高手竟然都大不过一个观云!
因为有人不准许我活着……
观云的托词响在脑海里,如果真有那一个人,不准许他活着,怎么可能只派出这么几个根本不是观云的对手的人来杀他,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让观云留心并躲避。
这一拨人,应该不是观云所说的想要置他死地的人,那这些人又是谁呢?
与黑衣人一伙的白衣人甩出鞭子对着观云一抽,劈裂了观云的外衫,碎开的白布被卷到半空里,落在梁河中被水冲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观云极致癫狂的笑声响彻原野,苏通呼吸一窒,脑海中轰隆隆一片,地动山摇的瞬然间天光灭绝,崩雪滔滔滚滚一泻千里,扑向渺小的自己。
苏通心头一凉,深觉还是暂且不去惹这个人为宜,“我们走吧。”
“畜生,连父亲你都敢杀!”
“是你先把我赶尽杀绝!你不把我当儿子,就别想着我把你当父亲!”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辨识度极佳,振聋发瞶,苏通双目圆睁的看着丹雪,丹雪看他这个样子奇怪不已,“怎么了?”
“没什么,原来是父子的争斗。”苏通移开目光,先行踏上脚边的小路。
那一场厮杀结束没有,苏通不知,只不过直到这一日的黄昏,他们歇下时都没看到追上来杀人灭口的人,苏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更为让他烦心的是,云图竟然是观云的儿子,那王景岂不是观云的外孙子?可观云那日竟然指名点姓的说是王真主导的局,害死了武晋和千影……他这么恨他的女婿?
设计谋害朝廷命官可不只是一人承担罪名的后果,那势必要牵连亲属家眷,他即便是恨王真,怎么顾及自己的女儿跟外孙?
苏通躺在床上,沉沉吐出淤积在心里的浑浊气息。
这不通啊,王景说过他从小是被送到外公那儿习武强身的,亏得他外公他才活了过来,并早早的就成为一阁之主。
那个人是云图吗?
苏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或许是他听错了,那个人只是声音像云图,不一定真是云图。
王景与王真的关系恶劣,是王景自己恨,还是有人给他灌输了什么……
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王景的外公抚养他长大,让他那么早接任阁主,为的就是报复王真,让他不过一天安宁的日子?
苏通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仅是对人心叵测的害怕,还对自己竟然会这样推敲感到害怕,怕别人毒入蛇蝎,更害怕自己也渐渐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