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春三月,夏浔一封奏章上去,明辽东诸务并举,已然踏上正途,语间透出请求回转之意,朱棣一道圣旨下来,夏浔便欣然将辽东事务尽付于三司,打道回京了。
辽东军民官属自然相送隆重,主要官员一直送到沈阳中卫,这才依依告别。归心似箭的夏浔也因此松了口气。人情你不受着,就是不近人情,可人情太热络的时候,真是消受不起。为了避免这一路下去,各地卫所、府衙的官员与当地士绅继续大肆铺张地相迎,夏浔叫护送的人马不得告知前路卫所自己的行程,这才少了许多麻烦。
及至过了山海关,到了关内安靖之地,夏浔更是抛下大队人马,只率老喷等数十家将,换了大户人家公子、家仆的服饰,走到了头里。
夏浔未在燕京停留,甚至没进燕京城。燕京城里他未必就没有朋友,可淇国公丘福正坐镇燕京,那老家伙如今恨他入骨,虽不敢把他怎么样,两个人若见了面,唇枪舌剑、暗斗明争那是难免的,一旦发生争执,不免叫与自己友好者为难。
不帮腔,不够朋友,帮了腔,回头夏浔拍屁股走人,那些人还要在燕京混的,上头镇着丘福这么一尊大神,曰子岂不难过?再说夏浔急于回金陵,也无心在燕京逗留,与人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过了燕京,经良乡,这一曰便到了涿州。
人常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夏浔此去是不经过扬州的。不过,南有扬州,北有涿州,在北方地界,这座历史名城也是很有名的。
夏浔一路鞍上奔波,自觉有些疲乏,又见那些随从侍卫也都有了疲倦之意,便想在涿州休息一天,人和马都歇歇,这一天也好让大家各自走走,缓缓体力精神。
夏浔一声命令吩咐下去,侍卫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有那好赌的,打算进了城先找一处赌坊,好好过过手瘾。有那好酒的,便琢磨着寻处馆子,与三五好友,切上十斤上好驴肉,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好好过过嘴瘾。
老喷身上没有四两肉,两个屁股蛋子颠簸久了觉得麻木,此时正蹲在马鞍上,猿猴儿似的左顾右盼,琢磨着进了涿州城,先找个粉头儿快活快活,好好过过……瘾。
原本威风凛凛的一群汉子,这时各起心思,登时便换了懈怠模样。其实这些人原本就是如此,人活一世,终有所求,他们的爱好和追求也不过如此。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难道叫他们时时刻刻、人前人后,俱都是冷血铁卫?他们又不是阿诺扮演的终结者t800,而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生活。
夏浔把贴身侍卫们的模样看在眼里,只是摇头一笑,并不甚在意。就在这时,一阵刀枪铿锵声忽地随风传来,声音虽然隐约,老喷一听却立生警觉,马上呼哨一声,那些侍卫们训练有素,立即将夏浔护在中央,个个按紧刀剑。
这一刻,就看出他们的训练有素来了,这些人原本只是前前后后,以松散的队形随着夏浔前进,陡听警示,立即提马靠近,将夏浔团团护在中央,避免冷箭暗器的袭射,同时完成了跃马劈杀的全部准备,这等马术和敏捷的身手,不是一等一的侍卫断然做不到。
夏浔并不慌张,而是对侍卫们道:“不要慌张,这里不是关外,在这通关大道上想找一伙马匪山贼可不容易。老喷,去瞧瞧究竟!”
“好嘞!”
老喷双腿一分,稳稳地坐在马上,双腿一挟,嘴里吆喝一声,他胯下那老伙计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出去。夏浔并不原地停下,吩咐道:“缓缓前行!”
道路两旁,栽着许多柳树,柳絮随风飘起,仿佛回风之雪,异常缥缈。
可这景致,只是瞧着漂亮,那柳絮落在脸上、脖梗里,痒酥酥的,落在身上也不易拂去,十分恼人。可这时那些侍卫们可没人分神去理会那柳絮,俱都警惕地扫视着树上、树后、草地和前方,提防有人突然行刺。
行不多远,拐过一条土坡,夏浔看见老喷又习惯姓地蹲到了马背上,蜷缩着身子,一副聚精汇神的样子,夏浔眉头一皱,刚要唤他,看见前边情形,夏浔也不禁呆住了。
路上正有人打架,打得死去活来,鲜血四溅。
打架的双方……也难怪老喷蹲在马上发怔,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夏浔见了眼前这一幕,都不由得发怔。
这激战的双方,人数居多的一方,都是些六扇门里的公人打扮,青黑色圆领公服,无翅乌纱帽、白底黑缎的皂靴,携有铐链等戒具,舞着单刀铁尺,叱喝连声。而正跟他们交手的,则是两个簪花帽、飞鱼袍、手舞绣春刀的锦衣卫!
难怪夏浔瞧了发怔,大家都是吃公家饭的,居然在这里亡命相搏,如此情景,闻所未闻,见到他们打架,真比看到一个光屁股的大闺女突然跑到这儿来裸奔还要叫人惊讶。那地上还躺着八九个人,夏浔匆匆扫了一眼,其中有三个也是穿飞鱼袍的,另外的人都是巡检捕快,其中有的人正呻吟挣扎着,另外一些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方才老喷一个人出现,那缠斗的双方还无人理会,现在夏浔领着数十个佩着武器的壮汉出现,公人们便有些不安了,立即有一个公人抽身离开战场,快步跑到他们面前,把巡捕的腰牌向他们一亮,高声道:“官府拿人,闲人回避!”
夏浔的脸颊抽了抽,拱手道:“请教这位公爷,你们拿的……这是甚么人?”
“哎哟!”
后边有人惨呼一声,肩膀被刺了一刀,血淋淋地退下来,那亮出腰牌的捕快扭头一看,立即大叫一声:“大人莫慌,我来也!”
手中单刀一晃,又复冲入战团。夏浔这才注意到,围捕锦衣卫的公人之中,有一个竟然穿的是官袍,只因他的官袍颜色是青色的,官帽也被打飞了,所以方才夏浔没有注意到,这时看他袍服颜色,与其他人果然不尽相同。
只是他现在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胸前补子的图案,袖子挽着、袍裾掖在腰里,也看不清袖口袍裾处的花纹颜色,只凭官服颜色推测,应该是五至七品的官儿。在这涿州城附近亲自率人拿贼,应该是一位七品的推官大人才是。
想到“拿贼”二字,夏浔心中好不怪异,什么时候锦衣卫竟然成了贼了?
老喷回头问道:“大人,咱们要不要出手相助?”
夏浔道:“你帮哪个?”
老喷一呆,回头瞅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夏浔叹口气道:“亮明身份,制止双方蠢动,问明经过缘由再说!”
夏浔刚吩咐下去,前方又是一声惨叫,锦衣卫本来只剩两人,在众人围攻之下便有些力拙,其中一人方才一刀伤了个公人,自己也被另一个捕快抡铁链打中了头部,鲜血直流,模糊了眼睛,视线不清,这时又被一个捕快劈了一刀,倒在地上,剩下的捕快忽啦啦一下围上去,铁尺单刀、铐链戒具,将那剩下的一个锦衣卫团团围在中央。
“且慢!”
夏浔一见胜负已分,心中一动,立即喝止了老喷。
这时那锦衣卫已被众公人制住,站在中间四处看看,便很光棍地把手中绣春刀往地上一掷,“嚓”地一声入土半尺,怨怼地道:“肖祖杰!你好样的!要么你现在就宰了我,否则,只消我尹盛辉还有一口气在,这个仇,我就一定会报!”
被他唤做肖祖杰的那个官儿朗声一笑,说道:“尹盛辉,你不用激我!若非你悍然拒捕,本官又岂会刀兵相见,如今你既就捕,自有国法治你,本官岂会妄用私刑?来人呐,把他捆了,押到涿州府,且下了大牢再说!”
众公人一拥而上,将那尹盛辉捆了个结实,这些公人恼他伤了自己许多兄弟,捆绑之际自然趁机施以拳脚,那尹盛辉硬挺挺地受了,面噙冷笑,一不发,只用一脸怨毒地盯着肖祖杰。
夏浔对锦衣卫的官服最熟悉不过,看这尹盛辉,身着一件香色马麻交领右衽的单袍,阔袖束腰,下摆宽大,腰部纳着衬褶,白绸的锦缎,,胸后背彩织海浪江崖过肩飞鱼,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流云和行走的飞鱼。那义领、暗纹、腰带、玉勾、斓裙以及头上的无翅乌帽,从那细微处辨认,不由暗吃一惊:“这尹盛辉竟是一个正五品的千户!那这肖祖杰又是什么人?”
肖祖杰放下掖在腰里的袍袂,这才回头瞟了夏浔众人一眼。此人方才挥刀力战凶如悍虎,这时看来却文静的很,身材偏瘦、皮肤略黑,额头比较高,隐约露出峥嵘头角,颧骨也比较高,以致整个人的面部线条比较刚毅,虽然他的五官略平,可那眼神却极犀利,只是淡淡扫人一眼,便叫人有种被看进心里去的感觉。
北地豪族踏春出游亦或狩猎,鲜衣怒马,仆从如云,是常有的事,随身带着刀剑也属寻常,只要不带弓箭长枪这等违禁之物,便不算违法,所以肖祖杰只瞟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看下去,只对手下吩咐道:“这些锦衣卫贪赃枉法、作恶多端,尽皆押入涿州大牢,本官要向朝廷弹劾他们,治他们的死罪!”
肖祖杰说着,从地上捡回自己的官帽,掸掸灰尘,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夏浔勒马站在那儿,眼看着肖祖杰一伙人捆了人、抬了尸首向涿州城走去,心中疑窦顿生:“这是玉珏的人,还是纪纲的人?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老喷请示道:“国公,咱们怎么办?”
夏浔淡淡地道:“远远随在后面,到了涿州城,再探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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