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恩怨
贺靳神色不动,依旧淡淡地看着苏通每问一句眼色更幽沉一分。
这个样子的贺靳,让苏通觉得无助,他不说话就表示他连与自己争辩也倦怠了,不管自己用什么眼光看待他做的这些事,他都不会回头。
“哥……弑君谋逆,就算给爹娘报了仇,贺家会遗臭万年……”苏通如鲠在喉,与贺靳相看半晌,才勉力说出他的担忧。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他考虑的这些在很早很早以前贺靳早就想过,并且做出了决定,但苏通还是想劝他,他怎么能看着大哥死,为了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爹和娘……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丢了命,那我这往后的日子永远都会活在自责之中……”苏通抓住贺靳伸过来安抚自己的手,试图用自己手中的温度温暖冷森森的手,却被这已经累积了二十载的寒气侵袭,感到冷得透不过气,“哥……就当为了我也好,我求你……”
苏通想了所有的方法,还有可能阻挡贺靳的,只有他对自己的疼惜之情。
用这个来要挟他放弃,苏通何尝不觉得自己卑鄙,为了自己的以后和留下贺靳的性命,竟然要让贺靳来承受没能为爹娘报仇的遗恨愧疚。
贺靳从苏通手中抽出手来,轻和地笑着,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小韊,我知道你在为什么担忧,大哥不会死。”
贺靳从来不会承诺别人他做不到的事,对苏通虽然屡次行骗,但承诺过的却从来说到做到,他能这样说一定就不会死。
苏通深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是因为你要等的那个人承诺不追究你弑君之罪?”苏通试探的问,这个猜测,根本没有来由,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他第一能想到的也便是这个理由。
弑君之罪,朝廷能不彻查吗?
而有能力平息这一切,不让追查的也只有继位的新皇。
贺靳一直淡雅的笑着,脸色虽然苍白却并不显得笑容薄弱无力,那几乎是苏通所见过的最满意欣悦的笑,他猜对了?
“是,也不是。”贺靳缓缓道。
什么叫是也不是?苏通迷惑继续追问,却瞧着贺靳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他继续再说,“我知道你听说了很多,我也知道你很担心我,你放心,大哥怎么舍得你活在痛苦内疚里。”
苏通明白,贺靳不早不晚偏在这一刻打断自己,不让继续追问,一定有原因,而接下来他还想要问的问题即便此刻再问,贺靳也不会再回答了,一时之间在那儿进退两难。
正如他说王景的狂妄自大一样,虽然贺靳处事沉稳周全,能说出此话一定就有把握做得到,不像王景那般凭着一腔热血一时之兴而说出这些话来,但这个把握,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时,无法不让人对之忧心忡忡。
“我会去信嘱咐千魅,以后北疆的事以你的主意行事,不需要再问我,”贺靳刚一提起这事儿,苏通的面色已暗沉了一分,不假思索地就要张嘴拒绝,贺靳却抓紧了时间抢先道,“你从来不问他们从何而来,个个身怀绝技却甘愿听我差遣,他们为什么总叫我主子,称你少主。一开始我没打算瞒你,但也没打算告诉你,可现下你不问,我也必须与你讲清楚这事儿的因缘。”
“千字辈除了千面和千舞,你都见过了,他们八人,是他们的师父千云陆陆续续收养的孤儿,我……是在回京城的路上被他们救下的,也是因为他们求情,千云才收养了再不能习武的我,按理来说,我是最后入门的一个,半点不会武,还活不了几年,如何也轮不到我接任千云的位置,他们却把这个资格都给了我,原因别无其他,因为他们想要帮助我报仇,我的仇成了他们共同的仇恨……”
贺靳说得很平静,苏通却听得辛酸无比,在回京的路上被救下来,再不能习武,被人收养,共同的仇恨,他不能想象贺靳安然回到京城的短短时间里,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那里头的辛酸与折磨,感激与怨恨,该埋得有多深。
难以体会完全,却能够瞥见一二。
只这一二,苏通便能彻底明白,为什么千影那么护着自己,为了贺靳肝脑涂地。为什么武晋杀了千影时,贺靳悲不可扼非杀了武晋不可,想起那日坚定地一寸一寸刺穿武晋心口的匕首,苏通便能体会到当时贺靳满心的痛恨。
千影他们对他来说,与自己对他而言,绝对能够相提并论。
“哥,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苏通觉得开口说话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想起千影第一次动手掐住自己喉咙,质问他从来不关心贺靳的一幕幕,就觉得除了身体里流的血,他有什么资格得到贺靳无微不至的照顾,比起陪伴在贺靳身边不离不弃,风雨同舟的八个人,他这个弟弟又算个什么?
作为兄弟,他的关心比水都还淡。
他如此的不称职,此刻怎么还有脸怪他没与自己说。这些事正如他说的那样,自己看见了,但自己从来不过问、不关心,悔意与内疚漫开来,淹得苏通几近窒息,艰难地张嘴,“哥,对不起……”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对不起,只是让你明白,他们与我的意义,在吩咐他们的时候莫要伤了他们的心。”贺靳那一脸的雪白始终如一,连一丝激动和起伏都不曾有过,“再来,便是要跟你说清楚,他们不止八个人,而是一个盟会,你应该听说过君子盟,所谓八千君子,便得源于此。”
苏通瞪圆了眼珠,骇然无比,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贺靳的话,“八千君子……”
“是啊,君子盟最厉害的人物便是八千君子,知道君子盟的不少误以为君子盟众有八千之多,但其实只是他们八个人的简称而已,但到今日,君子盟下已不止八千……”不知为何,贺靳说及此时,苏通敏锐的捕捉到他平静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沧桑之味,是想起了什么吧。
“如果不是他们,贺靳二十年前便命落黄泉,何谈筹谋二十载复仇之计,所以,就算有朝一日他们要离开,我希望小韊你能尊重他们的意思。”
这才是他要与他说的事情,苏通心头隐隐作痛,恩怨分明……
“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像对千影那样对……”话刚一出口,苏通便察觉到不妥,想收回来时,那两个字已然冲口而出,他敏锐的捕捉到‘千影’在贺靳身上引起的变化,一种沉痛的哀伤笼罩住贺靳,渐渐往四周弥漫。
“我会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相处。”苏通转开了话题,“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累了吧,躺下再睡一会儿,我让千夜天亮时叫你。”
贺靳的精力不足以应付得太久,尤其他才刚刚昏迷醒过来,说这么多话,已经倦怠至极,身子往下缩了缩,窝进被子里,“小韊,你也回去吧。”
替贺靳掖着被角,一边点头应下,苏通直看着贺靳闭上眼睡过去,才起身轻手轻脚的出门。
千色三人还候在外头,这一点苏通料得到,只是让他没想到的还有一个人,便是顾怀南,想起顾怀南对贺靳的救命之恩,苏通很是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到屋外说。
“顾先生,这么晚来找他,可是有何要紧事?”苏通低着声儿,简明地问。
“无事,只是睡不着,便过来看看王爷回来没有。”顾怀南答得很实在。
苏通也知道从香玉公主之死被揭穿之后,贺靳一直候在宫里,不曾回府,“多谢顾先生关心,他就是累得不轻,现下可能已入睡,不如您明日一早再过来看看。”
顾怀南告辞离开,而苏通却站在院子里,招呼屋里的三个人过来。
千色等三人对苏通的举止有些莫名,但很快便想到贺靳睡梦一向浅,有一点儿响动都会被惊醒,也就明白为什么说话要站这么远。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因为有你们照顾大哥,我觉得很多事我都不必过问,但今天我很想知道。”三人一走近,苏通便率先进入正题。
千色的爽利一点也不像她外表的柔美,“少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哥的寒症,你们都找过哪些大夫?天医阁的人,你们找过吗?”问这个话时,苏通很忐忑,虽然没见过君子盟到底有多厉害,但看看这几个人就可见一斑,为了大哥的病,他们应该早就想到过医术天下第一的天医阁才对,而至今却依然无救……
“找过,之前,甚至找了络逸的嫡传弟子齐风,都没有办法,如今我们正在找当年与络逸一同离开天医阁的师兄弟姐妹,只盼能有一丝希望。”千乐向来轻松的面色,有了厚沉之色。
“对了,前段日子,有消息说连霄在京城的一处别院住着,但也只有消息,我们根本没找到这个人。”千色想起来,说不尽的惋惜,“还有听说香玉公主与情人偷欢,双双中了奇毒,之后又不药而愈,还有云初所中的毒也这么快给解了,我们怀疑天医阁的人,很可能就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