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儒面色阴沉的道：“这次恩科，只对北方开设，而且规定，只考策论，不考八股。”</p>
就这一句话，立刻让所有的人都倒吸冷气，就好像这大堂上，盘着的是满地毒蛇。</p>
右督御史陈余廷站出痛心疾首道：“朝廷出了奸佞啦，出了祸乱圣心的小人啦，吾辈当拼死与其周旋。”</p>
他的大声疾呼立刻得到了满堂的响应。看到自己的人望如此高，陈余廷不由得洋洋得意。</p>
崇祯元年，陈余廷与郑三俊负责京察，当时记载是尽去诸不肖者，说人话就是将不是东林的官员一律差评，狠是提携了一批同党者，成为他们的恩师，在东林里风评甚高。所以，在崇祯二年内阁调整时候，和周庭儒，温体仁争夺阁臣，成为周庭儒温体仁后，东林第三个派系。最终失败后，他是逢周温必反，抢话题出风头，那是随时的不遗余力。</p>
面对陈余廷的出风头抢话题，周庭儒当时不悦，冷冷道：“朝廷出了奸佞小人不假，但打倒了奸佞就能改变了这次恩科吗？”</p>
陈余廷就噎了一下。因为周庭儒说的对。</p>
开恩科，是为了庆贺皇家盛世，比如皇后万寿啊，降下龙子啊，册立太子啊，这个和朝廷无关。</p>
也正是和朝廷无关，所以至于怎么开，什么内容朝臣也干涉不着。比如从宋到现在，就出现过几次考制科，当初苏轼就是从制科出身，一篇策论动天下，大科学家宋应星就是其中的翘楚。</p>
周庭儒看到自己的这个竞争对手吃瘪，当下心中欢喜，于是继续显示自己的高瞻远瞩：“皇上开恩科，我们阻止不了，恩科取士北方，我们当然也没有借口阻止。但我们却可以让这些恩科的进士永远做冷板凳，让他们在翰林院一呆到老。”</p>
这才是整人的最高境界，满堂同党一起高呼绝妙。</p>
“只要大家在选官的时候，保持警惕，凡是恩科出身的，一定不予举荐，一定全力反对，御史严查其瑕疵，在考评上，就让他们没有机会，也就不会抢占我们满朝君子的席位，也就是了。”周庭儒信心满满的决定。</p>
陈余廷却嗤声冷笑：“我们不举荐，但有人会举荐，京查每年一换人，自然有人会给予好评，你如何能阻挡恩科进士上升？真的是痴心妄想。”</p>
这次，倒是陈余廷将周庭儒噎了一下。当时他的提议引动大堂再次争吵一片。</p>
这时候陈余廷张开双臂高呼：“诸位同僚，请静一静，且听本官办法。”</p>
听到这话，满堂惊讶。东林君子，何时有过提出问题又能解决问题啦，不是可以提问题，但绝对不解决问题吗？这岂不是出了鬼了吗？</p>
陈余廷得意笑道：“皇帝之所以出恩科意思，还取北人，不过是想让北人入朝与我东林君子为难。但北人加入朝堂，还不是壮大了勋贵集团，只要我们铲除了尸位素餐的勋贵，让我们东林君子站满朝堂，不就一劳永逸了吗？”</p>
新任礼部尚书钱龙锡鼓掌叫好：“陈大人果然高瞻远瞩，这才是提纲契领的英明决断。现在的勋贵太不像话了，在张维贤的带动下，竟然蠢蠢欲动干预朝政，而在张维贤死后，却更加嚣张，总是蛊惑皇上行些倒行逆施之法，处处针对我们这些君子官员，当除之。”然后询问：“但不知道陈大人有何良策为国锄奸呢？”</p>
这次等于再次噎了陈余廷一下。钱龙锡这么做，是因为他也有野心，正在为未来内阁次铺的位置暗暗努力，已经形成东林的第四派了。面对呼声比自己高的这位同僚，必须给予时刻的打击。</p>
陈余廷当然知道钱龙锡的心思，不过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尴尬的站在那里无言以对了.</p>
钱龙锡得意的站起来：“陈大人没有办法，本官倒是有一法，可将勋贵集团一网打尽。”</p>
一听钱龙锡有办法，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关注到了他的身上。</p>
钱龙锡得意的道：“大年初一，据说韩国公李善长十世孙李世选陈奏，家藏太祖高皇帝的诏旨，许诺再次封爵。”</p>
这事大家都知道，这事正交首辅黄爌处理，钱龙锡不过是旧事从提，也没有什么新鲜，真的不知道今日拿出来说是干什么。</p>
（崇祯三年，据说是韩国公李善长十世孙李世选陈奏，家藏太祖高皇帝的诏旨，许诺再次封爵。帝遣韩爌等核验，都认为这是伪诏，于是将李世选下狱论死。但为了本书故事，特意提前到崇祯二年，敬请考据党原谅。）</p>
事情的起因是崇祯二年的夏天的某天。比起天空那炎炎烈日，更让崇祯皇帝心烦的，是有司衙门呈上来的一道折子。</p>
大明王朝的烂摊子让他早已焦头烂额，可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有个名叫李世选的农民来向他要官儿!</p>
没错，明目张胆地要，且要的还不是小官，要封侯拜相讨爵位！</p>
事情的来龙去脉，奏折上写的甚是明白——</p>
徽州绩溪县农民李世选来到京师，求见皇帝。</p>
按说，一个乡野村夫想见皇帝一面，难如登天。但这个农民却非一般人物，自称是开国功臣韩国公李善长的十世孙，手中还攥有太祖皇帝朱元璋的一件遗物。</p>
那遗物是一封御笔书信，需崇祯皇帝亲自开启查验。</p>
甫一打开，崇祯当场惊愕得瞠目结舌——</p>
“敕赐皇亲外孙李盛庆，尔祖善长因国事罚贬去守龙关，二百一十六春为民，依数满我封。</p>
此旨到京，见主开拆。复忠臣勋爵护国，永远世世不忘。</p>
刘、李、徐勋臣，保障我为主，收伐陈友谅，天下俱服。十大功劳，秋毫无犯。</p>
洪武二十三年出给李盛庆收执。”</p>
这封朱元璋风格文理不通的书信，说人话就是：“刘伯温、李善长、徐达等助我平灭陈友谅，一统天下，功勋赫赫。但李善长因国事被罚，去守龙关（被斩了）。我，朱元璋，特给外孙李盛庆留下圣旨一道。准其后人于216年后前往京城，找皇帝开拆，恢复李家勋爵之位…</p>
按道理，出身草根的朱元璋写出这么个不伦不类、文词不通的书信，完全是有可能的。</p>
当年朱元璋登基后，为了巩固皇权，将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宿将屠戮一空。</p>
洪武二十三年，76岁高龄的韩国公李善长卷入胡惟庸谋反案，满门尽诛。</p>
但他的长子李祺，则侥幸躲过一劫。</p>
因为，李祺娶了朱元璋的长女临安公主。身为老爹，朱元璋自然不能让亲生女儿守寡。</p>
故此，李祺只是被罢官，带着儿子一起被流放到绩溪县，为李家留下一脉香火。</p>
而这位要求面见崇祯的李世选，正是朱元璋当年那被贬为民的外孙李盛庆的嫡系子孙！</p>
这般周折，堪称奇闻，崇祯一时也难以决断，翻来覆去地琢磨犯嘀咕：</p>
如果真将这个来历不明的李世选封为韩国公，万一是骗子怎么办？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p>
可世上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骗子吗？敢拎着全家乃至九族的脑袋，明目张胆来骗朕？</p>
如果断然拒绝，万一这封信真是太祖手谕，那我可就成了忤逆不孝之人，是对太祖皇帝的大不敬；世人更会耻笑我吝啬抠门：</p>
堂堂一国之君，竟连祖宗圣旨都不认。民间对朝廷的信任，又从何谈起？</p>
陷身进退两难之境，崇祯最终决定，将此事交由内阁调查处理。</p>
结果调查还没有头绪呢，建奴打进来了，这事就撂下了。</p>
尔按照大明的规矩，只要是撂下的事，就等于没事了，所以，这事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偶尔的谈论罢了。不知道今日钱龙锡拿出来干什么。</p>
钱龙锡傲然一笑：“这件案子说明了什么？”然后自信回答：“足以说明，勋贵野心不死，当年洪武爷处断何其英明，咱们就应该遵循祖制，将勋贵驱逐出朝堂，为大明永诀后患。”</p>
闻听此断，当时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这借口，何其的高大上，何其的名正言顺。</p>
明天，明天大家就上书，弹劾勋贵集团颠覆国家之心不死。</p>
勋贵集团，你们死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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