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大戏，酒足饭饱，倪昆正要吩咐结账走人，忽听堂中响起一个粗豪的男声：</p>
“真没有说笑！突厥是真的要完了！”</p>
这话颇有些惊人，倪昆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望向声音传来的那桌。</p>
就见说话者是一个穿着皮裘的北地汉子，与他同桌的都是身着绫罗的商人打扮。</p>
瞧这桌人的样子，方才连断水流的热闹都没去看，一直在堂里说着话。</p>
而他们谈论的话题，也着实有够惊人。</p>
就着这样的话题下酒，也确是比围观几个武馆师父打架更加刺激。</p>
“罗兄，你这话听起来就是说笑嘛！突厥之强，谁人不知？前两年，皇帝都曾被突厥大军围困雁门，好不容易才脱身。这两年北地那些诸侯，也多有不敬朝廷者，可又有谁敢不敬突厥？个个都要对突厥称臣纳贡。”</p>
“就是，东突厥有武尊毕玄，又有百万控弦之士，北镇铁勒，南压中原，西侵西突厥，东凌室韦、契丹、高句丽，威风赫赫，强盛无比，怎么会说要完就要完呢？”</p>
“罗兄，虽然你们家那位幽州大总管武功赫赫，也曾领兵跟突厥干过仗，可你张口就说突厥要玩……这让兄弟们如何能信？”</p>
幽州大总管？</p>
姓罗……</p>
罗艺么？</p>
看来那着皮裘的北地汉子，当是罗艺的亲族，与商人交际，应该是来中原帮罗艺采购物资的。</p>
罗艺的驻地在幽州涿郡，濒临边关，距离时常遭受突厥入寇的马邑、雁门等郡并不遥远，能比较快速地掌握有关突厥的第一手情报，倒也不算意外。</p>
只是，突厥要完这个消息，在倪昆听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p>
诚如那几个商人所言，当今突厥之强，举世皆知。</p>
在漠北草原的突厥腹地，谁能轻易击败突厥，让突厥沦落至“要完”的境地？</p>
恐怕就连拥有秦俑军团的始皇帝，现阶段恐怕都只能先御敌于国门之外。</p>
当下倪昆也不急着走了，叫闻采婷找小二添了两个酒菜，继续听那桌商人议论。</p>
那着皮裘的北地汉子被众人质疑，却也并不着急，大口灌了碗酒，这才一抹胡须，继续说道：</p>
“罗某所言，可没有半字虚假。</p>
“诸位兄台可知，突厥已自东西两面，越过长城？</p>
“东面一路，由始毕可汗之弟，阿史那俟利弗设【后来的处罗可汗】统领，带十万大军，侵攻马邑，斩了早已向突厥称臣的刘武周，占领马邑全境，以及雁门郡十数城。</p>
“西面一路，则由始毕可汗另一个弟弟，阿史那咄苾【颉利可汗】统领，也是带十万大军，由五原、灵武一线入寇，现在应该早已攻占了灵武郡全境。”</p>
听到这里，一个商人说道：</p>
“突厥年年入寇，这不是很寻常么？只是今年两路入侵，规模似乎稍大了些。”</p>
又一个商人道：</p>
“时间也不对。以往突厥入寇，多在秋收之后。</p>
“现在行将入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突厥人本不耐热，怎会选择这个时节入寇？不仅人受不了，战马也受不了。值此青黄不接时节，也抢掠不到多少粮草。</p>
“再说马邑、雁门南边，便是李阀的领地。灵武那边，更是大秦的领地……突厥再是强势，难道还敢与这两大势力同时开战不成？”</p>
那北地汉子重重一顿首：</p>
“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突厥人这不合时节的入寇，正因他们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p>
“你们可知，突厥人此次兵分两路，入寇马邑、灵武，来的可不仅仅是大军？</p>
“就连突厥的部族牧民，都携老扶幼、牵牛赶羊，带着大车、帐篷翻过长城了！”</p>
“啊！”有商人震惊道：“难道……突厥要在长城以南定居，甚至试图入主中原么？”</p>
北地汉子冷笑一声：</p>
“突厥人倒是想入主中原。</p>
“可突厥之所以能如此强势，无非是仗着骑兵骠掠如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p>
“而我中原却暂且无力北上草原，犁庭扫穴……</p>
“可突厥人在北地边郡寇掠也就罢了，若真想入主中原，赖着不走……</p>
“嘿，除非如今的中原，又像晋代八王之乱时一样，内乱多年，国力空虚，人口锐减，否则就突厥那点人口，以中原大地如今这密密麻麻的城池、人口，磨也能把他们磨光！须知，五胡之祸殷鉴不远，中原百姓可不情愿再当一回两脚羊。</p>
“突厥人若来，诸侯、百姓必誓死反抗！”</p>
几个商人哈哈一笑：</p>
“罗兄说得好！若突厥真敢来中原撒野，我等定当散尽家资，募集壮勇，与突厥人拼个鱼死网破。总不能教妻儿去做突厥的奴隶、肥羊吧？”</p>
几个商人与那北地汉子干了一杯，又继续问道：</p>
“罗兄快说说，既然突厥并无实力侵占中原，那东西两路大军，为何会带着部民进驻马邑、灵武，作出一副扎根之势？”</p>
那北地汉子神情凝重，说道：</p>
“之所以如此，据说是漠北出现了一支由‘活死人’组成的大军。”</p>
“活死人？”几个商人听得满头雾水：“什么活死人？”</p>
“活死人，顾名思义，便是死后又爬起来活动的尸体。”</p>
那北地汉子声线低沉，缓缓说道：</p>
“那些活死人，由一种披覆冰甲，皮肤苍白，眼睛冰蓝，无法用语言交流的异类操纵，对生者似有刻骨仇恨，见到活人、活物，一律扑杀，所过之处，不留半个活口……</p>
“据说它们最初出现突厥以北的铁勒境内，等到由北向南蔓延至突厥境内时，铁勒恐怕已经没剩下几个活人。</p>
“如今活死人大军已漫布漠北，并一路南下，正向着突厥汗庭所在的于都斤山进发。始毕可汗亲自留守突厥汗庭，在于都斤山一线组织防线。</p>
“其派遣两个弟弟带兵南下，正是为了转移突厥人口，为突厥保留一线生机。”</p>
听到这里，几个商人如听天书，满脸的不可置信。</p>
倪昆则是眼神凝重，心中震惊：</p>
“披覆冰甲、皮肤苍白、眼睛冰蓝、无法交流的异类？</p>
“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死人……</p>
“凛冬将至，权游异鬼？</p>
“我勒个去，异鬼居然从漠北那边冒出来了？”</p>
他倒是没有怀疑真假。</p>
因为异鬼的特征，如果没人亲眼亲识过，是绝对无法凭空编造出来的。</p>
那北地汉子既然将异鬼的特征，描述得如此精确，那必然是有人曾亲眼看到过异鬼！</p>
那几个商人不知根底，当然不会轻信这等天方夜谭。</p>
有个商人震惊之后，失声笑道：</p>
“罗兄，你这越说越离谱了……怎么可能会有活死人这种东西……”</p>
北地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此人话头，低声道：</p>
“秦始皇帝都能重生归来，召唤出不死不灭的秦俑兵团。大隋陛下都能尸解飞仙，携皇后遨游天河……为何漠北就不能有活死人出现？”</p>
众商人一时语塞，辩无可辩。</p>
沉默一阵，有商人迟疑道：</p>
“罗兄，就算真有那种活死人，可以突厥之强，怎么可能被逼得要举族南迁，惶惶逃难？”</p>
“就是。铁勒屡遭突厥打击，国势衰弱，挡不住活死人还勉强可以解释。可突厥怎会被逼到这等境地？突厥可还有武尊毕玄呢，难道你说的那种皮肤苍白的异类，连武尊毕玄都不是对手？”</p>
“铁勒也有飞鹰曲傲……”</p>
北地汉子冷笑一声：</p>
“有人在活死人大军之中，看到了铁勒飞鹰曲傲，及其门下几个弟子。他们都已经变成活死人了！”</p>
“什么？曲傲死了？”众商人一脸呆滞。</p>
倪昆也是微微惊讶，祝玉妍亦忍不住修眉微挑，略有动容。</p>
飞鹰曲傲乃是漠北草原之上，仅次于毕玄的一代宗师，其轻功尤其惊人，可以在天上像苍鹰一样盘旋飞掠。</p>
这样的高手，打不过，难道还逃不走么？</p>
那北地汉子不理众人震惊，自顾自说道：</p>
“至于为何活死人能逼得突厥仓惶南遁……</p>
“那些活死人，无需食水，不知疲倦，不怕伤痛，不畏死亡，可在漠北风雪之中昼夜不停长途跋涉，可在戈壁大漠之中不择路径，一路直行。</p>
“所谓来去如风的骑兵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活死人甚至可以在长途追袭之中，把骑兵连人带马活活累死！</p>
“最可怕的是，活死人根本杀不死。</p>
“想要让活死人停止活动，只能将它们大卸八块，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它们丧失了活动能力，它们的脑袋、手臂、腿脚都还能继续活动，一不留神，就会被死人头咬上一口！</p>
“所以大卸八块之后，还要放火将之烧成灰烬，方能令其彻底死掉。</p>
“至于那些皮肤苍白、眼睛冰蓝的异类就更是可怕。</p>
“其力大无穷、行动如风不说，体表覆盖的一层冰甲，更是刀枪不入。纵百炼精钢锻造的刀矛，亦无法击穿那层冰甲。</p>
“其手中看似单薄冰晶凝成的刀剑，亦是厉害得不可思议，任何武器与之碰撞，都会瞬间冻裂折断。</p>
“它们投掷的冰矛，奇准无比，威力巨大，可于数十丈开外，击碎一尺多厚的石块。它们的生命力亦是异常强韧，连普通的大火都不怕。</p>
“据说武尊毕玄曾亲自出手，苦战良久，才以‘炎阳大法’，将一头异类彻底消融……</p>
“铁勒飞鹰曲傲，就必然是死于这种异类之手！</p>
“好在那种能令死尸复苏、操纵活死人的苍白异类数量不多，类似军队中的将领，否则突厥哪有南迁的机会？早被赶尽杀绝，化为活死人大军中的行尸走肉了！”</p>
听完北地汉子这番长篇大论，商人们那一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p>
过了好久，才有个商人讷讷说道：</p>
“罗兄，你为何知道地得如此清楚？”</p>
那北地汉子矜持一笑，“突厥此次入寇，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是来逃难的。虽然灭了刘武周，但那刘武周本来就是突厥扶植的鹰犬，突厥又需刘武周领地安置部民，因此灭之无妨。</p>
“但突厥却不敢同时多面开战。因此我此行中原之前，就有突厥使者，携金珠美人、好马肥羊，拜谒我家将主，陈述利害，乞求我家将主不要出兵攻打……</p>
“活死人、苍白异类之事，便是使者陈述利害时，主动说出来的情报。</p>
“其言称那些苍白异类、活死人，乃是一切生者之敌，绝不会止步于长城以北，必然会继续南下，侵犯中原。突厥驻于马邑、雁门，可为中原之盾，借长城地利，抵挡北来之敌。</p>
“若我家将主出兵攻打，则双方每战死一个人，我等活人便要少一分力，活死人则多一个兵！</p>
“为了更具说服力，突厥使者一行，还带来了两个生擒的活死人，在我家将主面前，示演了一番其不死之身……”</p>
听到这里，一个商人一拍桌子：</p>
“哈，素来只有中原向突厥进贡，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突厥，现如今也要向我中原英雄讨好进贡！此事值得浮一大白！”</p>
众商人齐齐举杯，向那北地汉子敬了一杯，那北地汉子亦面有得色，与有荣焉。</p>
众人齐饮一杯，有商人叹道：</p>
“若活死人真能连灭铁勒、突厥……接下来又当真要越过长城，向我中原进军，那恐怕会是一场天塌地陷的大劫——铁勒、突厥的人口，虽然谁都说不出个准数，可偌大漠北草原，两国人口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万人吧？”</p>
有商人呵呵一笑：</p>
“不怕，秦始皇帝的秦俑军团，亦是不死不灭！再说，不是还有突厥人顶在前面作挡箭牌么？”</p>
“话虽如此，可是大秦的秦俑军团，数量远远比不上活死人吧？毕竟，每多一具尸体，活死人军团，就能多一兵员呢。”</p>
“大隋皇帝……”</p>
“不提他不提他，这里可是荥阳……”</p>
众商人声音小了下去，压低声音小声议论着。</p>
倪昆则站起身来，吩咐闻采婷结账，然后带人出了酒楼。</p>
“公子，那姓罗的所言，难道是真的？”婠婠紧跟着他，小声问道。</p>
倪昆面不改色，缓缓说道：</p>
“是真是假，过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p>
“今晚且在荥阳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北上雁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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