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蒂的电话打过来时, 夏洛克刚刚在一个路口成功甩开身后的雷斯垂德和其他警车。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华生医生惊魂未定地摩挲着,把安全带紧紧勒在自己身上。
上帝保佑,他发誓, 绝对再也不会坐夏洛克开的车了。
手机在西装口袋里响起来的时候,夏洛克的手正按在方向盘上。他们的车子已经开出市区,广阔的田野在道路两边平铺延伸。他白皙英挺的侧脸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夏洛克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 按下免提键, 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
他表情淡然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开口说:“我在路上。”
夏洛克没想得到回答,他知道她只能转述莫里亚蒂的话, 但是他却得到了回应。
一声极轻的“嗯”。
夏洛克立刻听出来, 那完全是安妮的情绪和声音。
他马上转头看了一眼那支粉红色的手机,仿佛能透过那里看到关于她的什么信息。
华生脸上也露出疑惑担忧的神色。他们都不会忘记,前天的一名人质, 因为透露了有关莫里亚蒂的信息,在他们准备实行营救的一刻,被炸死了。
“安妮?……”华生犹豫地开口, 在心里默默祈祷, 你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听筒另一边, 安妮答应了一声, 然后说:“他说,我可以跟你们交谈。”
华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夏洛克。即便没有夏洛克惊人的推理能力, 华生也能想到, 这意味着, 他们马上就要跟这位莫里亚蒂先生碰面了,所以安妮是否会泄露有关他的信息已经不重要。
“你还好吗,安妮?你受伤了吗?”反应过来后,华生马上主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华生医生觉得自己好像获得了夏洛克的“读心术”技能,他几乎凭着本能察觉到,这些问题大概是夏洛克此刻迫切想知道,又绝不会自己主动去问的。
安妮很据实的轻声回答:“我没事。只有额头一点轻伤,其他都很好。”
夏洛克始终没有说话,很专心在开车。华生一直有些小心翼翼,不敢问安妮太多问题,似乎担心哪一句没说对,让安妮像上一位受害者一样被炸上天。
听筒内外安静了一瞬。
然后安妮突然开口。
“夏洛克……”
“嗯。”他很平淡的回应。
安妮看着已经完全落至地平线下面的夕阳,整个客厅开始迅速的昏暗起来,也更加显得寂静。
她一个人坐在冰冷僵硬的椅子上,感到全身酸软无力。
“对不起……”这句在她心里酝酿良久的道歉,终于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情形下说出口。
她不是为这次的绑架向他道歉,而是,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无理取闹。她知道他在默默地看护着她,甚至为她安排好一切。他是从来不会容忍任何人的人。
她或许该为他对自己的特别而高兴和窃喜,但事实上,她感觉非常糟糕,而且内疚和羞愧。
她觉得自己喜欢夏洛克。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反而是他,他在悄无声息地照顾她的“坏脾气”。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好女孩,可是她却没有拿出足够的温柔给这个她心里最喜欢的人。
“嗯。”安妮很快听到了他的回应,仍然是低沉悦耳的嗓音,十分通情达理地说,“我原谅你了。”
副驾驶上的华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他们现在面对的可是一个被绑架的可怜姑娘,而且对方还明显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受到牵连。更不用说,他还对这位姑娘存了些不能言说的复杂情绪。老天,他的情商还能更低一些吗?
但安妮却无声地笑了。她知道,他明白她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眼眶有些润湿。
“夏洛克,”安妮听见自己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上一世是病死的?”
安妮觉得自己大概意识有些朦胧了,不然她不会现在说这些事情。她知道,虽然耳机的另一边安静下来,但莫里亚蒂一定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的声音很轻,但夏洛克这次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
过了片刻,他才回答:“没有。”
确实没有。在浪博恩时,她只告诉他,自己意外死于二十二岁。但夏洛克自己可以猜到。
安妮说:“癌症。”她静静微笑,“很痛苦,我努力了五年。但最后还是没有奇迹发生。”
夏洛克沉静又倨傲地说:“这次不需要奇迹。我可以救你。”
“嗯。”
冬季的夜晚,来的很快,安静而冰凉。黑色的越野车快速而平稳的行驶在夜色中。华生几乎都不忍心看夏洛克了,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冷凝。
“夏洛克……”过了很久,安妮才再次出声。
车厢内太安静了,所以夏洛克很轻易就听出她有些沉重和急促起来的气息。
“我在这里。”他低声回答。
“我的呼吸器就在,口袋里。”
夏洛克知道她有哮喘。华生也知道。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夏洛克——呼吸器就在口袋里,但如果她能拿到的话,就不需要特意说出来了。
夏洛克当然也想到了,所以这一次他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无法开口。
安妮喘息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可是,我……我被绑住手脚,拿不到。”她的语气带着些虚弱的委屈和可怜。
“我帮你拿!”夏洛克极快地说道,“我马上就到!”
但是说完,他的语速却又慢下来,甚至直接将手机拿起来,凑到唇边:“安妮,我马上就到,我保证。你坚持一下——为我,可以吗?”后面一句几乎称得上轻柔。
这简直一点都不像夏洛克了,但是这一次,华生没有再觉得惊奇。
“好……夏洛克。”她似乎在笑,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想答应。但是声音已经非常轻,只是反复叫他的名字,“夏洛克……夏洛克……”怀念的,眷恋的,温柔的。她都一个多月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表现出难得的耐心,每一句都不厌其烦的答应。
最后她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夏洛克,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他立刻接话:“你说。我很想知道。”
安妮就真的声音轻柔地说:“夏洛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
但最终归于平静。
“安妮。”夏洛克只喊了这一句,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再出声,只是瞬间将油门踩到底,脸上一片冰凉。
.
她真的很累,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但是她沉重的眼睑刚刚阖上,却又马上睁开。
因为有一道无比柔和的嗓音在她耳边说:
“我亲爱的安妮,我很抱歉,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如果你现在‘睡’过去,我保证,夏洛克和他养的那只宠物医生一走进彭伯里庄园的大门,就会被我安排在四周的狙击手打成筛子。”
所以,莫里亚蒂并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很了解安妮。知道什么样的威胁对她最有效。
安妮艰难地喘息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响在耳边,几乎让她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但她还是听到了,听到莫里亚蒂的威胁。
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强撑着眼皮,用力咬紧下唇,直到口腔里都尝到了甜腻的铁锈味。
时间仿佛被冬日的寒流冻住了一般,变得异常安静而缓慢。她努力着,将昏沉的意识从泥潭里一次又一次踢打起来。
夏洛克,你来了吗?
不,不要来。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安妮的意识昏沉起伏,但每一次马上就要跌入彻底的黑暗时,她又马上把自己逼迫起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她终于忍受不住,开始哭起来,细小的呜咽声,像被钉在扑兽夹上的幼兽,痛苦,绝望。
优雅华丽的房间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沙发上,甚至手里还拿着一杯红酒,慵懒闲适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器。
真是有趣,一只濒死的蝼蚁,却还拼尽全力地企图保护另一个人。
可怜又可爱的凡人们。
男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呜——”什么人挣扎呻/吟的声音。
被扫了兴致的莫里亚蒂在沙发上侧了侧身,看向身后。
在他身后,赫然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用黑布蒙住眼睛,黑色胶带封住嘴巴的男子。
莫里亚蒂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嗓音柔和地说:“安静,亲爱的达西先生。还没轮到你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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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完全降临之后,夏洛克和华生终于赶到查茨沃斯庄园。
头顶寒星璀璨,亮若银河。庄园四周的山峦草甸,在夜色中静静绵延蛰伏。
那栋古老宏伟的建筑就矗立在眼前。夏洛克推门下车,长长的风衣下摆在暗夜中轻轻拂过,已经极快地向着庄园奔跑过去。
华丽的大厅,空旷寂静。安妮瘦弱的身体被绑在椅子上,如同一件精心准备的展品,被放置在大厅中央。
她低着头,夏洛克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清醒,但胸口微微起伏,至少还活着。
“安妮?”
这声轻呼不是夏洛克发出的,而是紧随而来的华生。
听到声音,低垂着头,如同丧失所有活力的女孩轻轻动了动。然后慢慢地,张开眼睛,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华生松了口气。夏洛克沉静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过,然后直接提步向大厅中央走过去,瘦削笔直的长腿沉稳有力。
安妮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夏洛克,你来了。
他走到她身前,先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她身上居然没有被绑着炸/弹,这让夏洛克有些意外。莫里亚蒂既然要继续这个游戏,应该不会轻易改变游戏的形式才对。
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安妮的脸上。她看起来真的非常糟糕,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就连总是明亮的淡绿色眼眸,也显得有些暗淡失去光彩。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上还挂着斑驳的血迹。
夏洛克面容紧绷,目光瞬间变得锋锐如刀。
他屈身蹲下,一句话没有说,摘下手套扔在地上,修长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轻轻抬起来,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她额头上红肿的血迹。
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安妮坐在椅子上,很乖的一动不动,让他看。
他身上清凉的气息让人安心。
确定她除了皮外伤确实没事,夏洛克低头帮她解身上的绳子。只是神情还是紧绷着。
那张白皙漂亮的脸颊就在她眼前,安妮感觉到他的坏情绪。
“夏洛克,”她强撑着精神,轻轻开口,“你别不高兴,我刚才骗你的,你看到了,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嗯,”福尔摩斯先生凉凉地回应,“你想怎么说都行,安妮.德波尔小姐。反正我们两个都知道,我可以瞬间看穿所有真相。”
“真的吗?”安妮声音软软地问。
夏洛克头都没抬,显然不觉得这个愚蠢又多余的问题需要回答。
那么,
“夏洛克……”她再次缓缓开口。
“嗯。”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那双忙着帮她解绳子的手猛地顿住了。
安妮靠在椅子里,静静看着他冷峻的侧脸。
干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帮忙的华生医生:为什么觉得跟着来的自己完全多余?……
片刻之后,夏洛克灵活的手指再次动起来。
绳子解开,他站起身,绝对的身高优势让他整个人显得傲慢又冷漠,但唇角有些温和的上扬。
他盯住她,缓慢地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然后又俯身过来,从她口袋里拿出呼吸器送到她嘴边。
“所以,”他高高的身体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持平,灰绿色的眼睛里都是漂亮的闪光,低沉悦耳的嗓音说,“活得久一点,安妮,不然,就没有人像你这样‘讨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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