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近期末,陈一墨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投入到剧组首饰的设计和制作之中。
很快便到了寒假。
这个寒假,陈一墨完全没有空闲,毕竟是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候,不是和老头儿练兵,她一点儿不敢大意,忙起来常常忘了时间,有时候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她才恍然,竟然熬了个通宵,可她也只是揉揉酸痛的肩膀,继续工作,直到有一次,她被宋河生逮到。
陈一墨放假后主要就住在小院,但宋河生却很少留下来,偶尔留下,也是被陈一墨闹得没办法,而且,有趣的是,他每次离开小院都搞得声势浩大的,左邻右舍都要告别一遍,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走了。
陈一墨懂他的意思,他们到底是未婚男女,他不希望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但陈一墨却觉得他多此一举,就算大家误会他们同居又怎么了?反正整个河坊街都知道她是他的小媳妇儿。
那天她不知不觉又熬到天亮,却因为过于疲倦,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这一趴居然就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拱她的脚,她迷迷糊糊醒来,桌子对面杵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脚底下拱她的自然是大黑。
“河生哥,你来了!”陈一墨揉揉一双通红的眼睛,绕到他面前笑。
宋河生戴着口罩,带陈一墨仍然能感觉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
这一幕似曾相识。
大一的时候,她制作第一个作品《旧曾谙》,也跟现在一样,没日没夜地加班,那时他就常常是这样的眼神:气愤、心疼、又无奈。
“河生哥……”她有些讨好地笑,“你今天不用去饭店吗?”
宋河生看着她:“明天就小年了。”
陈一墨讶然,“这么快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一头扎进工艺里,一天三顿都有宋河生从饭店里送来,日出日落好像都跟她没关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
“走!河生哥,我们买年货去!”她心里还觉得抱歉的是,放假这么久,就没好好陪过他。
但,当她拉着宋河生出工作间,打算换个衣服时,发现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满了年货。
她转身讷讷的,“你……什么时候买的啊?”她完全不知道!
宋河生微微叹了声,“一天买点,慢慢买回来的。”
“对不起,河生哥……”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你今天想做什么?我陪你?”
宋河生还是那样看着她,最终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想你好好休息。”
陈一墨哑然。
“你去睡会吧!”宋河生想抽出手来。
陈一墨不肯放,“你陪我一起休息……”她知道宋河生的性子,马上补充,“就拉着我手陪我休息,我没想做别的!”
宋河生到底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陈一墨也笑,“河生哥,你终于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有!我答应你,以后不熬夜了还不行吗?”
两个人都太了解彼此。
她知道他有情绪了,这情绪主要就是心疼她;他也知道她这句“以后不熬夜”只是敷衍,在他今天撞到之前,她熬过不知道多少次,而以后,也必然会背着他继续熬。
他握着她的手,静静看她的睡颜。
睡着的她特别乖,睫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好像梦里也在笑。
她执拗地要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手指却不像书里描写的女孩的手指那样软软的,常年练习手艺,花丝镶嵌也好,玉雕也好,该有的茧子她一个也不少。
大黑慢悠悠踱过来,趴在他脚边蹭了蹭。
他伸出另一个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享受地闭上眼,眼看又要开始打瞌睡。
一只老狗的狗生,就是这样吃吃喝喝睡睡,不要太悠闲!跟此刻睡着的那个人截然相反!
他暗暗叹息,小声对大黑说,“如果,当年我也跟着老头儿好好学艺该多好!”
大黑哼哼两声,好像在表达对他的鄙视。
他微微一笑,想起去年陪陈一墨在出租屋奋战的日子,至少,他还是能帮到一点点小忙的。
卧室里淡淡安息香的香味,是在河坊街卖香包的铺子里买的,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他轻轻抽出手来,去了工作间。
大约是太疲倦了,陈一墨这一觉可睡得真久啊!
等她醒来,都快下午了,床前趴着大黑的脑袋,宋河生不见了踪影。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的,揉了揉大黑的脑袋,“他是不是在做饭呀?”肚子怪饿的!
大黑嗷呜一声,继续睡去了。
她起床去找宋河生,听见工作间里传来动静。
小跑着过去,推开门,工作台前,他正专注地在拉丝,她的设计图纸,就放在一旁。
她的脚步在门口停滞下来。
他听见声音,头也不回,仍然专注在拉着丝,“饭菜热在锅里,自己去吃。”
她没有去吃饭,反而走近他身前,静静看他一丝不苟拉丝的样子,眼眶里涌进酸涩。
“怎么不去啊?”他猛然抬头,只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唯恐手里的丝拉坏了,“去吧,我慢慢帮你拉着丝,你吃完再来一起忙。”
陈一墨把涌起的酸涩和不忍都压下去,换上笑眯眯的样子,爽快地答,“好!我这就去吃饭!河生哥,谢谢你啊!有你帮我,我真是省好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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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河生微微一笑,忙里抽空抬头冲她道,“快去吃吧!”
“好!”陈一墨转身就走。
到了外面,脚步却慢下来,回头再看那个挺直了背认真拉丝的身影,心里还是有点酸。
小年开始,胖叔就给宋河生放了假,没再去饭店上班,宋河生每天帮陈一墨干拉丝的活,同时照顾她的生活,到了晚上,盯着陈一墨睡觉,直到监督她睡着再照旧回家不误。
几天下来,他看着陈一墨工作的进度,觉得她应该是不用熬夜了的,但是,某天心血来潮,来了个突袭检查。
其实也不是刻意,那晚,宋婶儿打扫家里卫生受了凉,半夜开始发烧,宋河生出来去药店买药,但附近的药店都没开门,他想起小院里有常备感冒药,便往小院去了,结果,看见本该寂静无声的小院亮着灯,而且,灯光来源就是工作间。
这个小骗子!
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抱着这回抓个现场一定好好教训她的心思,轻手轻脚走近,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怔在原地。
她在拉丝。
看见他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慌乱,甚至手忙脚乱想把手里的丝藏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再比照她的设计图,抓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就泄了。
“河生哥,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河生哥,是这样的……”
“我拉的丝,根本没有用是不是?”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
“不是的,河生哥,你听我说,其实……”
“墨囡,是不是?”他看着她,目光依然温柔得像暖风。
“河生哥……”
“上次我帮你拉的,就去年那次,是不是你也全部重新拉过?”
“我……”陈一墨急道,“河生哥,拉丝这个事,其实真的只有设计图纸的人才知道要拉多粗多细,真的,不信你问陈师叔,真的不是你拉得不好……”
“傻姑娘,其实你可以跟我说啊。”宋河生笑着说,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陈一墨都快哽咽了。灯光下,宋河生眼里的笑一如既往的宽容而温暖,她第一次觉得,她摸不到宋河生真实的情绪了。
“真是傻!”怎么不傻呢?就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自己夜晚再偷偷爬起来把他拉过的丝全部熔了重拉?他本是想给她分忧,却反而给她加了成倍的工作?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河生哥,你不生气好不好?”陈一墨眼泪都涌出来了,拉着宋河生的袖子。
“傻姑娘,我怎么会生气?我没生气。”他伸手,粗粝的手指拂起她额前垂下的发丝,给她拨到耳后,“我妈病了,我是过来取药的,没事,你继续忙,早点睡,我拿了药就回去,我妈还等着呢。”
“哦!”陈一墨抬起胳膊,用力在眼睛上一擦,“那你快点去!宋婶儿是怎么了?还好吧?”
宋河生眼里满是笑,“没什么大事,受凉感冒了,我这就去了啊?”
“嗯!”陈一墨跑在他前面,“我给你取药!”
当陈一墨收拾出一袋感冒药递给宋河生时,仍惴惴地追问,“河生哥,你真的没生气吗?”
“傻丫头。”他再度一笑,“当然没有,我走了啊,记得早睡。”
“嗯!去吧!”陈一墨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打开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的酸楚莫名比白天时更甚。河生哥说他没生气,说这话的时候还这么温柔这么温暖,可是,她宁可他真的生气,生气地骂她小骗子,揪着她的辫子骂,然后她再认个错,撒撒娇……
深夜的河坊街,静得宛若陷入沉睡,一丝声息也没有。
宋河生保持着平静而温和的笑,走在清冷的路灯下,一步一步,四平八稳,仿佛他真的只是去取了个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