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年底, 许大郎等人终于来到了长安城, 他们这一行十多个人, 一路赶着牛车驴车过来的, 还从离石县那边带过来不少东西, 最主要就是罗家院子里的豆瓣酱。
那些豆瓣酱罗用夏末那时候做下去, 放到眼下这时候, 差不多也有半年时间了,基本上已经充分成熟,可以大批量出缸了。
这一群人刚到长安城的时候, 罗用正在太学给学生上课,这些人先去了丰安坊那边的院子。
阿枝接待了他们,又是烧水又是做饭的, 又腾了屋子出来安排他们住下, 等到罗用下班回来的时候,许大郎等人已经在这边院子里睡了一觉。
罗用一进院子, 就看到自家那几个小孩儿围着五对正亲热呢, 五对那家伙, 一段时间没见, 瞅那体型倒像是又上了一层膘, 也不知道是伙食好呢,还是这冬日里天气冷它身上的毛长厚了。
“昂恩……昂恩……”
“噗!”
五对这头大毛驴见了罗用, 又是叫唤又是打响鼻的,也不知道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罗用与他那些弟子打了招呼, 又听闻他姊夫林五郎这回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时候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人。
“我姊夫人呢?”罗用问道。
“晌午那时候大伙儿吃完了饭正歇息呢,他在这边待不住,到光德坊那边找你阿姊去了。 ”许大郎媳妇笑道。
“我领他去的,在光德坊那边没找到人,便带他去了崇化坊,倒是找着了,你姊夫便留在那边帮忙,我没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就先回来。”阿枝这时候也说了。
“怎的你二人不去光德坊看看?”罗用笑着问许大郎两口子。他俩这回过来,就是为了看望自家儿子儿媳妇。
“听闻西市那边过午开市,下午这几个时辰正是每日里最忙的时候,我俩便不过去添乱,等一会儿宵禁前再去。”许大郎言道。
“若是要坐驴车过去,这时候便好出门了。”从丰安坊到光德坊不远不近的,驴子走得慢,还是早些出门的好。
“不急,师父你刚回来,还是先用些饭食再走吧。”关于这长安城的宵禁以及从这边到光德坊的距离,他们也是比较清楚的,晚一些出门也是无妨。
“不吃了,到那边铺子里再吃吧,光德坊那边夜里可比这边热闹不少,你们白日里既是歇够了,今晚便到那边去逛一逛。”罗用笑道。
来到长安城这么久,罗用现在对这座城池也多了一些了解,要说市场,主要就是东西两市,要说夜生活,主要也是集中在两片地方上。
一个是在长安城东面,从春明门到曲江池那一片,比较出名的有常乐坊、教化坊这些。另一个就是在西市旁边,主要集中在光德坊、延寿坊那一带。
所以说当初马家人买下光德坊这家客舍的时候,价钱虽然很高,但高也是高得有道理的。
既靠近西市,又是夜生活主要片区,距离宫城还比较近,再加上这间客舍的位置在光德坊中也是数得着的,这若是搁在后世,早就被人炒到天价去了,也就是公元七世纪这时候,大伙儿都还比较实在,房价地价也都比较实在。
罗用等人先去了崇化坊,打算先去找罗大娘与林五郎,然后再与他们一同过去光德坊。
崇化坊那个小院罗用已经去过很多回了,现如今早已是熟门熟路,这一日他们过去的时候,依然看到有一些邻里正从院子外面那个水池里打水,人来人往的,也是比较热闹。
罗用拍了拍院门,很快就有一个年轻妇人出来开门,罗用进了院子,抬眼就看到林五郎正蹲在廊下修一个石碓呢。
阿姊食铺现在每日都要卖出去许多鱼丸肉丸,用木锤捶打太过费劲,于是罗大娘便在院子里置办了几幅石碓,用着倒是省劲不少,这两日有一副石碓的木杆子松了,林五郎左右无事,便拿了它在廊下修理起来。
“姊夫今日刚到,怎的这就开始干活了?”罗用笑道。
“他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命。”大娘这时候从旁边屋子里出来,招呼许大郎等人到厅堂里坐,复又让人去煮些鸡蛋水过来待客。
“四娘他们怎的没有过来。”罗大娘有几日没见四娘几个了,这时候便也问了一声。
“在那边院子待着呢,我说今日人多,都去了光德坊那边,也不好住得下,便叫他们留在那边院子里与五对一起玩。”罗用回答说。
“五对也来了?”大娘笑问。
“来了。”罗用也笑。
“那刚好,你们往后也打一辆驴车吧,莫要整日骑那燕儿飞了,这大冷的天,手上都要长冻疮了。”大娘说。
“我也这么寻思呢。”罗用笑道。
几人吃了鸡蛋水,暖了暖胃,便也快到宵禁的时候了,于是便一同往那光德坊而去。
这长安城的街道这般宽敞,光德坊的夜晚又是这般的热闹,罗用这些弟子里面的不少人,先前就已经来过一次长安城,现如今隔几年再看,依旧觉得气派又繁华。
只是这一次过来,再也不像从前第一回刚来的时候那般晕头转向了,因为在这长安城中给人盘过炕,大街小巷的走过许多地方,要说地形,他们可能比罗用还要更加熟悉一些,再加上这几年又开阔了眼界,这时候再来看长安城,大是大,繁华是繁华,但已经不再是让他们感到茫然和惶恐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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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罗大娘领着郑氏长女,把许家那小两口子给替了出来,叫他们跟自家耶娘好好说说话去。
许二郎这一边,却并没有像其他弟子一样上街去玩,而是与罗用一起待在马氏客舍后面的一间小屋里,师徒二人便说起了离石县那边近来发生的事,以及他们这一行的打算。
“……自打师父走了以后,许家客舍的买卖便大不如前了,家中有三郎看着便也足够,我此行过来,便想寻些别的营生。”许二郎对罗用说道。
“羊圈附近那些铺子的生意可还好?”罗用问他。
“倒是不错。”许二郎答道。羊舍那一带的那些铺子,主要就是跟一些脚夫货郎打交道,常常也会有一些小商贩到他们那里去买货,原本就有罗用的那些积累,现如今那些铺子经营得也不错,销路还是比较稳定。
“那便好。”罗用点头。虽然可以另起炉灶,但他还是不希望在自己离开以后,从前好容易培养起来的买卖,自此便没落了。
“师父可曾想过,在这长安城之中也经营一处南北杂货?”许二郎如此问道。
“自然。”这件事罗用老早以前就想过了。
“师父也觉得此事可行?”许二郎高兴道。
“圣人先前答应过我,只要是我的货,走这条从离石县道长安城的这条水泥路,都不用给过路费。“路途虽远,往来到底还是比从前方便了许多,又不用过路费,成本比从前少了,在这种情况下,两地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更加紧密,两头同时发展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我这几日便在长安城中寻摸一处店铺?”许二郎问道。
“善。”罗用点头。
从前罗用没能下决心在这长安城中开一家铺子,一来是那时候他们那里距离长安城太远,往来不便,二来是他担心自己太出风头,招来皇帝的忌讳。
实际上,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的人,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多了去了,他面对的是一整个国家,让他忌惮忌讳的势力也不是一个两个,哪里又有那么多时间整日盯着他这块棺材板儿。
再则说,并不是只要他这个人看起来纯良无害,他就可以平平安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一味地示弱示好,一味地低调行事,不及时培养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强大起来,最终就算皇帝果真半点都不忌讳他又怎么样,随随便便哪一个势力,一个手指头都能把他摁死了。
一个人要在这个世界上更好更安全地生存,再没有什么是比自身的强大更加重要的了。
两世为人的罗用,也是这两年才刚刚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之后那几日,许二郎在长安城中四处寻找店铺,然后很快的,坊间便有传言,说那离石罗三郎与他的那些弟子们要来长安城发展。
消息传出以后,期盼者有之,忌惮者有之。
让罗用感觉到的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太学的那些先生和学子们,对待他的态度隐隐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大约是因为这一群弟子的到来,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年纪轻轻又没有出身的助教,其实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罗用的那些弟子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们对于罗用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