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融漫不经心地走在慈恩寺内。
今日是盂兰盆节,寺内多是前来随喜的游人。
读书人、商贾、官员家眷、军士家属等等,反正只要有闲,都出来游玩了。
吴融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热闹的气息。自己于这长安,终究只是个过客啊。
二十年漫漫科考路,至今未中进士。而不中进士,胸中抱负如何施展?如何在长安继续待下去?
全是骗人的!没有高门显贵提携,想中进士,难如登天!
吴融叹了一口气,心情更加恶劣。
“灵武郡王收复陇右诸州,倒是稀罕事啊。”旁边走过两位士子,一边走一边交谈。
“边头大将醉生梦死,毫无进取之意,没想到还有肯为国戍边乃至收复失地的。”
“前年定难军入长安,某还以为灵武郡王与那朱玫、李昌符、王重荣是一路货色,今观之,却是有些不同。”
“自然不同,没有大掠长安,就已是一等一的军纪。实不相瞒,那些日子,家姊一直担心被乱兵掠去。”
“哈哈,令姊花容月貌,若被乱兵瞧上,直接就扛走了。”
“到底收复了几州?”
“听闻是河、渭、临、兰四州十一县。”
“可还有天宝遗民?”
“应是有的。”
两位士子很快过去了,吴融听得一愣,也觉有些稀奇。
一个多月前,他隐隐听人说,定难军收复了兰、渭二州,现在又把临、河二州也收复了?这个军头,倒有些奇特。
前方围了很多人,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
吴融抬头一看,原来是百戏。
长安从黄巢退走那年起,差不多就安定了下来。即便前年河中移镇风波那会,定难军、凤翔军、邠宁军也只是在城外交战,河中军、河东军也未入城,长安百姓虚惊一场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没有战争,没有动乱,恢复得就是这样快。但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要求,却好像难如登天。
“听说了没?定难军进奏院遣人广招州经学博士,都是八九品的官,若没考上进士,去应募一下也无妨,月俸一万一千钱呢。就是助教,一月也有六千钱。”观戏途中,又有两个路人聊了起来。
“这是下州的俸禄啊,还打了折。”
“已经不错了。这会是什么时候?教些学生,自己亦可闻喜功课,不耽误科考。”
“科考?无处行卷,如何得中进士。某倒有点想去河渭看看了,陷蕃两甲子的故土,不知是副什么模样。”
“俗杂西戎。”其中一人说道:“岂不闻‘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灵武郡王不是要驯以华风么?百姓陷蕃,两甲子不闻华音,如今正需你我用力。”
“崔二你竟然要去河渭?”
“李尚书有诗云‘北逐驱獯虏,西临复旧疆’,灵武郡王做下好大场面,某想去襄助一臂之力。”
“你不想考进士了?”
“考了十几年了,不想再考了。某虽然姓崔,却济不得任何事,不如去河渭,当个经学博士,哪怕是助教亦可。若能过得下去,便把家人也接过去。这进士,不考也罢,考不上的。”
才十几年不中就不想考了?吴融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顾非熊。考了三十年进士都考不上,会昌五年,久闻其诗名的唐武宗都看不下去了,一看当年的录取进士名单里又没顾非熊的名字,直接让人给加上,这才考中进士。
有欣赏顾非熊诗才的人写了一首诗感慨:“愚为童稚时,已解念君诗。及得高科晚,须逢圣主知。”
这考场,真是太黑了!
不知道怎地,吴融觉得心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忽然间就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大笑着离开了慈恩寺,也不管旁人诧异的目光。
慈恩寺外人潮如织,各家店铺都挤满了人。
“店家,渭州新复,黄艽、麝香之价怎还如此之高?”药材铺外有人诘问。
“你也知道渭州新复,哪那么快就有商家过去?”
“那后面会跌价么?”
“应是会的。”
野马皮、褐布、雕翎、牦牛尾、秦胶、鹿茸、甘草……
吴融一样样商品看过去。这些都是昔年的河渭贡品,商家们哀叹连连,手头囤积了一大堆高价货物,若是有河渭同类商品涌进来,就有可能要亏本。
就好像当年盐州筑城,关北局势稳定之后,大量马匹通过鄜坊进入关中,导致长安马价大幅度下跌一样。失地的收复,并不仅仅只是精神意义上的振奋,如果好生经营,也能产生实际的意义。
“河渭诸州,或许真可以去看看。”吴融站在大街上,喃喃自语道:“朔野长城闭,河源旧路通。通了好啊,这世道,或许就需要点不一样的东西。”
吴融在外头闲逛,萧蘧则慢悠悠地回到了家中。
灵武郡王收复河渭诸州的消息在京中扩散得很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有人推波助澜,定难军进奏院应该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而目的嘛,不言自明,给灵武郡王涨声望。他打下了河渭诸州,应该很需要各级官吏来填充州县职位。这可不是官吏齐备的关东州县,而是新近从吐蕃手里收回的失地,不要说文人官吏了,还会说官话的应该都不多。
而且,听闻定难诸州蕃人颇多,若想化胡为夏,应该也需要读书人。他们萧氏,或许没有兵,但手头的文人、官吏资源却很多,与灵武郡王岂不是正好互补?
家兄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对定难军加大投入,这次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看如今天下这个样子,李唐虽然气数未尽,国祚多半也不会太长了。萧氏若想继续保得富贵,就得择新主侍奉,朱全忠南边已经有了萧符一房,定难军离长安这么近,更需要加大投入。
“灵武郡王这手段,倒不太像个武夫啊……”萧蘧轻拈胡须,暗自沉吟。
“郎君,灵武郡王又做甚事了?”夫人王氏走了进来,笑问道:“今日庙里,捐了一些麸金。听闻兰州、河州盛产此物,伯叔若能出镇河渭,倒方便许多了。咱们兰陵萧氏,亦能得佛祖庇佑。”
“河渭置镇,哪有那么容易。”萧蘧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宰相出镇当节度使,乃国朝惯例。灵武郡王先报收得兰、渭二州,最近又复河、临二州,朝中便有了设立河渭镇的风声,领河、渭、临、兰四州,如果再有岷、洮二州的话,也划入进去,治河州枹罕县。
但这里面还有个大问题,即凤翔府的朱玫乃凤翔陇右节度使,同时辖地里面也有陇右州县,这该如何处理?
当然这还算小事,最大的难题还是在于如何让灵武郡王邵树德首肯。
方今天下,还没人能身兼两镇节帅。宣武朱全忠,也是表部将胡真为义成节度使。河东李克用,表其弟克修为昭义节度使,就没有一人身兼两镇乃至数镇的例子。不是这些武夫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或者说不想做得太难看,都要立个牌坊遮掩。
严格来说,邵树德已经兼并数镇了。但明面上,朔方镇节帅是李劭,振武军节度使是宋乐,天德军防御使是孙霸,也没有身兼数镇。
那么,如果设立河渭镇,以邵树德这般爱惜羽毛的态度,估计也不会一肩挑两镇,势必要找个门面来遮掩一下。
长安如今这个模样,确实不宜继续待下去了。兄长谋划出镇河渭,他也是支持的。给河渭输送一批官员苗子是萧氏示好的第一步,但光这些,还不够取信于灵武郡王。
灵武郡王的一个心腹使者李杭,数日前也来到了长安。言谈间透露了一件事,河渭诸州新复,希望朝廷下旨募民实边。
家兄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州县空虚,急需百姓种地垦荒。老实说,这事不太好办,因为关中百姓如今还过得下去。如果不能由朝廷法令督办,未必有几个人愿意去。
家兄答应帮这个忙,这是萧氏第二件向灵武郡王示好的事情。
但似乎还不太够。
他曾经倒是动过与灵武郡王联姻的念头,但自家女儿打小聪慧,孝顺伶俐,容貌在一众公卿闺女当中也是顶尖的,送去给灵武郡王当妾,也太不要脸了。至于说在族中挑选一个,面子上是勉强过得去了,可未必能让他们这一房落下情分。
萧氏内部的竞争,也很激烈啊。一旦失去嫡脉的位置,萧蘧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但不管怎样,这个河渭节度使的位置一定要争一争。长安宰相的位置,现在就是个大火坑,及早跳出,说不定别有一番天地。
“还是得亲自跑一趟夏州!得让灵武郡王知晓,由家兄出任河渭节度使,好处巨大。既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朝廷选官出任州县各级官吏,解决灵武郡王人才匮乏的难题,亦可以挡住其他看不清形势的人上去乱来。”萧蘧一拍大腿,痛下决心。
夫人王氏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萧蘧。
萧蘧回瞪了他一眼,道:“管好女儿,别整天跟一帮贵女游玩踏青。将来嫁了人,什么都不会,怎么帮衬家里?”
“不是要在明年的进士中选一个么?要帮衬什么?”
“进士不顶用。”萧蘧烦躁地起身,说道:“某过些日子要动身去趟夏州,家中一切都交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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