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青在大理寺府衙门口分开,李凤娘望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心头的五味杂陈一时之间还难以释怀。
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有朝一日,叶青真的能够按照他所说的那般,在为朝廷解决了所有内忧外患之后,他便会主动离开朝堂的话,那么对于整个朝廷以及赵扩而言,无疑于都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不管怎么说,有叶青坐镇的金国四州之地,总比是由金国坐镇要对大宋朝廷有利的多。
即便是到了那时候,叶青在那辽阳四州如同皇帝一般,但对于宋廷的根基而言,威胁与影响力自然还是要小的多,毕竟不管如何,中原当疆域只要在朝廷的统治之下,那么其他一切……对赵扩而言或许都只是些许小事儿。
叶青并没有跟赵扩提及过这些事情,而李凤娘在心里微微叹口气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今日跟叶青的谈话,要不要告诉赵扩。
回头看了看黑底金字的大理寺三个字,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去探望谢深甫的兴趣,想了想后,便直接在蒋欣的恭送下上了马车直接回了皇宫。
叶青的马车直奔自己的府邸,而马车在快到府邸门前时,贾涉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燕王,谢小姐在府门外等您,呃……还有一个中年男子。”
叶青闻声,掀开车帘看了看,果然看到谢道清又是一脸忧愁的站在一辆马车旁边,而在她的身后,则是一个中年男人此刻也正望着他们这驾马车,嘴里像是还在对谢道清问着一些什么。
示意贾涉让马车在谢道清与中年男子跟前停下,叶青便缓缓走下了马车。
看着叶青走下马车,谢道清的神情微微显得有些意外,显然她并没有想到,听从她爹的话,真的能够在这里等候到叶青回来。
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身后她的父亲,而她父亲此时也已经越过她,走到前面对着走下马车的叶青躬身行礼:“嘉兴知府谢渠伯见过燕王。”
“还真是你,看来我自己可以称得上是料事如神了。”叶青还礼,而后笑着说道。
谢渠伯并没有表现的很意外,但谢道清则是神情之间更显诧异,听叶青的话,像是早就猜到了父亲会来燕王府门口等候他们父女二人一样。
叶青也不跟谢渠伯见外,简单的寒暄之后,便把谢渠伯跟谢道清请到了府里,燕倾城身为燕王府的头号女主人,在前厅几人落座后匆匆过来露了个面,随即在丫鬟奉茶之后便离开了前厅,并一同带走了谢道清。
谢渠伯望着谢道清跟随燕倾城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心头多少是有些五味杂陈,不过看燕王妃对谢道清和颜悦色的样子,谢渠伯的心里还是稍稍好受了一些。
短暂的沉默过后,第一次来燕王府后,心情多少有些忐忑的谢渠伯便再次开口道:“今日多谢燕王相助,若不然的话,我父亲清廉正直了一辈子的英明,可就算是毁于一旦……。”
“谢知府怕是误会了,我不知是道清没有跟你说清楚,还是我跟道清没有说清楚,而后传错了话。”叶青不给谢深甫机会,直接打断了谢深甫的话,继续说道:“我叶青只答应过道清,保的谢深甫的性命而已,至于其他……我并未答应。当然,谢道清也没有提及过。”
“燕王这是……。”谢渠伯差些把要撇清关系几个字说出来,但看了看叶青那从容自若的神色,又硬生生把那几个字咽回到了肚子里,看着叶青沉默片刻后,再次起身道:“下官希望燕王能够帮助父亲保住他清廉、正直的声誉,若是燕王答应,下官任何条件都愿意……。”
“若不是谢道清,今日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见到我?甚至是坐在我府里跟我说话?”叶青微微皱眉问道。
谢渠伯愣了愣,而后看了看刚刚谢道清身影消失的门口,嘴唇动了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让他能够跟叶青的关系近一些,好说话一些。
当然,他也很清楚很明白,若不是谢道清的关系,别说是今日,就是任何一天,以他嘉兴知府的身份与地位,若是想要见燕王一面那也是难如登天,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那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下官肯定燕王再次看在下官女儿的面子上……。”叶青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机会,这让谢渠伯来时想了一路的话语,在见到叶青的这一刻全都没了用处。
“在谢知府的心里,到底是你父亲谢深甫的声誉重要,还是朝廷的江山社稷重要?”叶青淡淡的问道。
谢渠伯愣了一下,面对叶青的问话,他心里头觉得有些可笑。
不错,谢深甫确实重要,在今日未入狱之前可是大宋朝的当朝左相,但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左相,可与大宋朝的江山社稷比起来,谢深甫就是再怎么重要,也没办法跟江山社稷相比较不是?
“自是我大宋朝廷的江山社稷重要。”谢渠伯正色回答道。
叶青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叹口气,而后道:“你让谢深甫来找我,而后我便立刻去了大理寺,同时也见到了你父亲。这份情面确实是看在谢道清的面子上,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不断的攻讦诽谤我的原因:叶青有不臣之心,叶青早晚都会造反等等罪名,一年到头时常被谢深甫挂在嘴边,从临安朝堂嚷嚷到了燕京朝堂之上,但我叶青从来没有理会过他,而朝廷也对于他的奔走相告不予理睬。所以若是换做你是你父亲,你会怎么看?”
“你会认为是朝廷惧怕我叶青在北地的权势,还是说会认为谢深甫弹劾我的罪名完全是莫须有,所以才不会去理睬呢?”叶青笑着问道。
但这样的问题,却是让谢渠伯瞬间皱起了眉头,他多少有些明白,叶青为何在谢深甫一事儿上不松口了。
显然,在叶青以及朝廷看来,以前谢深甫还未身居左相之位,那么不管是在临安还是在燕京,无论如何攻讦弹劾叶青,朝廷都可以以人微言轻、不足为信为由而不去理睬。
但随着皇太后把谢深甫提拔左相之后,谢深甫的一言一行,显然就不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书生一样,依旧对自己说出口的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了。
朝廷、叶青以前不理睬你,是因为你的声音小,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如今才理睬你,正是因为你的那番话,已经危及到了朝廷以及叶青在朝廷的地位,甚至是……已经危及到了大宋朝早已经既定好的国策,所以为了已经既定的国策,那么朝廷又怎么还会任由谢深甫在朝堂之上攻讦弹劾叶青呢?
更何况,谢深甫的罪名又绝非是完全捏造,不管这件事情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但最起码,以低价从金人手里买来一个诺大的宅邸,这是谢深甫在明知身为当朝左相而不可为的情况下,为自己找着理由而买下来的这座宅邸。
所以说到底,任左相不到短短一年的谢深甫,在任左相后走到今日这般局面,虽有一定的咎由自取,但更多的是,成为了叶青与李凤娘之间相争相斗的棋子,而后沦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牺牲品。
朝廷、皇室、叶青三者之间的矛盾,显然容易结下但也容易何解,只是在这结怨与何解的过程中,那些被摆上棋盘的棋子,若是在其中把握不好自己以及不懂得审时度势的话,那么下场就会如同谢深甫、徐谊等人一样。
耶律楚材就比较聪明,当调查、弹劾谢深甫的事情交由他来差办时,耶律楚材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手中的权利变大了,更不会飘飘然到自以为自己这个吏部侍郎,在办好了这件差事儿后,便有可能被升迁为吏部尚书。
说白了,耶律楚材没有像谢深甫那么官迷,他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与影响,所以耶律楚材就要比谢深甫更懂的居危思安,更懂得在成为棋子之后,如何在其中周旋来保全身家性命。
谢深甫想要为官,暂且不管身为读书人的他到底有多少理想抱负,甚至也不管他的理想抱负到底切不切实际,但最起码,谢深甫在升迁为左相后,就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他迷失在了权利中,甚至是甘愿作为李凤娘手里的棋子,去在朝堂之上牵制、平衡叶青的权利。
而谢深甫这时候只想到了如何在朝堂之上受人敬仰以及尊重,若不然的话,今年元日时,谢深甫也就不会待在府里哪也不去,就是为了等朝堂上、燕京府,甚至是其他路的官员来拜访他这个当朝左相。
谢深甫忘了身为朝廷左相的差遣,更忘了自己清廉正直的声誉,甚至是忘了李凤娘提拔为左相的用意,而是一厢情愿的迷失在了权利与左相的高位中,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朝堂之上做任何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到底对朝廷、圣上以及江山社稷到底有利还是有害。
“谢渠伯,你们家新买的宅子,据说不过一个元日的时间,一间宽大空旷的屋子,就被这个元日不少官员的拜访而塞得满满当当的,更甚者是,我听说谢深甫在元日那几日时,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这个元日谁来拜访了谁没来拜访他?而在上朝后,一连好几日,谢深甫都没有给那些没有在元日拜访他的官员好脸色看。至于那金人,听说你父亲还专门派人去打听了下,怎么以低价卖宅邸给他后,就变得渺无音讯了?不是说如此低价出手这座宅邸,就是为了跟他谢深甫交个朋友吗?这些你怎么说?这些是他为大宋朝的江山社稷在处心积虑吗?”
叶青每问一句,谢渠伯的头就不由自主的往下低几分,到叶青侃侃而谈的说完后,谢渠伯已经是脸色通红,甚至不敢在正眼看叶青一眼。
“当然,你也可以为自己的父亲辩解,清廉正直、两袖清风了一辈子,突然一下子坐到了如此高位,有些无所适从也倒是可以理解。但……坐上了朝廷给的高位后,是不是应该在其位谋其政?朝廷伐金,既是为当年的耻辱报仇,也是在解决外患,可你父亲的态度呢?我伐金他攻讦,我谋蒙古他弹劾,试问你谢渠伯,身为大宋朝左相的谢深甫,你父亲到底是在帮朝廷跟我,还是在帮金国跟蒙古呢?”
“朝廷迁都燕京,除了为求一个朝堂新气象外,便是希望如今来之不易的疆域能够在我大宋版图内稳如磐石。那么既然想要这些年收复的北地疆域稳如磐石,百姓不再受战火侵扰,所以我主张继续祛除外患,有何不妥?难不成我伐金、谋蒙古国,都是为了动摇我大宋数百年的基业不成?”
“今日你来我府上位你父亲求情,希望能够保他清廉正直、两袖清风的声誉,可他的声誉难道还能够大过朝廷如今的外患吗?金国不亡,朝廷在燕京建都便一日无法安宁,不谋蒙古,朝廷北地绵延数千里地,这些地方的百姓就难以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这些……你父亲谢深甫想过吗?身为当朝左相,他除了看宅邸、数拜访他的人头外,可曾为朝廷谋划花过一分心思?”
“今日前往大理寺,你父亲还要与我何为忠、何为奸,何为忠臣、何为枭雄。但有必要吗?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可以完全告诉他我叶青的理想抱负,可你父亲的理想抱负又是什么?国泰民安、朝廷清明,没有枭雄当道、权势遮天,可没有我叶青,朝廷有北地这么广袤的疆域可以纳入大宋版图吗?朝廷可以靠你父亲亡金吗?可以靠你父亲谋蒙古吗?朝堂之上的临安旧风气、人情往来难道还要继续延续下去吗?有了你父亲数着拜访的人过元日,试问朝廷还如何建新都、正清明?”
叶青这长长的一番话,说的谢渠伯是无地自容,而叶青也像是把今日在见谢深甫以及李凤娘后,憋在心里的一肚子话,全部都倒给了谢渠伯。
燕王府叶青与谢渠伯所在的大厅静悄悄的,而不知何时,已经赶回前厅的谢道清,此刻脸色苍白忧郁的站在厅外,没人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
而此时,就在叶青与谢渠伯在前厅沉默,谢道清一个人站在夜风中时,茫茫的草原上依旧还是有些寒冷。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过茫茫草原,风声呜咽着如同龙吟声,蒙古国大汗铁木真的王帐,在外面的寒风呼啸中稳如磐石,但一些没有绷紧的王帐角落,还是有风不顾里面权贵气势的拍打着王帐发出啪啪声。
王帐内靠近铁木真的油灯显得更为昏暗,就像是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铁木真一般,那如黄豆一般大小的火苗,好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怯薛军统领赤老温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五日前朮赤小可汗秘密差人前往了燕京,察合台、窝阔台两位小可汗,也曾与宋廷使臣秘密交谈了大半日的时间,不过现如今,朮赤小可汗派往燕京的人还没有回来。”
“知道了,知道是什么事情而派去燕京的吗?”铁木真没有抬头,嗓子比起往昔的中气十足来,此刻则是显得很沙哑,一旁的拖雷急忙为铁木真倒了一杯清水放在手边,铁木真艰难的抬起头,对着懂事的拖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粮草补给的事情。”赤老温低声说道。
铁木真端起盛了大半水的金杯,而后望着王帐顶愣了愣,随即叹口气,低下头找了找他那把自从做了可汗之后,就几乎没有离身的金匕首,而后道:“差人在半路去截朮赤的使者,拖雷,这把匕首拿着,趁父汗还在……就由你赤老温亲自护送拖雷去一趟燕京见叶青,就说是我铁木真的意思,其他的不必多说。”
“可汗……这……。”赤老温大惊,急忙看了看空荡的王帐,不安道:“若是我去了燕京……。”
“耶律善哥他们还是忠诚的,何况……不管是朮赤还是窝阔台、察合台,我相信他们不会的。”说完后,铁木真便喝掉了金杯里的大半清水,随即又咳嗽了几声后,这才把手里的金杯递给了伸手在空中等着的拖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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