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心(11)

第168章惊心(11)

做的亏心事不少。

这句话撼动已经在那儿落脚生根的葛覃,也就那一刹,他黝黑的脸上浮现悠远的愧色,眼中闪过悔痛。

苏通收回审视逼人的目光,缓缓的转身,坐进一旁的木椅里,腰间所佩的血色月缺被他拿在指尖揉搓,沉抑着面色,却控制不住心头的狂躁。

葛覃到底是对不起爹和娘的,不管他是不是刽子手,他都是一个罪人,否则怎么会有被戳痛了心揭穿了秘密的这种愕然。

苏通只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玩着手中血玉,因为葛覃虽然表现出罪恶感,却没有说只言片语让他继续顺藤摸瓜,要怎样继续,才会让他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太过专注的坐在那里,给人铺面的肃杀之气,尤其是对自知犯了错的人。

葛覃盯着苏通的侧脸,这个人静定得如同雕塑,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目光上下移动探索,唯一与那种镇定不相吻合在微微动作的右手,很轻易的将葛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被人觊觎或者注视,主人是有感觉的,就算苏通在想事情,不一会儿便察觉到了不同,他微微转动了眼珠,斜着眼瞄了一眼怔愣在那儿的葛覃,脸色比之前更愧疚甚至是无地自容,这样的神色让苏通对当年的事更为好奇,而那双明明暗暗发直的目光落在右手中的血玉上,则让苏通吃惊。

当年他赠给灵玉的红玉月缺,又被她还了回来,走的时候匆忙,给带了出来,不曾想这东西似乎带对了,看葛覃看着它目光闪烁,百味掺參,对这东西似乎很熟悉。

可恶!苏通眉头一拧,他怎么就不能从实招来,自行认罪,难道他自知有罪还想别人遗漏什么,逃过一劫!

“葛将军,想起来多少了,须得着我提醒你吗?”苏通沉在千尺寒潭里的调子缓缓的打破屋子里的静寂,宛如一把利刃刺破了葛覃的回忆,终于让他清醒的回到了现实,清醒地也悔痛万分地看住苏通。

葛覃乖乖认罪伏法,无疑是大好事,但他昨日对观云的态度,却让苏通感到不安,观云是如此的憎恨爹,葛覃作为观云的心腹非但没有憎恨厌恶爹以及自己,还这般内疚自责,实在让苏通想不通。

难道,与观云一样,因为娘的关系?

葛覃朝苏通走近,在他跟前缓缓地屈膝,跪下,叩头。

苏通有些坐不住了,紧张拉紧了每一根神经,却不得不在这关键的时候努力将乱了的心跳和呼吸平复如常。

“王爷,末将自知罪该万死,但末将恳请王爷看在云汉黎民的份上,多给葛覃半年时日,待云汉挺过这半年,葛覃便上京负罪。”

葛覃的头叩在地上,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卑微的乞求,让苏通的心微乎其微的动了动,低眼盯着那黑发中的银丝,举棋不定。

他暗暗地问,“爹,为了云汉,我该给他这半年吗?”

半年,云汉与楚国之战打不打得起来,战况如何,都能见得分晓。

此行也是为了争分夺秒加重胜利的砝码而来,时间的重要,尤其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苏通很清楚。

“末将知道总有一天王爷会查出真相,也自知自己罪孽深重,末将卑微贱命自会亲手了结,王爷还是早日回京,莫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加以陷害。”

葛覃的话,让苏通的心陡然一震,原来他一开口叫自己王爷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大哥,而大哥几十年没离过京城是因为有心人监视着他,有心人是谁?

是月非木和哥口中的主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是葛覃的缓兵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苏通想得越多,顾虑和疑惑便越深,每一个决定便更显艰难。

“葛覃,本王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来,你这么忠心耿耿老实本分的人,是怎么也想不出那些法子有那些心思的。”

苏通侧着身子,斜着眼俯视葛覃,老实人,如果他不是在作戏,到目前来看他所表现的的确是个老实人,比如刚刚因为自己的话,身子已经僵硬了几分。

“既然你还有心在乎本王的处境,那么指使你做事儿的人,你还要继续效忠吗?”

苏通冷冷地问,见葛覃不吱声,“一心侍二主,难不成在本王眼皮底下还敢身在曹营心在汉,葛覃,你是行军布阵惯了竟敢如此戏弄本王!”

“末将不敢,末将所言句句真心,如有半丝作假,定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葛覃趴在地上,卑微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将军。

“你早该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还能善终吗!”苏通断然一声冷喝,葛覃颤抖了一下,缓缓将头抬起来,苏通也将目光看过去,“你在本王这儿认罪,求本王再给你半年的机会,却还要护着你的旧主。葛覃,你打了几十年的仗,你觉得,本王会答应你这个请求吗?”

“本王敢来此见你,会甩不掉那些跟着的人,会准许你这般明着隐瞒,会准许你与本王讲条件?会不知道你要保护的人是谁?”苏通低眼,凌人气势蓄势已久像满弓的箭,飞刺进葛覃满目的惊惶,和一脸极其悲壮赴死的表情,让苏通不由俯低上身,凑近葛覃,更近的盯住他。

“给本王好好记住,从今日起,你的命是云汉黎民的,不是你的,更不是你那个旧主的!”苏通对葛覃震惊不信的目光视而不见,铁寒着脸,沉声道,“但,若你胆敢阳奉阴违,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王能用二十年查出当年真相,就能用后半辈子将躲在背后的人找出来,就算他已经死了!”

很巧妙,苏通却很痛,因为葛覃眼中惊震凝滞的目光闪了一闪,不是因为他可以花多长时间报仇而怕,而是因为‘躲在背后的人’和‘已经死了’这几个字让葛覃在一刹间慌了神露了底。

当年,在幕后的人,是观云,没错吧?

苏通从怀中掏出红玉绿翠儿的扳指,扔在葛覃的胸口,葛覃恍惚地接住,一看之下,骇然万分地抬起头看着苏通,口齿不清,“你……杀了皇上……”

杀了皇上?

眯起眼,拧紧眉,盯住葛覃,他接过那东西看了第一眼,连一秒都没用,就说出这样的结论,是引他生疑故意为之?

皇上的扳指突然出现,不在他的预料里,自己的突然出现也不在他的预料里,他的惊骇表现不是策略……

不是策略,那就是真心。

这一点真心,才最让让苏通忧心。

月非木和哥说皇上饶不了大哥,大哥最后必会身首异处,就是因为他企图暗杀皇帝报仇吧……

如果按云阳的说辞,他是被误会冤枉了,而葛覃和观云这些从中挑拨作梗的人,让真相尘封,害得大哥误会多年痴心报仇的人,实乃罪大恶极!

“葛将军,本**饶你死罪,你就忙不迭地置本王弑君大罪,真是阴险毒辣。”苏通再一次感觉到这种翻江倒海不受控制的为爱而恨的感情,可以杀戮仇人,也可以焚毁自己。

大哥……

这二十多年,都是在这种煎熬里过来的。

越是这样想,苏通就越控制不住对葛覃的憎恨,走过去从葛覃手里拿回扳指,“皇上的意思,即日起,军营将士需暗暗加强训练,不能走漏半分消息,否则,以死谢罪。”

苏通传达到了皇帝的意思,转身已走至门外,却听到葛覃的声音紧追而来,“王爷与皇上和好了?”

和好了?

苏通心上一阵刺痛,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怎么算是和好了呢?

难道,大哥和皇帝以前的关系好吗?

苏通沉重地打开门,葛覃又道:“皇上派王爷来各地传谕,王爷的身子可是已经好了?”

那声音依旧卑微,却有一丝惊喜,与昨夜在山林里听到他那句‘末将就知道王爷福大命大’异曲同工,却叫苏通痛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是大哥,这么北来南往的折腾,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算皇帝不计较,大哥的身子还能熬多久?

苏通眉眼紧蹙,站在门前,负手身后,背对葛覃,“记住,即日起,你的命只属于云汉!”

方远在客栈里等着,却越来越等不下去,一听走道里的声音,打开门就冲了出去,看着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人,神情疲惫,眉宇间抑郁寡欢,愁云满鬓。

“他不从?”方远走近,低低地询问。

苏通摇了摇头,心头纠纠葛葛,千丝万缕缠成一团,每一根线头都能牵动它,让他深深地不安而自责。

“那是中间出了岔子?”方远疑惑了。

很多人都知道大哥的心机目标,但他仍然在京中当世子到王爷手握京畿重兵,二十余年,如果当年是皇上主谋的,那大哥早已死了千万次,但皇上却让他好好活了下来,就算有那么多的谣言,就算有那么多的陷害,皇上将大哥的命留到了今日……

皇上偏袒着大哥吗?

像葛覃说的,他们曾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