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她走的不是现成的小路,巴蛇森林任何一个地方也不是修剪整齐的后花园草坪。原本以她的本事,遇水而涉,遇杂草而拂,身边循环而就的罡气都能将外物自动排开,穿行在比人还高的草丛间并不费劲儿。可是她这样行走,却好像身边的草、木、虫、兽,都恭敬地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长天不须多看,就知道她的心境又一次提升了。
上一回她的心境提升,还是在广成宫的龙缸天坑中见着了萤河而触发。这种奇特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她入道三年有余,即使有长天相佐,她的道心从凝练到提升,连今次在内也不过三回而已。
今次她走完了西行之路,又将隐流权力控于掌中,终于在这片天地间真正拥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回顾这一路来的种种艰辛,真正将酸、甜、苦、辣、咸又重新细细体会了一遍,此时所感与彼时所感,竟然大是不同,就如美酒催酿,历经了中途的发酵,才能沉淀下最香醇的酒液。
若说前两次明悟,她凝练起本心,能够融情于景,体会到天地与生命之壮美,那么这一次就是反其道而行,堪堪达到了见微知著神通的下一个层次,即“景随心动”,她身边的这一方小天地,都要屈从于她的心意。这已经略有几分渡劫仙人的本事,只不过跟人家的神通领域还无法真正比拟。
今后,巴蛇森林就是她的天下了。权力这种东西,天生带着馨香的芬芳,她只嗅了一口,闻到的却是自由和清新的气息。此时她心中终有明悟,还是长天说得好,修仙之人追逐权力,归根到底为的是令自己更加自由和安全,不可本末倒置。
她无声无息地行走,直到经过一片夹竹桃林,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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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有什么事?”皇甫铭再一次皱眉,冷冷地望着面前这个记名师妹。
这丫头用过晚饭后就差人送了个条子给他,约他到最近的桃林见面。他根本不想来,可是师叔说如果不来,那晚课还要照做,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谁还愿意做晚课啊……真是好烦,为什么身边人都要撮合他和这个丫头?另外,这片林子可真是难找,这么大片森林里连个路牌都没有,不知道人很容易迷路的吗!
他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摸过来,金满妍苦等他这么久,心里本来又憋了火气,见面就忍不住撒娇几句。她只有十二岁,肤色很白,头发微卷,瞳中带着微微的蓝光,有一双明媚的眼睛和红润的唇,假以时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个。只可惜这个小美女现在双目晶莹欲泫,连红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你今天是不是收了点苍阁那个苏挽柔送的一盒点心?”
“……是。”
见他坦然承认,金满妍瞪大眼道:“你为什么收她的东西?”
“七味斋的点心好吃,这里又买不到。我干么不收?”
“那我上次送你的千层糕,你为什么不要?”
他撇了撇嘴道:“我不爱吃千层糕。”
金满妍咬唇道:“你,是不是有些儿喜欢她?”
“哪个它,七味斋的点心?”
“不是,我是说,苏挽柔!”这回两个仙派结伴而来,那丫头比她还小一岁,见到了皇甫铭就哥哥长、哥哥短地粘上来,好没羞耻!
这回他偏头想了想,才道:“不喜欢。”女人这种生物,离他越远越好。
金满妍一下子破涕为笑:“当真?”
“我骗过你?”
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悦,她赶紧道:“没,没有!”红唇嚅嗫了半天,才问道,“另外,你,你今天是不是和桂师叔说,根本不喜欢我?”
“说过么?我今天说过的话多了,哪会专门记得这个?”皇甫铭想了半天,最后不耐烦道,“你既这样认为,那就当是说过好了。”
金满妍气得一噎:“皇甫铭,你真是没心没肺!别忘了我们是未婚夫妻!”
“你自封的好么?”皇甫铭黑着脸道,“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这小妮子再拿这事来压他,小爷一定会翻脸的。
金满妍俏脸一白。小姑娘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个,顿时叱道:“皇甫铭,有你的。你一定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双手掩面,用力跺了跺脚,就往林外冲了出去!
真是无聊,女人除了会害羞会哭会闹会上吊之外,还有什么新奇的花样么?皇甫铭将双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以他对这小牛皮糖的了解,过不了几天她又会自个儿缠上来的。
眼看金满妍就要冲入林外的黑暗之中,头顶上突然有一道暗影闪过,快得连他反应都不及,就像蛇一样缠住了正在飞奔的金满妍!她也是个修士,然而此刻却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被这细而长的东西捆了个结实,往前飞奔的去势也为之一顿。
皇甫铭顿时跨前两步,握住了腰间长剑,沉声喝道:“是谁!休得伤她!”他虽然长着一副娃娃脸,但现在板起脸来,倒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这才看清,缠住金满妍的是一根长长的藤索。这藤索看起来质地似金似玉,以他见惯了宝物的眼光也识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看起来还挺漂亮的,但是比碗口还粗的藤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破坏了美感,刺尖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一看就蕴有歹毒的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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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藤索将金满妍缠住后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将她掷回了皇甫铭身边,随后缩回了一棵大树上去。
皇甫铭将金满妍护在身后,沉着脸望向树顶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这一下兔起鹘落,金满妍还没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皇甫铭身后。她心中惊魂未定,却又有一丝甜蜜,想着“原来他还是在意我的”。
皇甫铭也吓出一身冷汗。上至师叔下到师弟们,都看到他俩是一块儿出来的。要是金满妍遭遇三长两短,他可脱不了干系,这牛皮糖说不定真借机赖他一辈子啊一辈子!光用想象的,都觉得以后的生活暗无天日,幸好,幸好,这树上的妖怪没要她性命也没伤着她,不然这笔账还不得算在他头上?
只是树上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栽他的赃?他忿忿地望去,看到了一袭鹅黄长衫,这颜色略有几分眼熟呢。
竟是他今天日进入巴蛇森林时,遇到的那个女人。那根奇怪的藤蔓顺从地滑入她的袖中,再不复见。哼,难怪他一直觉得这女子有些古怪,能用这种歹毒法器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你是宁……”他还记得下午迎宾的引路使,唤她作“宁大人”,可是他该叫她什么?让他也唤“大人”,他是万万不干的。在他自己的宗派里,也没喊过几个人为“大人”呢。
这女子自然是宁小闲了,她坐在一根树杈上,脑袋靠着树干,懒洋洋道:“前面可不能走喔,小姑娘。”
“为什么?”金满妍从皇甫铭背后探出头来,见到树上是个人而非什么样貌古怪的妖怪,胆子也大了起来,“前面这片地是你家的么?你说不能走就不能走?!”
皇甫铭真想一把捏住她的嘴!都说女人胸大无脑啊,她连胸都还没长出来,脑花儿就先没了么?
被她这样一抢白,宁小闲也不生气。修为精深之后,涵养功夫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不会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较劲。她也不解释,只伸出纤掌虚空一招。
她五指若削葱根,作出这个动作说不出的好看,然而地上的两个孩子就发现脚边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凌空飘起,浮在半空中,随着树上女子抬手一指,石块“飕”地一声飞向金满妍刚才奔去的方向,瞬间投入了黑暗之中。
“啪嗒”一声,石块像是打中了什么硬物。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黑暗中突然扑出一朵巨型的……花?
两个孩子齐齐不寒而栗,因为这朵花看起来不仅大,而且凶残,整个花朵呈现暗红色,直径至少达到了三米,更可怕的是花|蕊中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针状细齿,每一枚上面都裹挟着黏液。走在黑暗中,突然被这朵怪花抱住会是什么下场?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也都会不寒而栗。并且当花瓣舒展的时候,就有一股子奇特而甜腻的香气扑来,皇甫铭才闻了两口就闭住呼吸道:“这香气有古怪!”
“这是食人花。”宁小闲不紧不慢道,“平时缩在土中,只在夜里出来捕食,别说是人了,弱小的妖怪它也一样吃的。”她路过这里看了一眼,发现上演的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戏码之后就想离开了,这两演员忒小了些。若非因为金满妍所奔的方向正好是食人花布下的陷阱,她原也不想现身。
那食人花骤然受惊,爬出来张牙舞爪了一会儿不见有猎物出现,自觉没趣,又缩了回去。金满妍瞅着那一片黑暗,哪里还有胆量过去?只觉得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丛林,突然变得步步坎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