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托·贝尼尼这些天有些茶饭不思。
他从小便笃信上帝,曾经是教区的祭坛男孩,并且在天主教学校学习,如果不是那年一场洪水,他也许会成为一个牧师,而不是笑匠。
原本,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直且诚实的人,即便哪一天承蒙主的召唤,在天堂门口也会毫无怯懦之心地告诉上帝,他是主忠诚的奴仆,并且给主的其他子民们带来了快乐,让他们的日子更加欢欣,方能感恩主的仁慈。
但是他即将面对的抉择,却有可能决定,他是否能够在上帝面前挺直腰板。
一开始他只是想把积攒在心中多年的故事表达出来,他的父亲路易吉·贝尼尼曾是一名农民、木匠和瓦匠,1943年至1945年间曾在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被关押。
罗伯托想以父亲的经历作为原型,创作一部电影,于是《美丽人生》就这么开始了。
在创作其间,罗伯托咨询了米兰当代犹太文献中心的历史顾问佩泽蒂。
这位学者曾经前往奥斯威辛集中营超过250次,并采访了数百名大屠杀幸存者,《美丽人生》中死亡集中营的场景和服装,以及一些细节和事件,几乎都是来自佩泽蒂的指点。
《美丽人生》是由罗伯托·贝尼尼和他的妻子妮可莱塔·布拉斯基婚后共同成立的制作公司梅兰波影视制作的。
佛罗伦萨球队的东家,意大利着名电影发行公司切奇·高里集团对该项目也有少量的投资,并且负责该电影的意大利本土发行。
《美丽人生》的制作成本约650万美元,1997年12月20日在意大利首映,获得了一致的好评,由于大船登陆意大利较晚,两个月内《美丽人生》在意大利收获了3500万美元的票房成绩。
这对罗伯托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好成绩,而另一个好消息接踵而来。
美国的米拉麦克斯公司想以5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美丽人生》的美国及全球发行权,包含后续的录像带等收益,作为额外的回报,米拉麦克斯的总裁哈维·韦恩斯坦先生承诺协助《美丽人生》去竞争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这对罗伯托来说,无异于天降福音,他觉得自己多年的虔诚终于感动了上帝。
这么多钱自然已经达到了他的心中底线,更打动他的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他曾经参演过几部美国电影,对美国电影业算是比较熟悉的,能够得到奥斯卡的认可,也是对他奋斗多年的事业的一种肯定。
因此,罗伯托几乎立即就想答应如此优厚的交易。
但是切奇·高里集团的掌门人维托里奥·切奇·高里阻止了罗伯托的“冲动行为”,提醒他不要把自己的劳动果实便宜出售。
经过了几周的谈判,米拉麦克斯的出价已经达到了700万美元,完全负担了当初的制片成本,也就是说,《美丽人生》的意大利票房收益全都是梅兰波影视和切奇·高里集团的净利润了。
但是维托里奥依然不满足,提出先让哈维展示一下他的“冲奖大师”的技巧,帮助《美丽人生》获取即将到来的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金棕榈奖。
双方达成了口头约定。
从这些天电影节的现场反馈和一些朋友的“小道消息”来看,《美丽人生》获取评审团大奖是十拿九稳了。
然而变数就在此时产生了。
一家名为韦德马克映像的美国公司忽然冒了出来,挥舞着钞票,找到罗伯托和维托里奥,说要买下《美丽人生》的北美发行权。
以此同时,还有几家来自英国、法国、日本的片商也提出了购买当地发行权的邀约。
虽然梅兰波影视和切奇·高里集团并未和米拉麦克斯签订合约,但是双方已经有了口头约定,而且米拉麦克斯承诺的竞争金棕榈奖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因此按照罗伯托的道德准则,此时他不应该再和其他片商眉来眼去,除非米拉麦克斯的承诺没能兑现,他才有另寻下家的资格。
这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的自我约束。
因此他先是以韦德马克映像没有全球发行能力回绝了他们,他不希望一个地区一个地区的慢慢洽谈,最好是打包卖掉。
面对其他各国的片商,罗伯托也是以这个口径统一回复的,每个兴冲冲找上门来的片商都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但是韦德马克映像是个例外。
它的商务负责人,一个叫做克里斯托弗·莫里亚蒂的意大利裔美国人再次找上门来。
这个小个子的年轻人带来了新的条件和新的报价,也许他们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了米拉麦克斯的出价,他的新报价是750万美元,国际发行,北美以外的地区由大片商华纳兄弟负责。
华纳兄弟的国际发行网络,甚至比米拉麦克斯依赖的,迪士尼刚刚重组的博伟影业的规模更大。
那个爱笑的年轻人还承诺,他们也会帮《美丽人生》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并且告诉罗伯托,刚刚颁发的70届奥斯卡的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原创剧本奖获奖影片《无间行者》便是以韦德马克映像为主,制片并且发行的,而他克里斯托弗·莫里亚蒂则是该公司的总裁。
罗伯托只知道《无间行者》是本届戛纳评审团主席马丁·斯科塞斯的作品,并非长期混迹美国电影圈的罗伯托没有注意过该片是谁制作发行的,之前更没研究过忽然间声名鹊起的韦德马克映像。
五十万美元啊。
同等条件下,韦德马克映像这边的报价足足高了五十万美元!
但是五十万美元没法让罗伯托背叛自己的承诺,让他在今后受到良心的谴责。
因此他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
刚刚在遗憾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罗伯托·贝尼尼就接到了老友,美国导演吉姆·贾木许的电话。
罗伯托·贝尼尼八十年代闯荡美国的时候曾经和吉姆·贾木许有过两次合作,尽管罗伯托担任的都是贾木许电影的配角,但是双方的合作非常融洽,并且结成了良好的友谊,而且罗伯托的妻子妮可莱塔·布拉斯基也参与了那次合作。
吉姆·贾木许受到友人请托,询问罗伯托在什么情况下,他才愿意将《美丽人生》的发行权卖给韦德马克映像。
这个友人就是约翰尼·德普,他还白奎因人情的时候到了。
罗伯托并不知道其后的弯弯绕绕,虽然他在荧幕上是个灵活机敏情商极高的人,但是在生活中,罗伯托只是一个爱笑、话痨、情绪化的大男孩,他非常直爽地告诉老友,他和米拉麦克斯有约定,只能等金棕榈奖的结果出来,才能决定《美丽人生》的全球发行权的归属。
但是显然,他这一举动造成了韦德马克映像那边的误判,以为他是在待价而沽,没人将一个承诺看得比五十万美元更重要。
于是韦德马克映像给出了新的报价:一千万美元!
罗伯托·贝尼尼犹豫了,合作伙伴维托里奥·切奇·高里动心了,米拉麦克斯坐不住了。
第一个前来游说的,是在制片其间给予罗伯托很多帮助的历史顾问佩泽蒂。
这个犹太老人为他的犹太同胞哈维兄弟做说客,请罗伯托等到金棕榈颁奖后再做决定,米拉麦克斯已经在努力为《美丽人生》冲奖,不要辜负在前冲锋陷阵的合作伙伴。
第二个来游说的,让罗伯托意想不到,竟然是原本听见一千万报价立即想要答应韦德马克映像的维托里奥·切奇·高里。
罗伯托没想到,仅仅一天,维托里奥的态度就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第三个前来的是很久不见的哈维·韦恩斯坦本人了,同行的是漂亮的女星格温妮丝·帕特洛。
哈维在原本的条件上,增加了一条,他将协助罗伯托·贝尼尼本人竞争下一届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这是罗伯托·贝尼尼一生一次的机会,非英语演员获得奥斯卡最佳演员提名的次数本就寥寥,获奖的更是屈指可数,七十年来仅有两次,还都是在奥斯卡的早期。
两百五十万的差价和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哪怕仅仅是提名。
双方在罗伯托心中的天平上下起伏,使得他不知所措。
罗伯托·贝尼尼是叔本华的忠实拥护者,又是个虔诚的信徒,如果换了别人利益和承诺发生冲突的时候,只会考虑利益是不是足够违背承诺,但是罗伯托想得更多,更深入。
遵循本心,自然是抵御诱惑,遵守承诺,但是韦德马克映像和米拉麦克斯的竞争,又似乎在告诉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某些他暂时无法知道的情况,贸然决定,也许将来更会后悔。
于是罗伯托反而更为纠结,无法决断了。
算算只有两天就到了金棕榈奖的颁奖典礼了,罗伯托放下手中的钢笔,让哈维再给他一天时间考虑。
尽管未能实现最后一击,哈维依旧信心满满,他开出的价码,是白奎因没法跟进的。
看来这场竞争很快就要出现结果了。
哈维搂住格温妮丝·帕特洛的细腰,在女星脸上强吻一口,大声笑道:“论财力,我确实不如那小子,但是我比他更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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