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丑寅卯。</p>
所谓寅吃卯粮，就是指今年吃明年的粮食。</p>
换在国家层面的意思就是今年吃明年的赋税。</p>
这是一个难度很高的操作。</p>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统治者更愿意采取加收税赋的办法，你说什么今年多收，明年少收……</p>
国家每年的耗费固定在那里，一旦少收就会形成亏空。</p>
所以你莫不是喝多了？</p>
喝点马尿醒酒去！</p>
而国家层面一旦缺钱，那真是翻江倒海，哪怕有一点可能都会去折腾。</p>
所以有办法是人才，有好办法的是大才！</p>
唐仁的话让君臣仔细琢磨了起来。</p>
“陛下，臣以为唐仁理财之能可为大宋第二。”</p>
大宋第一自然是沈安。</p>
唐仁含笑站着，竟然有些风度翩翩的气质。</p>
“好个唐仁！”</p>
韩琦赞了一句，随手拍了一巴掌，曾公亮的大腿中招，真想和这个老东西拼了。</p>
赵曙点头，“那为何不去向钱庄借钱呢？如此可无需冒纸钞贬值的风险，而且私下借钱，可不用付利钱吧。”</p>
不能怪赵曙斤斤计较，大宋的财政状况糜烂于真宗朝，倒霉在先帝时期，到了赵曙登基时，他面临着一个宫中无钱，三司没余粮的局面，堪称是家徒四壁。</p>
现在情况好了些，但他依旧不敢大手大脚的花钱。</p>
“陛下，钱庄的钱有数，朝中一旦借贷，数额必定不小。”</p>
韩琦点头，“是，若是小数额，自然无需从钱庄借贷，朝中还丢不起这个人。”</p>
“是啊！”唐仁说道：“若是从钱庄大额借贷，钱庄必然会短缺钱钞。钱庄没钱会如何？会收紧借贷……也就是说，会减少借贷。同时还会提高利息来吸纳钱钞存入，否则一旦发生挤兑，很容易会关门。”</p>
包拯问道：“可此次从西北弄回来了大批钱钞都存进了钱庄里，为何会差钱？”</p>
“这个……”唐仁说道：“钱庄是要挣钱的，若是不挣钱……那些利钱怎么给？所以钱多就多借贷出去，想办法也要借贷出去。”</p>
“钱再多些呢？”韩绛突然很有兴趣知道沈安一脉对于财政的看法。</p>
“那简单。”唐仁从容的道：“一方面可以降低借贷的利息来扩大借贷，一方面降低存钱的利息减少存入，如此两手一起弄，自然会维持挣钱的状态。”</p>
韩绛点头，“是用利息来调和，仔细想来却无懈可击，这一套可是沈安所谓的金融之道？”</p>
“是。”唐仁说道：“金融之道博大精深，下官在钱庄日日琢磨，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好计谋！”赵曙也听明白了，赞道：“若是如此，钱庄进退相宜，再无难处。”</p>
“不，陛下，钱庄依旧有难处。”唐仁说道：“比如说坏账。也就是借贷出去无法归还的人若是多一些，钱庄会很麻烦。”</p>
“如此该如何做？”赵曙突然指着赵顼，“皇子来说。”</p>
韩琦带头笑了起来，接着就是曾公亮。</p>
“哈哈哈哈！”</p>
几个年轻人在弄鬼，竟然把大宋朝堂上的一群老汉们都给蒙住了。</p>
但到了此刻大伙儿都醒悟过来了，都明白了此事的由来。</p>
大王和沈安是主谋，唐仁是最终受益者。</p>
不，应当说大宋是最终受益者。</p>
赵顼出班，看着有些木然。</p>
这个儿子在装傻！</p>
赵曙干咳一声，“只管说来。”</p>
“是。”赵顼知道瞒不过了，就说道：“一般来说，坏账和大宋的年景有关。若是年景好，那么大家挣钱的机会多，坏账会少。若是年景不好，大家能维持目下的生活或是生意就已经很难了，无法归还钱庄的借贷。更有直接破家变为贫民的，或是生意做不下去了，关门的……</p>
坏账多，钱庄内部会一一剖析缘由，若是发现年景不好，那就要找出缘由，随即上报朝中。”</p>
赵顼抬头，自信的道：“陛下，这便是钱庄的一个职责，诸位相公以为如何？”</p>
韩琦点头，“这等细致的职责，以前三司可有？”</p>
韩绛摇头，这事儿怪不得他，所以他很坦然。</p>
只是想到几个年轻人就鼓捣出了那么详细的东西，让他不禁有些羞愧。</p>
“如此臣以为钱庄可接手大宋财政。”</p>
曾公亮出班：“臣附议！”</p>
“臣附议！”</p>
“……”</p>
这毫无疑问就是新政的一环，对此司马光心知肚明。</p>
从官制上入手，从责权上入手，一步步的修改大宋的格局，将来会如何？</p>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宋，这个大宋一点都没有自己熟悉的地方，陌生的让他感到了害怕。</p>
为何要这样？</p>
他有些茫然。</p>
朝会结束了。</p>
韩绛走到了唐仁的身前，盯着他问道：“沈安果真没有授意？”</p>
唐仁坚定的道：“沈龙图从西北归来之后，下官和他并未见面。”</p>
韩绛拍拍他的肩膀，“后生可畏！”</p>
唐仁笑道：“您过奖了。”</p>
他走出了大殿，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同了。</p>
他这个三司判官此刻已经独立于三司之外，统领钱庄，执掌大宋财政，并可以作为君王的顾问。</p>
这个职责更像是计相！</p>
他一路回到了钱庄，伙计们纷纷拱手打招呼。</p>
进了值房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靠在门后面无声的大笑着。</p>
他的身体笑的发抖，渐渐的，他蹲了下去，呜咽了起来。</p>
他的任职经历堪称是繁杂，一直在默默无闻之中度过，直至遇到了沈安。</p>
在枢密院时，他跟着沈安和各国使者交涉，渐渐的学到了许多东西。</p>
再然后他去了西北，和折继祖在一起厮混。</p>
他当时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觉着自己既然是沈安的人，为何把自己弄到了偏僻的西北来。</p>
西北怎么立功？</p>
他的委屈在一次次的困难中得到了纾解，在第一次斩杀敌军后，他疯狂了。</p>
他知道了沈安让自己去西北的用意。</p>
——你若是想有所作为，你若是想做高官，那么你必须要经历无数磨砺，不管是文还是武，你甚至需要亲冒矢石，否则你将来站在庙堂之上时，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战阵，什么叫做悍勇。</p>
于是他渐渐的成熟了。</p>
再后来他就去了西南。</p>
在西南他见识到了另一种局面。</p>
百姓贫困，土人作乱，交趾人趁火打劫。</p>
怎么办？</p>
解决土人为先。</p>
在那里他学会了手腕必须要灵活的道理，只要能解决事情，可以不必拘泥于手段。</p>
沈安说过，大宋的官，是为大宋的利益服务，但凡有利于大宋利益的事，我们就要去做。但凡不利于大宋利益的事，打死也别做。</p>
这就是为官的目的。</p>
回京后他觉得自己会有远大前程，可最终却是去了钱庄。</p>
钱庄……</p>
家里人说那是生意人。</p>
他为官多年，最终竟然去做生意。</p>
连丈人那边都觉得丢人，街坊们有时候会在背地里偷笑，孩子出门都会被嘲笑。</p>
但他并未觉得迷茫。</p>
在沈安的教导之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p>
——一个国家可以强盛于军队，但最终会败于钱粮。</p>
前汉崩塌的深层次缘由不谈，但就表面的缘由，那就是天灾……</p>
天灾断粮，若是有庞大的储备如何？</p>
那么黄巾军可还会作乱？</p>
前唐若是钱粮充裕，府兵制会崩溃吗？</p>
翻看史书就是在迷雾中寻找那些兴衰兴替的缘由，而浮于表面的就是缺少钱粮。</p>
沈安说钱庄会大兴，于是他勤勉的去做，一家家的分店开下去……</p>
他在憋着。</p>
许多人说唐仁就是个生意人，他从不恼怒，只是笑脸以对。</p>
但他一直在憋着。</p>
直至今日。</p>
这一切终结！</p>
他抹去泪水，从躺椅的下面拉出来一个木盆。</p>
木盆里泡着几张纸。</p>
他把已经被泡的看不清的纸张拿起来，然后塞进嘴里，缓缓的咀嚼，吞咽下去。</p>
前日的夜里，他在钱庄查账，闻小种悄然而至，给了这几张纸，让他背熟理解后毁掉。</p>
这几张纸上记录了沈安对大宋金融的认识，唐仁仔细看了，觉得这就是破解大宋财政困境的秘技。他如痴如醉的倒背如流，然后毁灭。</p>
他吞了被泡软的纸张，打个饱嗝。</p>
“什么？竟然是……咱们竟然成了大宋的钱袋子？”</p>
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p>
“刚才传来的消息，官家和相公们在朝堂上咨询了判官，对判官赞不绝口，官家亲口应承，此后大宋钱庄就是大宋的钱袋子，但凡关乎钱钞之事，以后都归咱们管辖！”</p>
“判官！”</p>
“判官何在？”</p>
那些伙计和官吏们喜气洋洋的来了。</p>
唐仁打个嗝，然后拉开值房的门，含笑道：“何事？”</p>
“判官，钱庄以后执掌大宋钱钞，可是真的？”</p>
钱庄的事儿更像是生意，所以来这里任职的官吏积极性并不是很高，可此刻人人兴奋，那种一朝翻身的快乐让他们喜笑颜开。</p>
唐仁感慨万千的点头道：“是。”</p>
顿时钱庄就炸锅了！</p>
“咱们竟然是钱袋子了？”</p>
“哈哈哈哈！”</p>
谁都知道执掌钱袋子的重要性，从此大伙儿的身份就不同了，从后娘养的变成了正房大老婆的嫡子。</p>
这个变化太突然，以至于钱庄的业务停顿了许久。</p>
“判官，那你岂不是计相了？”</p>
“住口！”</p>
唐仁板着脸道：“胡言乱语，韩相才是计相，咱们这个算什么？就是管钱的。”</p>
可他非常清楚，当钱庄在大宋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大时，执掌钱庄的那个人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p>
某要做相公！</p>
唐仁觉得浑身发热，说道：“回头某请客，都去喝酒。”</p>
等钱庄关门后，他一路买了些菜回去。</p>
“见过唐判官！”</p>
有街坊看到唐仁，笑着拱手道：“听闻今日朝会唐判官被官家重用，我等街坊与有荣焉，判官若是不弃，回头家里饮酒。”</p>
“见过判官！”</p>
“哟！唐判官回来了。”</p>
巷子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p>
常氏牵着幼儿，和女儿站在家门口，含笑看着这一幕。</p>
大娘仰头问道：“娘，爹爹好像很高兴。”</p>
常氏点头，“是啊！你爹爹……这算是扬眉吐气了，自然高兴。”</p>
“爹爹做了什么？”</p>
“你爹爹升官了。”</p>
“爹爹！”大娘挥手。</p>
唐仁笑着招手，然后疾步走来。一把就抱起了幼子。</p>
大娘拉着他的衣服问道：“爹爹，你升官了？”</p>
唐仁低头笑道：“对，爹爹升官了。”</p>
“那要吃好吃的。”</p>
“好，今日你想吃什么都行，爹爹都给你买！”</p>
……</p>
第三更，还有两章。</p>sxbiquge/read/64/646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