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没有吭声，深深望了赵胤几眼。</p>
自打进入这个山洞，他就没有说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幽深的眼如同猎人一样巡视山洞，偶尔也凝视她。被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盯着，时雍骨子里都泛寒。</p>
她知天知地，就是不知赵胤的心思。</p>
“大人。”</p>
时雍走到他身边。</p>
“你怎么看？”</p>
赵胤低头看她，“能确定身份吗？”</p>
时雍转头看了看女尸，抬了抬唇角，“你是担心怀宁公主吗？目前虽说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但从这具女尸身着的宫装看，应是怀宁公主身边的陪嫁丫头。”</p>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道：“刚杀一个宫女，看来公主还活着。不过，得尽快。”</p>
赵胤瞥她一眼，“死了还好，就怕要死不活。”</p>
什么叫“死了还好”？</p>
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恩恩爱爱过的人吗？</p>
赵胤此人果然冷血。</p>
时雍头皮炸了下，还来不及多说，脚边的大黑突然“呜”了两声，站了起来，蠢蠢欲动地朝洞口叫了两声。</p>
“怎么了？”</p>
时雍立即警觉起来。</p>
这时，洞外值守的一个兵丁冲了进来。</p>
“将军，不好了，狼群又回来了。”</p>
众人大惊。</p>
冲出洞口一听，山峦间传来尖锐凶猛的狼嗥。</p>
“狼群回来了？”</p>
“这个山洞是不是狼的领地？”</p>
众人发散思绪，议论间已开始戒备起来。时雍皱了皱眉，发现大黑极是狂躁，刚想弯腰摸摸它的头，大黑突然朝天嗷呜一声，身子蹿了出去，看方向正是狼嗥的方向。</p>
“大黑！”</p>
时雍没有想到大黑会跑，转头大喊。</p>
“回来！”</p>
大黑跑得极快，不过转瞬就不见了踪影。</p>
时雍叫了它许久，只有远处“汪汪”几声回应。</p>
大黑没有回来。</p>
兵丁们殓了尸体，用树木抬下山去。</p>
时雍心神不宁在原地等了许久，眼看天都亮了，大黑仍然没有回来，她有些焦虑。</p>
“你们先走。”她对赵胤道：“我去找它。”</p>
赵胤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要命了？”</p>
“大黑没有回来。”</p>
“它能从京师追到青山镇，不会走丢。”</p>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谁家的狗子走丢了主人能放心？</p>
在离开京师之前，时雍是把大黑托付给王氏的，它吃什么，一天吃多少，她都交代得仔细。同时，也向大黑交代好了，让它乖乖在家里等她，不要随便出去乱晃，小心被人打杀了吃狗肉……</p>
可狗子就是不听话，</p>
算算时间，应当是她刚刚启程，大黑就跟上来了。</p>
时雍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宁安。</p>
“狼群肯定没有走远，它会有危险的……”</p>
“不会。”</p>
“会。”</p>
“当初那么多人围杀它都活了下来。”</p>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呀，你干什么？”</p>
时雍大惊失色，谁能想到，赵胤会突然变脸将她掳到马上。</p>
而且，一言不发。</p>
时雍无名火起，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想要抽他。</p>
赵胤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双腿一夹马肚，“驾。”</p>
山风拂脸，马行疾快。</p>
时雍回望背后的山峦，紧紧揪住赵胤的胳膊。</p>
————</p>
众人陆续下山。</p>
朱九跟着谢放身边，故意吊在后面。</p>
“我总算知道，杨斐为什么会挨那么多打了。”</p>
谢放看他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去的一男一女，翻身上马，没有说话。</p>
“诶兄弟。”朱九抖了抖马缰绳，跟上他，“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女子能让爷变脸，变色，变……变得不可思议？你看到了吗？爷居然亲自抱阿拾上马？”</p>
谢放不疾不徐地跟着，不吭声。</p>
“那夜客栈的响动，你也听到了吧？”朱九神神秘秘地笑，“你说爷对阿拾，这是当真看重，还是玩玩而已？”</p>
“不知。”</p>
“你跟在爷身边最久，说说呗。”</p>
朱九换了个方向，从谢放的左侧换到他的右侧，“这个阿拾姑娘真是不可思议。以前，我等着实小瞧她了，以为她老实又傻气，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哪知是个深藏不露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出手，就掳了个大的。”</p>
谢放放慢马步，“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p>
“怎么？”</p>
“你想步杨斐的后尘？”</p>
说到杨斐，谢放声音重了，朱九也有点叹气。</p>
“咱们几个跟在爷身边这么多年了，我以为爷不会动真格的。哪料……也怪这杨斐，属实是放肆了些。这人吧，在身边时着实招人烦，就这么没了，又怪难受的。”</p>
谢放眼神微暗，朱九看他这样越发难受。</p>
“杨斐在咱兄弟几个里，最是可怜，无父无母，也没个去处。离了无乩馆，你说他能去哪里呢？真怕有一天办差，就是替他收尸。”</p>
谢放瞪他一眼，一巴掌用力拍在马背上。</p>
“驾！”</p>
“诶我还没有说完……呢。”</p>
马蹄嘚嘚，谢放走远。</p>
————</p>
晌午后，大黑仍然没有回来。</p>
时雍站在裴府的院子里，望着背后的大青山，实在等不下去，进屋披了身衣服就往外走。</p>
赵胤这时在书房，娴衣见状，赶紧拿了把伞跟上来。</p>
“夫人。快下雨了，你这是要去哪里？”</p>
时雍头也不回，“出去转转。”</p>
娴衣压低声音道：“爷有吩咐，不许你上山。”</p>
“不上山，我上街。”</p>
时雍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娴衣愣了愣，朝门口的侍卫使个眼神，示意他去通知赵胤，然后跟紧时雍出了裴府。</p>
钱名贵今晨回来就被赵胤放走了。</p>
既没有要他给个交代，也没有再询问他半句闯入裴府的真正原因，甚至还安排了马车送他回卢龙。</p>
他的淡然处理，不仅让时雍等人感到意外，就连钱名贵自己都害怕。</p>
而赵胤给的理由是，念他一片孝心，不与计较，等他父亲大寿过后再说。</p>
钱县令的老父寿辰在后日。</p>
青山镇街口的戏台已经搭起来了，堂会从明晚就要开始唱。</p>
时雍带着娴衣从钱宅的大门走过去，看到乌婵正在跟几个戏班的人说话。</p>
她轻咳一声，抿了抿嘴，侧头对娴衣道。</p>
“我们去对面坐坐，看戏。”</p>
“戏还没开始唱。”娴衣不解。</p>
“前戏更好看。”</p>
“？？？”</p>
娴衣一脸不解，但没反驳。</p>
在钱宅斜对面，就有一个小茶肆，时雍进去就让小二安排了个角落的位置，茶上来，她耐着性子喝了几口，就借口方便，从茶肆后门走了出去。</p>
那边临河，有两棵樟树。</p>
乌婵就站在那里等她。</p>
时雍笑着走近，拍她肩膀，“默契。”</p>
乌婵左右看了看，“你这么出来，会不会不方便？”</p>
“不会。”时雍沉下眸子，“他都知道。”</p>
乌婵吃惊地看着她，“知道什么，知道你是……”</p>
“知道我们有交情而已，不用怕。”时雍莞尔，与她寒暄几句，眸色沉了下来。</p>
“到青山镇几日了？感受如何？”</p>
乌婵看着她，表情捉摸不定。</p>
“感受很奇怪。”</p>
时雍一怔，“什么？”</p>
乌婵道：“五年前我曾来过青山，也是给钱老太爷祝寿。所以，这次他才又请了我们。这青山镇，我原本极是喜欢的，可这次再来，我却觉得处处不对劲儿。”</p>
她的话，引起了时雍的兴趣。</p>
“说说看，哪里不对劲儿。”</p>
乌婵看着她，欲言又止。</p>
好半晌，摇头。</p>
“我说不上。就是一种感受，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可非得找原因吧，时光易转五年，人都会变，一个小镇有变化倒也是自然。”</p>
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时雍也有。</p>
同样，她也说不上来。</p>
她想了想，突然对乌婵道：“那我们来举例子。”</p>
乌婵又是不解，“举例子？”</p>
“嗯。”时雍点点头，半眯起眼道：“我开头。比如，卢龙县殓房里除了使节的尸体，居然没有别的尸首。奇怪吧？”</p>
乌婵微微怔住，“这很古怪吗？”</p>
她不接触这个行当，不清楚内情，时雍却很明白。</p>
“这么大个地方，没有正常死亡，不正常的。”</p>
“也许殓了？”</p>
“总会有存放，总会有案子发生，总会死人的。”</p>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p>
乌婵摇摇头，表示不太理解，然后说出了她的疑惑，“我发现青山镇的老人，好像很少。”</p>
时雍：“猎户许久不上山打猎。”</p>
乌婵：“孩子很少上学堂。”</p>
时雍：“田地荒芜，农人不爱务农。”</p>
两人对视，眼底突然生出恐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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