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殷大娘

一想起游乐场, 罗用便想到了过山车, 然后他又想起来, 从前某一次看综艺节目的时候, 曾经看到了一种能在轨道上行驶的四轮脚踏车。

衡玉父子现在已经把自行车给做出来了, 之所以迟迟做不出能运载更多货物的三轮车, 主要还是因为材料的限制。

金属价格太贵, 单单只用木竹结构制车的话,注定这个车子只能往轻便的方向发展。

若能修得一条木轨,减少车辆与路面的摩擦力, 那么即使只用木竹结构,应也能制出具有一定载重能力的车子。

如此一来,各地之间的物流和技术应该就能畅通许多, 时间久了必然就会带来社会的进步, 由此再反推冶炼行业……

不对!不对不对!

兴奋过后,罗用赶忙又给自己的思路踩了刹车。

开快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尤其还是那种没有考虑过整体均衡的改装车。

过快的不均衡的发展速度, 很可能会动摇原本的社会结构, 一旦失去平衡, 这片土地上原本构架起来的政权很可能又会分崩离析。

罗用本人虽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他一心只想发展,可也架不住这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野心家, 想想后面的安史之乱,当真是生灵涂炭, 饿殍遍野, 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百姓究竟有多惨,罗用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眼下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只要好好经营,生活总归还是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安全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心中再如何怀念二十一世纪那些繁华便利。

是啊,罗用确实是十分怀念从前的生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今天尤其想要回到那一个世界中去,将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全都带回去,也让他们看一看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最终,罗用还是将这一张草图,默默地收回到空间之中,将来也许有一天会用上,但肯定不是现在。

窗外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也已深了,罗用却并无睡意,斜斜地依在炕头,不时饮一杯浊酒。

转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有余,过了今夜,这副躯壳虚龄也有十六了……

·

正月初这几天,西坡村村民一改从前的勤劳模样,个个都在家中躲懒,偶尔也有几个出来闲逛的,与相熟的村人喝些浊酒说说闲话。

一直歇到了初五初六以后,才有那一两家勤快的人家开始动弹起来,村子里又飘起了往日的豆香。

这一日,罗二娘从外头回来,进了杂货铺,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口里对罗用抱怨道:“那殷大娘也是个无信的,还道最晚初六便回,今日已是初八,却还未见她回来。”

“你找她作甚?”罗用问道。

“那日我在村口遇着她,她说自己琢磨出一个好看的针法,要教给我,只当时她正好要去舅母家,还说最晚初六便会回来。”二娘言道。

罗用皱眉想了想,因先前四娘五郎两个跟他说过殷大娘是个掏鸟蛋高手,自己后来也曾留意过两回,看着是个挺靠谱的小姑娘,于是便又问道:“你在村口遇到她是在哪一日?”

“是在腊月廿二那一日。”罗二娘记得那时候,王老大他们才刚刚出发没两天。

“……”罗用皱眉沉吟。

“怎的了?”二娘见罗用的表情,似是有几分不对。

“从腊月廿二到正月初六,以殷大娘的速度,应够织出一套羊绒毛衣裤的?”罗用希望事情不要是他想象的那般。

“你是说!”罗二娘睁大了眼睛,难道那殷大娘是在背着他们去帮别人织毛衣了?

“具体还不知是怎的回事,还是待她回来再说吧。”罗用心中还有更坏的猜想,只他这时候却并不想跟二娘说。

若真只是帮人织一套毛衣裤,那倒也没什么要紧,怕就怕他们那是在与虎谋皮。

想来想去,待到下午雪停了,罗用终是去了一趟殷家那边,刚好那殷大娘的母亲就在院子里煮猪食。

她见是罗用来了,便笑着与他打招呼,只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不自然:“三郎今日怎的来了?”

“二娘与我说,你家大娘今日还未回来?”罗用笑问道。

“前几日去了她舅母家,应是玩得高兴了,竟是不舍得回来了。”殷大娘母亲面上的笑容越发勉强。

“若无事,叫她多玩几天也是无碍,只我手头上刚好排到一个订单,对方要得急,于是便要赶一赶,不好耽误了贵人回长安的日子。”罗用只说自己要赶货,让殷大娘快些回来干活。

“既如此,明日便让我当家过去一趟,把她给接回来。”殷大娘母亲应承道。

“那便好。”罗用点点头,便出了那殷家院子。

待到罗用走远了些,那殷大娘的母亲连忙丢下手里头的活计,跑到自家屋中,口里咋咋忽忽地对她男人小声喊道:“这可怎的是好,那罗三郎似是晓得了!”

“我听着了,明日便去把大娘接回来。”他男人这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大娘也是,说好了初六便回来,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殷大娘母亲忧心道。

“应是活计做得慢,耽搁了。”她男人道。

“再怎么慢,这也有十六七日了,应也是做得差不多,定是因那边热闹,贪玩了。”殷大娘母亲埋怨道。她娘家就在距离离石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自是比这边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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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殷大娘母亲十四五岁那时候,因为年景不好,四处都在打仗,城里头粮价贵得很,村里的小姑娘都不怎么敢往城里嫁,他耶娘寻摸来寻摸去,最后就把她嫁给了西坡村的殷大郎。

这些年天下太平了,城里头自然又热闹起来,她娘家兄弟种些菜蔬担到城里去卖,每年也能挣些,日子却是过得比她这边好。

年前那时候她嫂子来寻她,说自己娘家方山县那边有一个富贵人家,也想学人家买了那罗三郎家的羊毛绒衣裤穿,奈何却是来得晚了,罗三郎言是家中羊绒不够,已经不肯接单。

于是他们便收了些羊绒打算自己做,只那羊绒毛衣裤,哪里是寻常人便能做出来的:“他们听说咱家大娘能做那羊毛绒衣裤,便许了一贯钱,想叫大娘过去帮他们织一套羊毛绒衣裤出来。”

殷大娘的母亲一听竟然能有一贯钱的收入,也是心动。

殷大娘如今帮罗三郎他们做活,一套羊毛绒衣裤也只得几十文,他们家做豆腐,全家人合起来,每月若是能有二三百文,也就算是比较可以的,这一下子就是一贯钱,如何能不心动?

又听她嫂子跟她说了那人家如何如何富贵,家中还有一个与大娘年纪相当的小郎君云云,更是有些飘飘然起来,于是便同意叫殷大娘去她家织几天毛衣,约好了初六那一日便叫她回来。

这事除了他们两口子,家中再无别人知晓,连殷大娘本人也是不知晓的,只以为是她舅母喊她去帮忙数日。

日次一早,那殷大郎便挑着一担豆腐往离石县方向去了,横竖都要走这一趟,不如顺带做些买卖,这大正月的,货郎小贩也没怎么出来活动,这些豆腐应是能卖个好价钱才是。

只这一晚,殷大郎媳妇在家左等右等,竟是等不到他回来,殷家翁婆问她,她也只说兴许是她娘家人留客,明日便回来了。

第二日,她又在家里等了一整天,依旧不见她男人回来,心里这才有些慌了,心道千万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半夜里听到院子外头有响动,连忙跑去开门,结果就见她那当家失魂落魄站在外头,黑乎乎的夜晚,黑乎乎的身影,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怎、怎的了?”殷大嫂颤声问。

“大娘丢了。”殷大郎那干哑的嗓音,闷雷一般,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深夜里,砸得她媳妇当场便楞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