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与房主人告辞后,郭长歌已招呼着百生一同离去。
“等一下!”婉若忽然叫住他。
等他回过身又接着道,“你不信我?”
“你的脾气,若杀了人,不会不认。”郭长歌摇头道,“我信你。”
“可我看得出,你的眼里,还有怀疑。”
“你说的一切我都信,只是你何必说‘记不清了’这种模棱两可之辞?你大可以一口咬定不杀齐虹紫就是因为怕我生气。”
“我确实记不清了,那是实话!”窗外终于起了一阵风,吹起了婉若在清晨还未及盘起的青丝,她目光闪动,“而我说不杀齐虹紫是怕你生气,或许却是一句假话。”
郭长歌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可心中的惑却并未消失,随即笑了笑:“那也算不得假话,算是玩笑话,我本来就没当真。”
“现在回过头想想,实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我杀齐虹紫。”婉若紧皱着眉,“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何没有去那间医馆。”
“你想不通,我更想不通。”郭长歌眉头皱得比婉若还紧,缓缓道,“下定了决心杀一个人,可忽然又决定放过那个人的理由,怎么可能会记不……”
一个“清”字还没说出口,话音便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盯着婉若:“那天你是什么时辰离开客栈的?”语速变得快了一倍还不止。
婉若呆了一呆,回想片刻,道:“我们吃过饭一回房,我就立时从房间窗户翻出去了。”
“那时刚到未时。”郭长歌的脑子和嘴动得一样都很快,立马就说道,“那你回到客栈时是什么时辰?”
“那时日头已偏得厉害,兴许已过了未时,已到申初。”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怎么了?”这话却是百生问的,他之前一直不懂郭长歌为何那般纠结于“记不清了”这句话,所以郭长歌和婉若后来的交谈,他就一直没能插进去话。
郭长歌盯着婉若,道:“既然未去过医馆,你在这一个时辰里又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出了客栈后,先跳上了屋顶四处张望查探,想着追上齐虹紫一伙,却无果,后来才想到他一定在离客栈最近的医馆,便去向路人打听,问清楚前往医馆的路线后,便立时赶往……”婉若说到这里忽然住嘴。
“然后呢?”百生忍不住追问。
“记不清了。”婉若摇着头。
“怎么可能会记不清!?”百生像只猴子一样大叫,整个人简直都快要跳起来了。
他看到郭长歌和婉若看他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也终于懂了郭长歌为何会纠结“记不清了”这句话。
“那你还能记得什么?”郭长歌问。
“我记得我在赶往医馆,可最终所到之处却已是客栈。”
“怎么可能!?”百生又再大叫,虽已不似猴子,却还是与他平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全不相符,“那不是见鬼了吗?”
“有可能的,怎么不可能?”郭长歌忽然道,“你难道就没有过忽然忘了一件事的时候?”
“我……”百生看着他说不出话,实在不懂他的态度怎么忽然转了这么大一个弯?
这个弯已将郭长歌和百生转出了房,可百生的脑子却还是转不过弯:“她摆明在撒谎啊!”
长长的走廊,两人正并肩而行。
“她没有撒谎。”郭长歌淡淡道。
“她本是去往医馆,可鬼使神差却又回到了客栈。”百生道,“这种事怎么可能?”
郭长歌笑了笑,不答。
“她不是在撒谎,就是真的遇着鬼了!”百生又道,“你可曾听过鬼打墙?”
郭长歌笑道:“你实在应该相信婉若,而不是信鬼。”
“这状况,鬼都比婉若可信!”
“你不信她,难道你还希望她真的是凶手?”
百生怔了怔,才道:“我当然不希望她是凶手,但她若不是,为什么要撒谎?”
“她没有撒谎。”郭长歌说不清,无奈摇了摇头,“就算她真的是凶手,你难道希望她承认?”
百生怔了更久,缓缓道:“她不承认最好,说实话,她方才否认之时,我实在是松了口气。”
他接着叹了口气:“撒谎就撒谎吧,我还有点怕她不会撒谎呢。”
郭长歌轻拍他的背,道:“那不就得了。你其实根本不会管她是不是凶手,就算她是,你也会想着包庇她,你只希望她安好,希望婉如也能安好。”
“齐彩誓要手刃凶手为儿子报仇。婉若可是我们自己人,虽说杀人偿命,但为齐虹紫那样的人赔上一条命,实在不值。”
“命,实在不该用来赔命,更不该被轻易被夺去。”郭长歌摇头深深叹息,眼神忽然又变得坚定,“我以后会好好盯着她,绝不会再让她杀人。”
百生压低了声音,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齐虹紫确实是死在婉若手里?”
“恐怕是。”
“那你怎么还说她没撒谎?”
“她也的确没撒谎?”
百生停步,瞪圆了双目盯着郭长歌,怔怔道:“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郭长歌也停步,看着他笑道:“你我都不傻。”
忽然“枝丫”一声,旁边的木门被推开。
“又或许,你们都很傻。”
推门的人是温晴,原来这里是温晴的房门前。
“比起小晴姐来,我们当然都很傻。”郭长歌笑道。
“温姑娘。”“百公子。”
百、温二人互相颔首致意。
“小晴姐,你现在相信了吗?”郭长歌看着温晴。
“信了一半。”
“另一半呢?”
“恐怕我永远没机会去试。”
“那种事,还是不试得好。”郭长歌道。
温情微笑着点点头。
百生站在一旁,完全听不懂这两人的话,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子。
“你还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也好为百兄解解惑。”郭长歌道。
“百公子,请进来吧。”温晴笑着邀请。
百生应邀而入。郭长歌跟着进去时却被温晴伸手拦住。
“我不能进去?”他诧异道。
“思扬不久前回来过,可是找不到你。”
“她回来干什么?”郭长歌摆起了一张臭脸,“我那时应该在婉若房间。”
“她让我转告你,若想进宫,就马上去第二座水阁,阁顶上。”
“阁顶上?”郭长歌皱起眉,“去那里做什么?”
“思扬说,她为你向皇上求了个机会。”
“进宫的机会?”
“或许吧。”
郭长歌哼了一声,道:“我用得着她为我求机会?”
“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由你。”温晴笑道。
“啪”一声,门已闭上,比推开时利索得多。郭长歌站得近,差些被夹掉了鼻子。
“不去白不去!”郭长歌摸了摸鼻子,自语一毕,他的身影已从门前、从走廊消失。
出了小楼,见外面还是很阴,不过柳枝飘荡,波浪层层,风已起。
郭长歌身影飞快,似乎是乘着那风,倏忽间,人已上了桥栏。
又几眨眼间,他已站上第二座水阁的阁顶。阁顶上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这人单腿稳稳立在越来越劲的风中,和陆明等人一样的锦衣玉带,右袖却是空的,随风飘荡着。
他的五官极不协调:小得都快没了的眼睛,高得不像话的鼻子,女人一样的樱桃小嘴,嘴唇却厚得令人恶心,两扇耳朵像两把小扇子,竟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着。
此人正是第一次带郭长歌他们去见皇上的那个怪人。
“原来是你啊。”郭长歌像是见了熟人一样笑道。
那人却不说话,像见了仇人一样瞧着郭长歌。
“轰隆隆”几声,远天雷动。
郭长歌抬头望了望天,道:“快下雨了,我们不如下去聊?”
那人终于说话:“你不是想进宫吗?”
郭长歌微笑道:“没错,我听说这里有一个机会,可我并没看到什么机会。”
那人道:“我就是你的机会……”
他话说得很快,身子动得更快,说到“我就是”时人已猎豹般弹起,弹起的一刹一道天雷正好劈下,似乎就劈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柳树上,粗壮的树虽还坚挺未倒,火焰却已熊熊燃起。
“你的”二字的声音被紧接而来的雷声掩盖,而随着那雷声,闪电般的一指已到郭长歌神庭要穴。
郭长歌反应奇速,向后跃起在空中,避开那一指,这时,最后的“机会”二字才刚刚传入了耳中。
可郭长歌身在空中,已无处借力,眼看便要从阁顶摔入湖中。
大雨滂沱而下,郭长歌全身瞬间湿透,衣衫、头发带了雨水,整个身子更重了几分,想要回到阁顶更难了几分。
“机会”似乎转瞬而逝,他不禁自问——
我还有机会吗?sxbiquge/read/13/131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