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萨德尔男巫一招手,狮心圣剑便从空中落下,落在他手上。他竖起剑身,仔细观赏了一番——午后的阳光正穿过百叶窗之间的间隙,形成一条狭长的光带,正好落在剑刃上。
明晃晃的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看了片刻,萨德尔男巫才开口:“这把剑就是狮心王埃克生前的佩剑,传说这是一把象征着理想的剑,它会选择那些怀有同样崇高信念的人为主;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剑乃是由圣剑奥德菲斯的碎片所铸,剑身中长眠着圣剑的灵魂,它的第一任主人乃是炎眷骑士的首席,也是后来先君埃克的祖先——”
“大约七个世纪以前,这把剑从克鲁兹人手上遗失,来到这片南方的蛮荒土地上;但并不如历史中所描述的那样,是先君埃克从克鲁兹人手上窃走了这把圣剑,那还不如说是炎之王临死之前留下的一道遗诏,埃鲁因的建立,风精灵的插手,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个更加巨大的秘密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剑刃,将狮心圣剑平放回书桌上:“而这把剑,就是通往那个秘密的钥匙。”
说罢,萨德尔男巫抬起头来,看着安蒂缇娜。他目光如剑,但安蒂缇娜却只微微皱着眉头,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她心中是另一番景象——
她依稀还能记起那一年夏夜的景象,巫后座的光芒璀璨,笼罩于南方的天空之上。
一条明亮的光带横亘在整个夜晚的中央,繁星如织,万亿的星光从天穹之上倒垂而下,仿佛照进记忆最深的那一抹光彩。那是自己家中的院落,和远处粼粼如光的布拉格斯河水。
“爸爸,那把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内松子爵微笑着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所以安妮,你要快快长大。”
“为什么呢?”
内松子爵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再揉了揉自己女儿的脑袋,后者有些小小地恚怒地拨开自己父亲的大手。
“安妮。”内松子爵想起一件事来。
“嗯?”
“还记得我昨天告诉你的话吗?”
“嗯,我记着呢,祖父说过我们是埃尔坎三世的子孙,是西法赫家族的传人,我的真名叫莫里娅-埃塔琳娜-德-西法赫。”
内松子爵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你一定要记住,虽然这个名字可能你一生也不会用上,然而我们体内所流淌的先君埃克的血,却决定了我们对于这个王国所负有的责任——“
“责任?”
“那就是有一天,当埃鲁因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我会勇敢的,”小女孩的眼睛一闪一闪,“爸爸。”
“好,”内松子爵哈哈一笑:“走吧,妈妈在叫我们了……对了,等有时间,我带你们去郊区的别墅去玩。”
“真的?”
“当然,说话算话!”
可明明都没有说话算话——
安蒂缇娜咬了咬嘴唇,在她的记忆当中在那之后不久,家中便变卖了家产,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而那个承诺,也再也没有了实现的余地。
她等了很久很久,父亲失踪了,母亲以泪洗面,一日日消瘦下去,而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才有另外一个男人带她实现了那个愿望。
可幼时记忆之中的院落,早已不复存在。
萨德尔男巫在一旁狐疑地看着少女娜脸上复杂的神色,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安蒂缇娜黑漆漆的眸子里再复清澈,渐渐变得坚定。
她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关于这把剑的记忆,大人。”
“那是什么?”
“大人,你应该明白,这把剑对于西法赫家族的后人的意义。”
萨德尔了然,点了点头道:“没关系,这把剑我们可以送给你,小姑娘。”
安蒂缇娜没有搭话,显然明白这两人不可能那么好心,果然,她只听对方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必须要得到这把剑背后的秘密,那和你们西法赫家族并没有关系——这把剑其实是一把钥匙,只有真正的埃鲁因王室血脉才能手持它打开那扇门。”
他停了停,继续说道:“作为先君埃克的直系后人,我想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吧?”
安蒂缇娜沉默了片刻。
要么加入。要么死。
这的确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不发,只默默地注视着那把剑。
而萨德尔男巫倒也不着急,一不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仿佛对此早已胸有成竹。
片刻之后,安蒂缇娜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答道:“明白了,作为先君埃克的直系后人,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少女将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
可惜萨德尔男巫与马卡罗都没有听明白。
前者只手指摩挲了一下狮心圣剑光滑的剑刃,然后举起那把剑,递了过来,交到她面前。
但安蒂缇娜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小姑娘,”萨德尔男巫面色阴沉地威胁道:“拿起这把剑,否则就横着离开这里。”
安蒂缇娜看着他。
“可以,”她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萨德尔男巫略微愣了一下。
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点了一下头,既然这个人类小姑娘已经选择了屈服,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我想知道关于你们的事情。”安蒂缇娜问道。
萨德尔男巫皱起眉头:“你不会觉得得寸进尺吗,小姑娘?”
“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大人,”安蒂缇娜冷静地回答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可我现在对你们却一无所知。”
“这倒也是。”
萨德尔男巫这才点了点头,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明智的人。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欣赏这个小姑娘了。
“好吧,这可以是一个特例,那么你想知道一些什么?”他回答道。
“关于黄昏之龙的事情。”
萨德尔男巫倒吸一口冷气。
而安蒂缇娜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在埃鲁因的布局,不仅仅是萨萨尔德人的游戏吧,我可不愿意被当作最低级的棋子?”
萨德尔男巫深深地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这个问题并没有超出他的底线,但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心中并不清楚安蒂缇娜所想,只以为对方眼光长远。
他下意识地看了马卡罗一眼,心中愈发失望。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如此之大呢?
其实并非马卡罗不够狡诈,只不过思考问题的层次已经决定了很多事情。
“有意思,”萨德尔男巫嘀咕了一声。但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萨萨尔德人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想隐瞒也隐瞒不住——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才开口道:
“其实萨萨尔德人与黄昏之龙的接触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近一些……”
“大约四十五年前,一头名为格温多琳的黑龙找上了我们。它先在奥列格停留了三天,然后去了古斯塔,我和黑里扬诺夫在那里一起约见了这头黑龙。在那之后不久,萨萨尔德人便有了一个新的目标,从而与他们过去的同僚们分道扬镳了。”
“龙后?”安蒂缇娜问道。
萨德尔男巫缓缓地点了点头。
少女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仅仅三天,你们就因为它的说辞而背叛了整个银色城邦——我可不笨,萨德尔大人。”
“你太高看它了,”萨德尔男巫嗤笑一声:“纵使没有这个导火索,分裂也只是一个长期以来的必然结果而已,萨萨尔德这个名字的由来,本来就是贵族,是统治者,是奥秘与知识的看守人,我们与白银学会的那些下等巫师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布加人中竟也有贵族么?”
“在天青骑士的年代之前,的确是有的。”萨德尔男巫的口气有些怀念。
安蒂缇娜歪了歪头:“可黄昏之龙的目的是毁灭我们的世界,你们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与它合作,你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这就是圣殿给你讲的故事吧,小姑娘,”萨德尔男巫轻蔑地笑了笑:“他们总是如此危耸听,以期到达恐吓世人的盲从于他们的统治的目的。”
他放下狮心剑,用手比划了一个符文道:“黄昏的末日,与其说是毁灭,不如说是将世界变回原本的样子——反过来说,玛莎的创世,对于混沌的子民来说何尝不是一次黄昏呢?”
“可惜我们不是混沌的子民,”安蒂缇娜明褒暗讽地说道:“不能用它们的眼光来思考问题。”
“也可以这么说,”萨德尔男巫摊了摊手,对于小姑娘的口气并不在意:“不过无论如何,毁灭是一个严肃的词汇,所以请不要轻易使用它——不能超越我们存在的维度,便不可能消灭这一维度的宇宙,黄昏之龙也做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我们更愿意用‘拆掉一座旧房子’来比喻这个正在发生的事件,“他打了个比方,”在这场战争中会被毁灭的,不过是神民们创造的tiamat法典而已。”
“拆掉一座旧房子……”安蒂缇娜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失去了这个玛莎所眷顾的世界,当物质界分崩离析之后,一切存在都失去了依托,你们又岂能幸免?如果最后一切都要失去,你们现在获得再多又有何意义呢?”
“这就是矛盾的根源所在了。”萨德尔男巫的语气异常平静:“你说的道理,对于大部分人都适用。但却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混沌中也不是真正虚无一片,只要我们可以超脱于现有的生命形式,就可以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也就是成为黄昏的一部分?”
“恶魔们不正是黄昏的一部分吗?”
对于这样的逻辑,幕僚小姐心中一阵恶心,但她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闭上嘴。
萨德尔男巫看着她的神色,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冷哼一声:“你看起来还是有一些不了解,对吗?这其实是一种凡人的眼光,你从弱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对于弱势一方自然感同身受,可是那些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教导安蒂缇娜道:“你的想法不是一种明智的思维,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我们能够活下去,而有些人必须被淘汰,但这一点并不是因为我们造成的,是因为他们自身太弱小——我们可以选择救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救,但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种道德必须,我们对这些人没有必然的责任。”
安蒂缇娜沉默了片刻。
“可是布加人也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但仍旧隐隐透出一丝怒火:“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攫取力量,这些力量本身有一部分是属于其他人的。于是你们强大,有一些人就会因为你们而弱小,我们的先辈正因此而共同约定守护这个世界,现在你们却反过来站在了黄昏之龙一边,这怎么不是一种责任呢?”
“共同守护?”萨德尔男巫揶揄地笑了笑,打断她道:“我必须指出一点的是,凡人的世界结束上一场内部的纷争还是在七十天之前,就算没有我们插手,你们什么时候又真正对这个世界负起过责任呢——这一千年以来?”
“那是因为凡人们对此毫不知情,“安蒂缇娜抿了抿嘴唇,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有些冲动的口气:”要不是魔法潮汐来临,我们甚至不知道黄昏之龙即将苏醒的事实——而布加人将关于过去的一切都封锁得严严实实,难道不应该为此而负责吗?”
萨德尔男巫冷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于你们悲惨的处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也从未要求过你们什么,但至少不是背后的刀子!
安蒂缇娜心中也愤怒至极。
布加人曾经与凡人一起推翻了敏尔人,但白银之民也拿走了自神民时代以来的大部分遗产,并以这些遗产的继承人而自居。它们将这些关于过去的知识与秘密封锁在象牙的高塔之中,并利用这些知识与秘密,建立起了今天这个在浮云之上的国度。
而凡人们,就像是生来就要在泥水之中打滚的下等人,当白银之民在短短一百年之间便重新建立了自己辉煌的国度之时,凡人们却还在大陆上摸爬滚打,摸索着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度。
因此世人今天所熟知的克鲁兹、法恩赞与圣奥索尔,它们并不是敏尔人的克鲁兹,也不是敏尔人的法恩赞或者敏尔人的圣奥索尔。
它们是凡人们在一千年之中如滴水穿石般积累起来的微弱文明之光。
但虽然希望渺茫,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图门为什么能被四大圣殿尊称为老师,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教导过圣者们。更是因为他给予了敏尔人之后时代的黑铁之民们最宝贵的财富——知识。
那是连凡人们的盟友,布加人都敝帚自珍、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珍贵宝物……
这就是黑铁之民。
是凡世之人。
他们继承了黑铁这个名字,这种廉价的、卑贱的、充满了缺点、毫无美感的金属,仿佛生来便是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存在,但却只有一个优点——
黄金太过珍贵。
白银太过软弱。
唯有黑铁坚韧不拔。
它是如此的随处可见,以至于不需要小心翼翼;它是如此卑贱而毫无美感,以至于没有染上那些傲慢的品质;而它的朴实与无华,终究会被铸一个沉默的音符,彻底终结这个时代。
那是亿万微弱的力量,却比史诗之上所写下的任意一个名字都更为耀眼。
在那一刻,安蒂缇娜终于明白了布兰多选择。
也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萨德尔男巫停了下来。
安蒂缇娜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萨萨尔德人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让我们来履行剩下的约定吧。”
马卡罗在旁边古怪地看了这个少女一眼,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他看了看萨德尔男巫的表情,没敢开口。
这是一头王国的狡狐。
而另一个人则是托尼格尔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两人,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埃鲁因最具有智慧的两人——
可一个人,只能将自己的想法锁上重重枷锁。
而另一人,则点燃了自己全部的智慧火焰,让一切都熊熊燃烧,化为席卷一切的烈焰。
在这一刻,勇气可以是智慧的全部。
但智慧,不过只是勇气的一角而已。
萨德尔男巫点了点头:“也好,回到正题上来吧,的确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重新拿起狮心圣剑,但在将剑交给安蒂缇娜之前,这位萨萨尔德人的巫师首领郑重地看了她一眼:“九凤人总是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面,我也一样,小姑娘,聪明人应该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你应当明白欺骗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
“这很好,”萨德尔男巫冷冷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必须提醒你,看到我手上这把剑了么——这个王国的象征,而就像是它一样,你必须要明白这一点,掌握在我手上的不仅仅是你的生死,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我想你不会希望看到有太多人为你而死吧?”
安蒂缇娜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萨德尔男巫也点了点头,他这才倒转剑刃,将剑往前一推,狮心圣剑便晃悠悠地飞向安蒂缇娜。然后他指着那悬浮在半空的剑,对她说道:
“现在,拿起它。”
现在,拿起它。
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但安蒂缇娜久久地伫立在原地,注视着那把剑。
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那把剑与她记忆当中父亲的描述依稀有些不同;但只有剑上的徽记,仍旧述说着它过往的历史,仿佛光阴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很少有人知道关于这把剑的秘密。
可是先君埃克的后人例外,她脑海之中回荡着那个声音:
“安妮,当埃鲁因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我会的,父亲。”
幕僚小姐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萨德尔男巫。
眼中闪动着最为明亮的光彩。
“等等,停下。”
马卡罗看到那双坚定而充满了理想信念的眼睛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好,纵使在萨德尔男巫的注视下,他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可惜已经晚了。
安蒂缇娜的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永别了,布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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