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望向赵胤：“我低估他了。”</p>
赵胤看过来，眉目微沉。</p>
时雍冷笑：“我以为他会混迹于修炼人中逃匿，不成想，他居然不屑于这么做。”</p>
赵胤平静地道：“脱掉衣服，何来邪君？”</p>
“有道理。”</p>
不是邪君，又如何掌驭众人？</p>
有些人，是宁死也不愿放弃手上权势的。</p>
时雍低下头，朝洞中一笑，</p>
“洞中各位，事到如今你们还相信邪君能带领你们修炼成仙吗？连他自己都只能钻洞做老鼠，何况你们？我可从未听过哪个仙人是住在洞里的，洞里的不是妖魔就是鬼怪。”</p>
“嗡！”</p>
洞中响过一阵紧张的抽气声，</p>
接着有人小声议论起来。</p>
黑袍人懒洋洋道：“太吵了。”</p>
冰冷冷的声音响过，洞中又恢复了平静。</p>
看来邪君在这些人心中确有威信，修炼人怕他，惧他。</p>
时雍道：“都这样了，你还耍什么威风？困于山洞，我只须一把火，你们全都得死。”</p>
黑袍人冷笑，“肉身不过一个媒介，灵魂永生。”</p>
“呵~”时雍拍了拍石板，回望赵胤：“大人，既然他们都不畏死，烧了吧。你也别要什么活口了。”</p>
她说得平淡之极。</p>
很少有女子能像她这般，毫不畏惧地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p>
众人看着她，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却惊荡。</p>
赵胤却是平静，看了她一眼，“烧。”</p>
“嗡！”</p>
洞中第三次响过众人惊惧的声音。</p>
然后，是邪君的大笑。</p>
“哈哈哈哈哈！烧啊，烧啊！火一点，今日大家一起飞升。”</p>
一听这话，时雍内心隐隐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p>
“大人~”</p>
在青山镇，时雍见过邪君有火器，那这个山洞里会不会有火药？</p>
他若是抱洞据守，或者与大家同归于尽，那还真的是可怕。</p>
赵胤与她对视一眼，“你先退下！”</p>
时雍还未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扬婉转的笛声，在寂静的山洞中，这笛声如同敲在心上，沉甸甸的让人无端生出恐惧，那不是杀戮的声音，但听入耳朵，眼前却仿佛出现了鲜血的颜色。</p>
时雍大骇，四周张望。</p>
没有人。</p>
声音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p>
赵胤的声音落在洞顶的竹筒上，“是此物。”</p>
时雍一怔，突然明白了。</p>
“吹笛的人，是邪君——这个竹筒，是传声之用。”</p>
可是邪君吹笛子做什么呢？</p>
为什么又要用洞中的传声之物？</p>
时雍大惑不解。</p>
突然，身边的朱九大叫一声，“快看。”</p>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石壁狭窄的缝隙里，钻出了一条蛇来。</p>
一条，再一条，一条接一条。</p>
那蛇与普通的毒蛇长得大不相同，浑身是诡异的黝黑，蛇皮皱皱巴巴和癞蛤蟆身上的疙瘩，可偏生那些疙瘩上又盛出血红色的瘤状花纹，像滴出来的鲜血，</p>
只是安静的爬行便足够让人汗毛倒竖，实在丑陋之极，恶心之极。</p>
“是它！”</p>
时雍倒吸一口凉气。</p>
这蛇她见过，</p>
张芸儿死的时候，床上就有一条。</p>
张捕快一家九口身上的未知蛇毒，或许也出自于它。</p>
她曾托雍人园的人去打听，没有半点消息。</p>
为什么蛇会在大青山的山洞里出现，还一次出现这么多——</p>
密密麻麻的蛇从山洞的石缝中爬出来，一个挤一个，一片挤一片，有些从洞顶掉落，有的排列整齐，仿佛一条诡异的血线，以极快的速度蜿蜒爬行。</p>
时雍倒吸一口凉气，头发绷紧，身上阵阵发凉。</p>
“蛇太多了。”</p>
“朱九，白执，保护爷撤退！”</p>
谢放拔剑在前，与许煜对了个眼神，挡在他们背后一边杀蛇一边后退。</p>
笛声更急！</p>
如同呜咽一般，变得悲切，凄厉，仿佛苍鹰的鸣叫，嘹亮、高亢、苍凉、尖利，摄人心魄。</p>
随着那催动血脉的笛声，从缝隙里钻出来的蛇更多了，它们挤在一起，一片片如同一滩滩浓稠的鲜血，密密麻麻地遍满在山洞中，往前涌动时像荡开的血色波浪，嘴里吐着蛇信子，齐齐发出奇异的“咻咻”声，和笛声一起钻入毛孔，极是恐怖。</p>
“灵蛇！”</p>
“灵蛇来了！”</p>
一些修炼人认识这种蛇，似乎很畏惧，大喊着纷纷往外奔跑，有人快得太慢被咬中，翻腾着倒入蛇阵中，很快被毒蛇绞缠淹没……</p>
时雍回望一眼，“蛇吃人肉？”</p>
一般蛇咬人只为自保，可是受笛声催动的蛇群却会撕咬人肉。</p>
“天啦！”朱九也失声叫了起来，看到落入蛇群的人，大喊：“快！大家快快退出去。”</p>
吃到人血的蛇群异常兴奋，它们从各个地方滑落，爬行，主动攻击人，不管是晏军还是修炼人，都无差别地攻击，不过转瞬间，已有十来人成了蛇口的大餐，被蛇咬中的人不会马上死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和惨叫。</p>
“救命呀！”</p>
“邪君！弟子无辜……”</p>
“呜呜……呜呜……呜……”</p>
笛声催急。</p>
蛇一直追着人跑。</p>
偏生他们不敢放火阻断，怕引发爆炸。</p>
不过，这些都是赵胤亲兵，训练有素，阵形未乱，很快就从内洞退到了外洞。</p>
赵胤看了一眼，“可以放火了！”</p>
时雍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蛇怕老鼠，浑身鸡皮疙瘩如今还没有缓过来，闻言吐了口气，四下张望一眼，脸色突然一变。</p>
“大黑！”</p>
刚才退出的时候，她看到大黑就在身边，怎么眨眼就不见了？</p>
时雍大喊：“大黑！”</p>
没有听到狗叫，外洞中也没有大黑的身影。</p>
火把的光线照在时雍冰冷的脸上，她披头散发，拎着带血的钢刀，模样极是骇人。</p>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副模样，容色美艳却狠戾如魔。</p>
“大黑！！”</p>
她大叫着，返身入洞，冲着那会传音的竹筒大喊。</p>
“大黑要是有事，我一定会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我说到做到！”</p>
“你去哪儿？”赵胤上前一把抓住她，冷冷道：“去找死吗？”</p>
“我的狗在里面！”</p>
时雍瞪住他，目光绯红，声音几乎是吼的：</p>
“松手！”</p>
十来个亲卫将他们围在中间。</p>
赵胤更没有放手的意思，“我去！”</p>
说出这些话，他朝谢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时雍带出洞去，</p>
时雍却是不肯，冷着脸提起钢刀，眼中满是杀气。</p>
“不用大人犯险。快走！”</p>
说着，她身子已往前撞了过去。</p>
侍卫怕伤到她，赶紧闪开。</p>
时雍就势掠出两丈开外，头也不回地道：</p>
“我去找狗，你们退出去。”</p>
赵胤寒着双眼，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p>
谢放和朱九几个对视一眼，冷冷道：“你带人出去，准备接应，我去看看。”</p>
“谢放！”</p>
朱九大喊一声，跺脚，“这叫什么事？撤！”</p>
时雍没有原路返回，她救大黑心急，但是没有丧失理智，而是选择了一条尚没有被毒蛇侵占的侧洞，赵胤默不作声地靠近她。</p>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p>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说。</p>
前方这条路极是狭窄，两人背靠背防御，一点点慢慢往里走。</p>
路上尸横遍地！</p>
还有尖叫着从里面逃出来的修炼人。</p>
这些人疯了般的撞上来，嘴里大喊大叫，时雍和赵胤好不容易才穿过这一条狭窄的石洞甬道，刚刚站稳，便见一条黑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p>
“大黑！”时雍惊喜大叫。</p>
赵胤一脚揣向大黑背后的修炼人，将大黑健硕的身子捞了起来，再往它的背后看去……</p>
密密麻麻的蛇阵，已经冲过来了。</p>
“走！”赵胤推了时雍一把，挡在她背后。</p>
时雍回望一眼，头皮麻了麻，举着火把朝涌上来的蛇群威胁。</p>
蛇群却没有惧怕，继续往前。</p>
从这条狭路退出去极是不容易，中间又挤了不少仓促逃窜的修炼人，时雍看见其中一个跑得慢了，被蛇群卷进去，扑倒在地，惨声大叫。</p>
“汪汪！汪汪！”大黑边跑边叫。</p>
突然，它一个俯冲回去，一口咬向赵胤腿边的毒蛇。</p>
咻！那蛇挣扎几下成了蛇尸。</p>
赵胤的脸色却变了。</p>
“大人——”时雍看了看他的腿，大叫一声，“你受伤了？”</p>
“快走！”赵胤咬牙，手起刀落，再次斩杀几条蛇。</p>
这时谢放赶上来就看到这情形，脸色一变，挡刀在前，“你们走，我断后。”</p>
时雍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蛇阵，衡量了一下彼此的形势，突然把心一横。</p>
“谢放，你和大人走，带上我的大黑。”</p>
话音未落，她冲到前面，飞身掠起，将石壁上油灯倾倒地上，将桐油淋成一个封闭洞口的弧线，直接用火把点燃……</p>
之前邪君威胁过洞中有火药，时雍准备赌一把。</p>
看着桐油燃烧，时雍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p>
一阵疾风袭过来，腰上一紧，她整个儿离地而起。</p>
“轰！”</p>
火势蔓延，烧到里面，突然炸裂。</p>
黑漆漆的山洞大亮开来。</p>
热浪冲天，时雍被赵胤带着往后急退，速度快得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唯一能看到的是赵胤冷冰冰的侧脸，在蛇群古怪而痛苦的嘶声里，赵胤将她夹在腋下，一只胳膊将绣春刀舞得风雨不透……</p>
“爷。后面全是蛇！”</p>
谢放突然抽了一口气。</p>
赵胤脚步一停。</p>
追出来的蛇被大火阻止了，可后路也被蛇断掉了。</p>
前有燃烧的火药，后有密密麻麻的蛇。</p>
四面楚歌，没有生路。</p>
谢放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怎么办？”</p>
冷风起，山洞中凄厉的咻咻声，赵胤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突然一言不发地将时雍扛在肩膀上，如一头厮杀猎物的野兽，迎着蛇群杀了过去。</p>
谢放一看，脸色一变，抿着嘴跟上。</p>
蛇尸遍地，堆放的蛇尸几乎掩埋了他们的脚，路上偶尔遇上的尸体已分不清是谁，时雍看着这景象，浑身激灵，被腥膻的气味儿熏得昏昏沉沉。</p>
“闭上眼！”赵胤沉声。</p>
在连续不断的砍杀中，他腿被蛇咬中，气息略有不顺，但声音一如既往冰冷平稳，将时雍濒临极限的神思拉了回来。</p>
她道：“放我下来。我可以。”</p>
赵胤紧紧抿住嘴唇，脸上沾了血，不发一言，依旧扛着她往前，不让她的脚沾上让她恶心的蛇。</p>
这条路似乎没有终点。</p>
继续，往前，再往前继续杀……</p>
无穷无尽。</p>
“汪汪，汪汪。”</p>
大黑突然狂叫起来。</p>
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扇石门出现眼前。</p>
赵胤扛着时雍疾冲过去，</p>
一看，不是他们进来的石洞。</p>
石门下方黑漆漆的，离地不知多高。</p>
时雍脸色一变，赵胤侧头看她，“别怕。”</p>
话未说完，一阵冷风迎面刮了过来，赵胤紧紧抱着时雍，一跃而下。</p>
“大黑，来！”谢放站在洞口，朝大黑伸手想要抱它。</p>
“呜——”</p>
大黑低吼一声，谢放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大黑已从身边急掠出去，于半空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哮声。</p>
谢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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