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第四十章寻妻

> 容楚微笑,笑容淡淡讽刺,却不说什么。

宗政惠又忍不住将信拿起来看,这是几封相互来往的信,最初是一位南齐官员写给某将军的信,称已经按照上头吩咐,拿出了城外围城防图,又说近期有机会出城去上府大营一次,正好可以完成任务云云。信中还提到了赏金,又请代问耶律大帅安。

回信更简单,只说稍后会有安排,也请代问对方主上安,己方大帅对此已有安排,待到破城后,挥师南下,自会遵守相关约定。

之后又有来往,话说得更含糊,那南齐官员询问一旦城破如何保证他的安全,那边答复说可以将他接走。

看到这里,傻子也能明白这是指哪次事件。

北严破城!

近年来曾经和南齐作战的耶律将军只有一位,就是西番大帅耶律靖南。

南齐这边,能和耶律靖南有约定的,会是谁?约定的内容又是什么?

宗政惠的脸白了。

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在那段时间,康王掌着京中军权,受命总管西凌战事,甚至节制着外三家军……

而北严的突然破城,一直是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绕过两大军营,直穿本地人都不太清楚的山腹道,如果说没有内奸,谁也不信。

但怀疑这事和捅出这事是两回事,朝中一直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都知道这事必然牵涉很深,所涉及的罪名让人不寒而栗——叛国!

“你这个……”事情太重大,重大到她不敢相信,捧信的手指都在发抖,忽然厉声道,“这样的信怎么会到你手里?那这个和西番勾结的官员,人在何处!”

涉及到她的江山,她瞬间也脱去了刚才的楚楚之色,现出凌厉和张牙舞爪。

“我一直在查这事。”容楚平静地道,“这是我的属下从西番耶律元帅府中盗来的。这些东西之所以还留着,我想是因为,有人希望凭借这东西,将来挟持我朝权贵,继续未完的大业。至于那个官员……”容楚一笑,“北严推官吴大伟,这一年多一直托庇于西番,被我派人使计逼出西番,回到南齐。目前正在丽京。”

宗政惠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绞扭着,“……他就算回来,也不该回丽京……”

“不回丽京难道回北严?”容楚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宗政惠忽然激动起来,尖声道:“那这推官在哪里!”

“现在就是太后您验证真相的时刻了。”容楚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模样,“您现在赶回去,或者可以打听一下,康王殿下今天到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如果来得及,说不定您还能瞧点好戏。”

宗政惠将信将疑盯着他,容楚只是阖眼微笑,轻轻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宗政惠终于决然起身,再不犹豫快步出门,在迈出门槛那一刻,她听见容楚声音轻淡若无般道:“小惠,别再骗自己。”

宗政惠背影震了震。

小惠……

多么久远的称呼。

久远到她自己也不记得,在当年,容楚到底有没有这般唤过她。然而此刻听来,满腹心潮忽然都涛声拍岸,溅了一片碎玉乱琼。

她急切又近乎茫然地走出门去。

容楚等她背影消失,才吁出一口长气,眼底露出疲惫之色,拍了拍手。

周八从回廊顶上跳下来。

容楚闭着眼睛,脸色微白,神情是落定尘埃后的平静,“收拾行装,今晚出发。”

康王拐进巷子,眼见周七那一群人押着一个影子,飞快地闪进了巷子尽头一道门,中间那身影仿佛有点熟悉,他一眼瞥过,脸色便变了。

好像是那个北严推官……

这是他的心病,梗在心里不敢发作,此刻瞧见这条人影,便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这人他原本不认识,一个边远小城的推官,尊贵的王爷当然不应该认识。

他当初命人秘密安排和西番联系,西番方面要求拿到北严的城防和周围路线图。他对此的命令也是层层下去的,最后执行的人,他只隐约知道是北严的一个推官,却不知道是谁。西番事败后他下令封口所有人,但这个推官却在城破当日失踪,他以为这人死在战争中,也就没有再问。这事随着当初耶律靖南败走,也便算过去了,似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当初太史阑状告他贪腐,也没能扯出这真正要命的事,他为此还很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行事缜密。

这事一开始是西番联系他,力劝他夺取南齐大位。说他身为先帝剩下的唯一亲弟,应该是这皇位名正顺的主人。只要他有心,西番愿意全力配合,先打开北严的缺口,兵锋南下,助他得兵权反戈丽京。事成之后,西番只要西凌一个行省便够了。

他原本不同意,觉得冒险,再说他心底还有个秘密,觉得这皇位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他拿不到,将来也等于拿到了。但经不住西番撺掇,渐渐也觉得,日后毕竟是日后的事,宗政惠这女人又野心勃勃,不好拿捏,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终究还是不如在自己手里来得舒爽。也便应了。

之后便试探着和西番交涉,先命人献上了北严的密道图。后来又钻了修筑沂河坝的空子,搜罗了大批银两,购买些精巧稀奇玩意哄宗政惠欢心,拿到了丽京的部分兵权。就等着西番破北严,一路南下,他就可以请缨率兵出战,然后里应外合,反扑丽京,夺取大位。

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第一步折戟沉沙,西番大军,竟然北严内城城门都没能跨进一步!西番大帅,竟然在七日围城之后,败于城下,重伤狼狈而回!

第一步走不通,后面多少雄心壮志都成泡影。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康王想到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可以说他对太史阑的恨绝不下于宗政惠对她的恨。但正因为如此,他不敢对太史阑太快下手,怕被太史阑身边那个精似狐狸的容楚察觉,顺藤摸瓜就找到线索来怀疑他,容楚那个人,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千里外一只狼翘翘尾巴,他就能知道那狼看中的是哪只兔子。

到得后来,太史阑羽翼渐丰,他再想下手也迟了。太史阑身边被容楚的龙魂卫护卫得滴水不漏,派去的人根本连她一里周围都无法接近。他相信宗政惠一定也有想出手,但一定也是这个结果。

这天下,容楚想保护一个人,就没有人能啃她一口。更何况太史阑本身就精细敏锐。

这绝大计划搁浅后,他越想心越慌,干脆断绝了和西番的所有联系渠道。没想到就在半个月前,这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吴推官是以西番皮草商的面目出现的,在他出外的时候拦住了他的车轿,说要献上一件无比珍贵的大氅。他来了兴趣召见,结果这人送上包袱里没有大氅,只有一团西番出产的荆藤,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他看完纸条,冷汗就下来了。

当即密室召谈,那吴推官竟然说他当初在北严城破之后,立即出城,顺着那条山中密道,一路出境,到了西番。隐姓埋名过了一阵日子,谁知道身上银两带得不足,日子渐渐便过不下去,本来还不想回来,又接连遇上倒霉事,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只好回国。

回来后依旧倒霉事不断,逼不得已只好找上王爷,只求王爷看在当初他拼死以报的情分上,给他一点活路。又说他既然敢来,自然早已有了安排,如果他今日失踪,明日怕便有一些对王爷不好的流要传出来。

说白了就是敲诈勒索来了。康王心中又怒又笑——真是个找死的蠢货。

当即他便对吴推官再三安抚,给了他巨额银票,又许诺送他到偏远省份,给他买地买人,做个悠游一生的富贵闲人,又安排他在别院住下。

他显出一副被挟持住的模样,那吴推官洋洋得意领赏下去,康王也没什么动作,让他安稳过了一夜,派亲信送他出城。

他叮嘱那亲信,一路看着吴推官,看他有无和什么人交谈或打眼色。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律格杀勿论。之后再将吴推官灭口。

亲信去了,隔了一天回来,还带给他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说一切都办妥了,他便放下了心。

然而此刻瞧着,赫然那人就是吴推官!

他没死?

当日那人头血迹淋漓,他瞧着恶心,也就粗粗瞟了一眼便命埋了。难道这人头不是吴推官的?

难道他被身边人骗了?

他此刻心乱如麻,急忙一跺脚,道:“给我进门去瞧瞧!”

他的属下扑进门,这屋子却是里外相通,屋子里没人,后门却开着,后门对着闹市,人想必已经混入人群。

属下在屋子里找到一些旧衣物,依稀便是吴推官穿过的,他瞧着,心中一片冰凉。

刚才好像是容楚的护卫,押着吴推官,难道这事已经给容楚发觉了?

他发了半天怔,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命人向这四邻打听,都说这间屋子好久没有人住,前几日倒好像听见里头有声音,遇见过一个大胡子番人,今日却又没有了。

康王听了更加焦心,却又无可奈何,在门口发呆半晌,也忘记宗政太后还在容府的事情了,当即就命回府,寻幕僚商量对策了。

他这边人刚走,巷子尽头又闪出一条人影,却是李秋容。

李秋容先前没有跟着康王,留下来保护并接应宗政惠,却看见康王行色匆匆地离开,忽然又改变了路线,似乎跟着什么人去了。他心中狐疑,却又不敢离开容府,便让手下小太监去跟着,小太监跟了一阵子回来说,王爷带着人拐进了一条巷子,随即又出来了,出来时脸色不好看,直接往王府去了。

正在这时宗政惠也出来了,她脸色也不太好看,看见李秋容和小太监唧唧哝哝,便召来问,一听之下眉毛便竖了起来,便命李秋容亲自去瞧瞧。

李秋容进了巷子,先看了看那屋子,又问了问四邻,回头和宗政惠回报:“听闻此处原先住了个西番大胡子,别的倒没什么。”

西番两字正触着宗政惠心病,想着康王如果心里没鬼,好端端去追一个西番人做什么?难道容楚那番话真的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她和康王?

她和康王算是合作关系,她现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康王,但这事儿不是什么贪腐营私,涉及到国家社稷,如果康王有那样的心思,那就绝不能再和他合作,否则岂不是费尽心思夺来江山,再白白拱手让人?

“回去你再好好查,务必要查出这里头住了什么人,哪里去了!”她越想心越慌,厉声吩咐李秋容。

“是。”

……

当夜月色暗昧,浮云遮眼。

容府因为容楚的受伤,显得气氛有点沉闷,老国公的憩虎堂夜会也没召开,去容楚那里探望过后,便吩咐加强守卫,早点休息。

容楚早早地就睡了,老国公亲眼看见他在房内酣然高卧,放心离开。

这边老国公人一走,那边容楚便睁开了眼睛。

赵十四有点犹豫地站在他床前,问:“您真的能行?”

容楚不理他,道:“你留下。”

说错了一句话便遭受了惨痛惩罚的赵十四,一边哭去了。

容楚挥挥手,一群黑衣护卫直窜后院,屁股后面袋子里塞着“黑甜香”。

容楚在外某秘密产业,产出的一种迷香,说是迷香却无副作用,有安眠性质,更适宜药用。

之类的玩意儿他多的是,却很少用。当初他自交卸兵权,赋闲在家,看似东游西荡,却从未真正放松。先帝驾崩,宗政惠垂帘,开始压制功勋世家,他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此时公卿世家,不可多动,却也不可不动,多动是找死,不动却也是坐以待毙。

所以那段闲散的日子,他就“视察国公府名下生意”,在全国各地开办产业,以做生意为名搜罗人才,做一些新奇玩意,留一批特殊人才,以备将来万一有变,自然不缺应对,你来我往。

这些护卫带着这香,奔到容氏夫妇屋子里,左喷喷,右喷喷,替某个“孝顺”儿子,帮他爹娘助眠来着。

孝顺儿子笑眯眯坐在屋子里,等。

护卫再奔去老国公那批护卫那里,口袋里“黑甜香”已经换成了“清心散”,左撒撒,右撒撒,今晚巡守内院的护卫都别想安睡。

让国公夫妇睡死,却让护卫极其清醒,容楚不肯让府邸因为他的离开,出现一丝危险的可能。

一切完毕,周八背起容楚,上了外头早已等着的马车,先是一路慢行,在接近城门处,以景泰蓝往日特赐的令牌叫开城门,上了等候在城门外的特制马车。

马车固定座位,座位很硬,太软的褥垫对骨伤恢复不利,座位上还固定了一个可以拉开的铁环,正是按照容楚的腿围制作,将那条伤腿紧紧固定在马车上,避免因马车颠簸影响骨伤愈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注定了人在赶路途中会很受罪。周八眼中有忧色,却一不发,帮容楚将伤处固定了,便亲自去驾车。

容楚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要换成赵十四,八成要哭天喊地,大叫不行不行太受罪。

他费尽心思,令康王和太后生隙,并找了点事给他们做。从现在开始,康王会一心挂着找到那个叛国证人吴推官,太后会一心疑着康王,两人在军制改革上就不会再齐心协力,事情会拖下去,他自然也就有了点时间来寻妻定静海,当然不会因为伤腿的意外而作罢。

太史阑在静海失踪,虽然他坚信她可以归来,但静海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必定会因为她的失踪而受到影响。弄不好就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其实也没什么,就算她太史阑搞得一团乱,他迟早也能解决。但他怕的是太史阑那批属下,在这时候难免要和天纪军对上,一旦出了什么事,太史阑回来该是何等自责伤心?

这时候他倒希望花寻欢那批人贪生怕死点,见风头不对赶紧躲起来,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太史阑有极强的人格魅力,在她身边呆久的人,就算原先有些小心眼小自私,渐渐也会被那般热血悍烈的集体氛围给消磨。

所以他只好去了。

总不能让她回来后看凌乱静海,零散部下,满目疮痍吧?这万一她痛定思痛,邪性大发,发誓从此扎根静海,大干十年,他到哪儿哭去?

容楚单臂枕头,悠悠叹口气。

车马虽然行驶得尽量平稳,但终究难免震动,他的伤处自然是痛的,一天的斗智筹谋,自然也是疲倦的,但只要在那样的痛和疲倦中好好想想她,似乎也便不那么痛了。甚至他还觉得,夫妻同体连心,老天向来公平,万没有让两个人都倒霉的道理,如他今日这般意外受伤,或者她那边就会少受些磨折,这般加加减减算下来,倒也上算。

他想念她,却并不是因为想念她才奔去静海,此去静海,不过是为了她心安和自己心安,若能见上一面自然最好,若不能,能最终得知她安好,能为她稳固住静海,如此也便够了。

星光淡淡,自帘缝溜进,抚在他眉端。

眉若青山聚,三分思念三分忧虑三分期盼,一分才是他自己的苦楚。

城阙九重起烟尘,踏鞍佩剑出玉京,一骑挂甲鸣金磬,满斛相思付海声。

……

“你为什么要装死?”

“你是谁的部下?”

“你偷偷跑出来不怕军法处置?”

“你干嘛要偷人家的船?”

“你是要出海吗?”

“你为什么不理我?”

少女的声音如珍珠落盘,将深夜的海面惊动,波涛缓缓相聚起伏在她脚下。

忙忙碌碌,将船推进海中的邰世涛转头,有点不耐烦地瞧着容榕,“你为什么这么吵?”

容榕的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因为你一直不理我呀,你若早早回答了我,我就不吵你了。”

邰世涛嗤笑一声,懒得和她辩驳——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还会有下一个问题冒出来的。

“我要出海,寻人。”他简短地道,“你不要再跟着我,海上危险,我没法再保护你。”

“我不要你保护,我随你一起出海。”容榕眼睛发亮,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一口海风,“这是大海啊,我终于看到了,嫂子送我的珍珠就是产自这里,我要亲自下海捞几颗上来!”

邰世涛这下连嗤笑的心思都没了——不知世事的千金大小姐!

他不想再和容榕啰嗦,好容易找到机会暂时脱离天纪军,他一心想着要在海上找到太史阑,虽然知道希望渺茫,知道许多人已经搜索过这些海域,但是自己不亲自找一找,就怎么也不甘心。

也许姐姐被卷到附近某处海岸了呢?也许她正在某处礁石上翘首期待救援呢,自己只要想办法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那些寻常渔民不敢去的礁石群……

他默不作声跳上船,解开缆绳,操桨划船,心里满满地都是太史阑,看也没看容榕一眼。

却忽然听见“噗通”一声,他一惊,回头一看,容榕已经不见了。

跳海了?

千金大小姐一不合便跳海了?

邰世涛急忙站起,四处搜寻,沙滩上一览无余,自然是不见人的。天色黝暗,海水也不清晰,看不到底下有无人影,也看不到人挣扎呼救。

邰世涛呆了一呆,心里觉得可能是这大小姐任性,自己到浅海玩了,看她那架势,会水也说不定。但是要这么丢下也不放心,只得划了船四面地找,又不知人家名字,便一遍遍低叫,“姑娘……姑娘……”

海鸟哑哑地叫着,海水无声簇拥着船帮,四面哪里有声音?

邰世涛心中焦躁,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只好往回划,打算到浅海再细细地找一遭。

忽然“叽”地一声笑,哗啦一声,船帮上冒出一颗小脑袋,冲他唧唧格格地笑。

“你真傻。”她清脆地道,“我就跟在你船边游着,你瞧来瞧去,就是不肯瞧瞧眼皮子底下。”

邰世涛松了一口气,又生气又无可奈何,他素来是忠厚性子,想骂人不知道怎么骂,看容榕一头一脸的水,这四五月的海水依旧很凉,连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容榕一直盯着他的脸,没忽略他关心的眼神,脸色忽然一红,乖乖任他拉了上来。

她上了船也不说话,自己缩在一边,慢慢挤衣角的水,半晌轻声道:“我自小爱玩水,又不能出门,家里哥哥便给我造了个池子,说学一手好水性也是本事,所以我水性很好的,你带着我吧,我可以给你帮忙。”

邰世涛听得她语气忽然变了,呆了呆,回头看她。

容榕正在挤衣角的水,她是无意识动作,却没想到这个动作令她已经贴在身上的衣服显得更紧绷,邰世涛一眼过去,正看见她小小的隆起的胸,在月光下新桃一般喷薄着……

邰世涛霍然转头,脸红如朝霞,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胡乱答一声,“好。”

容榕一转头,正看见他的侧脸,耳朵都红成萝卜色,她怔了一怔,低头看看自己,脸色又是一红,赶紧向船头缩了缩,侧身背对邰世涛。

她穿的依旧是男装,这段日子,她的女性意识虽然多少得到了开发,但很多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此刻心中又懊恼又烦躁,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哪里来,忍不住偷偷煽自己一耳光——奇怪!脸红什么?扭捏什么?婆婆妈妈和大姑娘似的!

她这个小动作正看在邰世涛眼里,他觉得这丫头神神怪怪的好玩,眼神忍不住泛起微微笑意。

容榕将他眼神看了个正着,又觉得羞赧,瞪他一眼,深深低下头去。

她这个模样,邰世涛顿觉尴尬,两人都默了一默,只闻操桨之声。

半晌还是容榕抵受不住这尴尬的静默,嘤嘤地道:“我这次来也是找人的,等咱们出海回来我就带你去见见她好不好?”

“你找谁?”

“我嫂子。”容榕微笑,“她是个很特别的人,我很羡慕她,也很喜欢她。可惜却让我个个捷足先登了……唉。”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我说我要和她在一起,嬷嬷说保不准嫂子都有哥哥的娃娃了……哎,嬷嬷骗我,他们还没成亲,哪来的娃娃!”

邰世涛听她语天真,果然是大户人家纯洁得要命的小姐,就是说话奇奇怪怪了点,什么你喜欢她喜欢捷足先登的不对味,不过他此刻心情烦乱,也没心思问她这哥哥嫂嫂是谁,只随意“嗯”了一声。

倒是容榕,说了几句闲话终于自然了点,掠掠头发,笑问他:“那你冒险出海,要找的是谁呢?”

……

太史阑一觉醒来,皱着眉头。

她似乎梦见了容楚,但却不是什么喜悦的梦,具体的内容不记得了,醒来时却觉得心情压抑。

她偶尔梦见容楚,从来都记得很清晰,醒来也很愉悦,这次却是例外。这令她一时不想起床,睁着眼睛仔细想了想。

她在想自己失踪的消息会有多久传到容楚那里,容楚又会做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消息应该已经到了容楚那里,但是她知道此刻丽京的局势,知道容楚那军制改革的重大举措到了紧要关头,他此时出京,万万不能。

如果他要出京,必须先别人放心他出不了京,然后还要牵制好康王和太后。这三件事没一件好办的。尤其康王和太后现在是利益同盟,对他戒心又重,就算他使什么挑拨离间计,在这个涉及军制改革的关口,康王和太后也不会相信。

太史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容楚能有什么办法出京。但正是因为这样,她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她想不出办法,不代表容楚想不出办法,他这人最擅长隔山打牛,迂回千里,空手套白狼。他做出来的一件事,看起来和他的目的风马牛不相及,但直到最后一步,别人才恍然大悟他要做什么。

太史阑沉思了一会,决定无论胜算有几成,一定要冒险拿下海姑奶奶,抢到船扬帆回静海。就算容楚不来,随着她在外头羁留时日越长,她留在静海的部下也越危险。

她知道苏亚等人的死心眼,绝不会屈从于任何人。她现在就希望纪连城黄万两等人,顾忌着苏亚手中那几分转让兵权的约书,不敢下杀手。

她转头看看,司空昱已经不在地铺上,也不知道他昨晚睡了没有。

忽然门吱呀一声推开,她不想让司空昱看见自己正在看他铺位,怕引起误会,便闭上眼睛装睡。随即听见司空昱脚步轻轻,走向床边,接着隐约感觉到热气扑面,忍不住睁开眼睛。

司空昱正站在她床头,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小菜热粥冒出热气,白气氤氲里,他深沉的明丽眸光,正深深地凝视着她。

看见太史阑醒来,他仿若也一醒,掩饰地道:“你睡相可真难看。”顺手放下托盘,道:“起来吃了早饭,辛小鱼让咱们等会过去。”

太史阑若无其事地起身,心想司空昱现在虽然成熟了不少,但是每次尴尬或者想掩饰什么的时候,就会露出旧日刻薄的德行。不过她倒觉得,这样她更适应些,看司空昱沉默老练,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她一起来,司空昱就背过身去。等她穿好衣服才回身,亲自给她试了粥的温度,催她,“快吃,不然就冷了。”

太史阑三口两口吃完,便听得外头声音喧闹,想必那著名的海姑奶奶终于到了。

太史阑倒不急,把袍子好好打理打理,又认真梳了头发,站起身来。司空昱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她回身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赞道:“好个俊美儿郎。”

太史阑本就高挑,天生中性气质,男装毫无女子扭捏之态,只见落落风范。近年越发位高权重,养移体居移气,英秀之中更添清贵。和司空昱站在一起,一个艳美一个高华,好一对芝兰玉树。

太史阑不过扯扯唇角,她一向少有心思打扮,这么认真捯饬自己,自然有原因。

忽然一个海匪探头进来,道:“鱼姑奶奶请两位不要轻易出去,等她传召再说。”

两人应了,却根本没打算听话,眼看海匪都去迎海姑奶奶,便相携出门,刚走出去太史阑就感觉到背后似有异样目光,回头一瞧,正见那水姑姑站在人群之前,正盯着她后背发怔,看太史阑回看过来,又急忙闪躲目光。

太史阑哪里会将这些渔家女的心思放在眼里,一眼瞥过便看向前方,果然岸边高船停泊,整整一个船队十数条船,高桅林立,连帆蔽日。首船上下来一堆衣着华贵的男女,这些人个个神情彪悍,作风粗犷,衣裳虽穿得好,却大多敞胸捋袖,透着股不羁的气息。

当中一人海蓝色衣裙,身形微微丰腴,被围拥着向岸上走,辛小鱼站在岸边,正含笑接着,想必就是海鲨的独女,海姑奶奶了。

海姑奶奶正和辛小鱼搭话,两人神情颇亲热,“这一趟海上行,可瞧见什么好的?”

“正要禀告海姑奶奶。”辛小鱼笑道,“寻到株好珊瑚,好身条儿!”

“是吗?倒要见识见识。”海姑奶奶笑起来。

两人女人对望,笑得几分暧昧。其余人也咧嘴笑——一些亲信是明白这暗语的意思的,所谓“好珊瑚”,不过是指貌美壮健的男子而已。

“先谈正事。”海姑奶奶拍拍辛小鱼的手,一行人先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屋子里,相随的还有附近诸岛的岛主。

趁人都进去了,太史阑便瞧了瞧海姑奶奶的大船,发现上面人影幢幢,很多人还没下船,而且看海姑奶奶下船时也没带什么换洗衣物,很明显是打算住在船上的。

那这样她就没法抢船了。

司空昱看她皱眉,也明白她的意思,指了指船身一侧。太史阑看见那里有备用小船,却摇了摇头。

小船在大海中危险系数太高,靠救生小船得漂到什么时候?她要么不抢,要抢就抢大的。

她回身看了看那岛主开会的屋子,如果没猜错的话,海大姑奶奶是要召集诸岛人力,回归静海,助她父亲夺回静海大权的。

太史阑立在海滩一角,想着刚才辛小鱼和海姑奶奶对谈时暧昧的神情,想着辛小鱼有意无意向司空昱居住的屋子望过一眼,想着先前她让海匪带来的嘱咐,心中一动,忽然便有了新的计划。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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