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道监察御史刘桓邑风风火火地赶到到大名鼎鼎的左顺门,“卟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宫中高声大呼道:“皇帝无道!皇帝无道啊!”
左顺门此时已改称会极门,建于永乐十八年,与东华门相望,这是明代在京文武官员与宫中上下接本、交接公文的地方,换句话说,进宫办事的官员、要从内阁离开的官员,全都从此门进出。
刘御史掖着袍裾急急赶来时,进进出出的官员们还没太当回事儿,瞧他样子就知道有急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御史什么时候不是喳喳呼呼的?有人早朝的时候没憋住放了个无声的臭屁,他们都能郑重其事地弹劾一圈儿,只是不知道这位刘老大人今天要告谁,告的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别看文官集团对外是抱成一团儿,其实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言官清流远不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么孚人望,其他派系的文官对这些专门玩笔杆子、动嘴皮子的同行,其实观感并不是特别的好,有时候难免会拿这些穷横穷横的御史开涮。
不过在左顺门外下跪,还高呼“皇帝无道”这可一下子引起了众官员的兴趣,本该进门的、正要出门的官员们全都不走了,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吏部考功员外郎安非谙惊问道:“老道长,发生了什么事情,缘何如此悲愤?”
刘恒邑老泪纵横,叩阙大呼:“皇帝昏庸!昏庸无道啊!皇帝违背祖宗成法,欲纳诸侯之女为妃,此罪一也!一国之君,不顾社稷安危,贪恋女色,此罪二也!此女已有婚约,皇帝为了把她占为己有,构陷其夫,此罪四也!公器私用。罔视国法,此罪五也……”
最会给人编排罪名的人是谁?不是李大状一类的讼师之法,而是御史,一件事被刘恒邑拆成了几件事。滔滔不绝一说就是五七八条,听得众官员又惊又怒,工部侍郎查铭哲打断刘恒邑的话道:“老道长,还请说得明白一些,皇帝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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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被叶小天气得浑身哆嗦。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拿叶小天怎么办才好了。
“大胆!竟敢欺君罔上,来啊!把他拖出去,午门斩首!”
这种台词儿若搁在一个君权至高无上的年代,比如除了我圣明天子某某爷,普天之下皆奴才的大清朝,还是可以用一用的,但大明要处斩一个官员,必须得通过法律程序,皇帝也不能随口杀人。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虽说大明的皇帝相对其它大多数朝代的皇帝来说苦逼了一些,却也只是相对而言。他对抗不了能蚂蚁咬死象的整个文官集团,单独对付某个官员办法还是一大把的,比如----廷杖。
只是万历皇帝被叶小天气得头昏眼花,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他没想到,候在廊下听墙根的徐伯夷却想到了,徐伯夷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踮着脚尖儿就要进殿,刚到殿门口,旁边却突然闪过一个蓝袍人。一下子把他挡在门外。
徐伯夷抬头一看,就见三德子微微撇着嘴角,轻蔑地看着他,冷冷地道:“皇上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徐伯夷陪笑道:“三公公,这罪臣大胆,竟敢如此欺君,我等做奴婢的,哪能看得下去。”
三德子眉梢微微一扬,道:“怎么?你一个普通的御前行走太监。还想干政不成?”
徐伯夷好不无奈,这种时候,怎么偏偏碰上一个捻酸吃醋的主儿?徐伯夷现在只想让叶小天死,能直接提醒皇帝当然更好,可三德子这一关明显过不去。人家是从小侍候万历天子的人,他的地位可远不及人家,无奈之下,徐伯夷只好答道:“小的哪敢,只是身为奴婢,不忍心看着主子受辱啊。三公公,此獠目无君上,该杀!皇上也是气坏了,怎么就没想到……打他的板子呢?”
“嗯?”
三德子正要教训他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他张大了眼睛,看看徐伯夷,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嗯!不错,还是你小子机灵!”三德子把拂尘一摆,向两边示意了一下,转身便进了乾清宫,两个小太监往门前一横,挡住了徐伯夷的去路。
“皇上息怒,皇上,您喝口茶顺顺气儿。”
三德子走进宫中一看,皇上气得面无人色,正像被捞上岸的一条鱼,正徒劳地喘着粗气。三德子赶紧走过去,殷勤地把茶杯凑到万历面前,食指往茶杯中一探,蘸了些茶水,在御案上飞快地写下了“廷杖”两个字。
“嗯?”
万历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落在“廷杖”两字上,双眼顿时一亮。他赞许地看了三德子一眼,霍然看向叶小天,冷笑道:“朕早知西南诸番狂妄自大,目无君上,可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你们究竟是如何的猖狂!来人啊,叶小天对朕大不敬,拖出宫去,廷杖二十!”
“奴婢遵旨!”
三德子打小侍候万历,一边躬身领旨,一边向万历皇帝偷偷递个眼色,向他示意,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便走到殿门口,唤来站殿武士,把叶小天拖了下去。
二十记廷杖打下去,可以让人啥事没有,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自己走回家,也可以让人股肉糜烂,抬回家一养就是小半年。如果想要人死,那也容易,施杖刑的锦衣卫都是特意练过的,会用阴劲儿,只要掌刑太监做出暗示,他们几杖下去,就能把人活活打死。
三德子唤来站殿武士把叶小天拖下去,立即便传监刑太监、施刑锦衣卫宫前候命,徐伯夷原想着自己做掌刑太监,到时候向叶小天亮明身份,看着他又悔又恨的脸色方才快意,不想三德子从中作梗,这掌刑大太监换了主儿。
可徐伯夷实在不甘心只在事后听到叶小天的死讯,便涎着脸儿对三德子道:“小的入宫晚,还没见过施杖刑呢,公公带小的开开眼界可好?”
三德子心道:“你入宫晚?咱家七岁就入宫了,也没见过杖刑呢!”
不过这种怯他自然是不会露给徐伯夷的。廷杖的主意是徐伯夷出的,邀了圣宠的却是他,三德子再瞧徐伯夷也就不那么讨厌了,监刑太监一共八人,其实都是摆设,真正主事的只有掌刑太监,所以他也不担心徐伯夷会再抢了他的风头,便淡淡一笑,道:“你有兴趣,那就一起去瞧瞧吧!”
徐伯夷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公公提携!”
三德子瞟了他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教训道:“小白啊,你做事还算勤勉,人也还机灵,只要懂得规矩,咱家自然会提携你。宫里头规矩森严,最讨人嫌的就是不知进退、不懂分寸的人,你明白吗?”
徐伯夷点头哈腰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施刑地点就在左顺门外,因为那道门就是外廷和内廷的界限,用刑杀人自然不能在内廷,见血害命,这是避讳。寻常百姓还忌讳买、租死过人的房子呢,何况是皇家?其实内外廷的界限是左顺门所在的那道宫墙,那道宫墙不只一个门,出了那道宫墙都算内廷之外,不过其它的门平时是不开的,要出去自然只能走左顺门。
锦衣卫大汉将军被紧急调来,从站殿将军处接收了叶小天,会齐了一干大小太监,便齐刷刷地向左顺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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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道监察御史李博贤拉着夏莹莹急吼吼地冲进了御史台。御史台的门官见一个新娘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禁吓了一跳,有心上前拦阻,可是再一瞧扯着她闯进衙门的是本衙的监察御史李大人,又不禁站住了脚步。
李博贤根本没理他,拉着夏莹莹一阵风儿地冲进大门,那门官想了想,吩咐几个衙役守着门口,他也跟了进去。这种奇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哪能没点好奇之心。
御史台做为朝廷的最高监察机构,三法司之一,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律政机构,不过御史台不像刑部一样直接对外,所以衙门里并没有戒律森严的那种感觉,尤其是二进院落往后,亭台楼阁、轩榭廊舫,跟翰林苑差不多。
众御史平时也不在自己的签押房里待着,除了四处转悠寻找刷声望的题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处品茗聊天、吟诗作赋。所谓清流,这个清不仅指他们纠察百官,多为清廉、清明之督察官,同时也代表着他们很清闲。
此时,二进院落一个花池旁边,就有十几位御史言官正散坐廊下,谈笑说话,李博贤拉着夏莹莹刚一进来,就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夏莹莹那一身红太显眼了,凤冠霞帔,标准的新娘子妆扮,不要说她娇美无俦,就算丑似无盐,如此打扮来到此处,也会吸引所有人目光。
廊庑下有一张石台,周围梅花状摆着五个石墩,几名御史正坐在廊下聊天,看见李博贤拉着一个娇艳无双的新娘子过来,众御史齐齐站起,讶然看向他们,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李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博贤面沉似水,也不答话,他放开夏莹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抬腿就踏上了石墩,再一迈步就上了石台,站在石台上,向四下讶然围拢过来的御史们振臂高呼道:“诸位同僚,国家养士两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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