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吴郡,陆府之中。
一方桌案,陆逊、陆绩、陈宫三人对坐。
“如今,刘备派出诸葛亮出使江东,请教陈先生,如此局势,我们陆家当如何?”
陆逊率先张口。
陈宫轻轻的挥动了下墨绿的羽扇。
能看出来,在江东,他过的日子不错,都胖了。
“陆子宇呢?他没有传来什么讯号么?”陈宫当先一问…
这…
陆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缓缓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封家书,可透过特殊的雕版,方才能看到,信笺的内容唯独四个字——相机行事。
也就是说,陆羽传来的指示,只有四个字——相机行事。
他这是给予陆逊极大的权利,让他全权处理这边…不过,这是大事儿,陆逊有些拿不准。
“呵呵…”
倒是陈宫,他笑了,笑的格外的怅然。“陆子宇这次倒是落得个清闲。”
“陈先生就莫要说笑了,或许…叔叔并不知道这边的局势,如果随意指挥,反倒是像那无头苍蝇一般。”
陆绩张口,替陆羽解释了一番。
论及辈分儿,他矮了陆逊一辈儿,自然要称呼陆羽为“叔叔”!
“是啊…”陆逊则是张口。“最近魏王曹操寄来一封信笺,说是邀请孙翊、孙权会猎于吴,整个江东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除了咱们之外,吴郡三大家族,会稽四大家族每日都有族人来府上讨问,问我打算如何,我哪知道啊?”
听到这儿,陈宫的眼珠子一定。
“那他们打算如何?”
“多是投降派。”陆逊笑着说道。“这些家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主子是谁,魏王曹操也好,孙翊也罢…只要能守住他们的产业就足够了,不足为谋。”
“那你的意思呢?”陈宫接着问。
“既然诸葛亮来劝孙家联合抗曹,那索性我就与各大家族联合起来支持主动投降…八大家族联袂支持?难不成,孙家还敢违背我们的意思?真要违背了也不怕,也不看看那些兵甲,他们的粮草、辎重是谁人提供的?”
一番话,陆逊说的自信满满。
当然,他有足够的底气,陆家本就收揽了严白虎、王朗等人的旧部,后又劝降山越,从中组建了一支强悍的军队。
如今…单单陆逊手上握着的兵马就超过五万,整个江东所有的兵马聚集起来,大致也有十多万…
且,吴郡四大家族、会稽四大家族手中也有一些。
不夸张的说,单论兵马的数量,地方氏族派是完全不逊色于支持孙权的淮泗流寓派,以及那群孙坚、孙策的旧部。
何况,辎重、粮草还掌握在他们八大家族的手上呢?
陆逊有把握在朝堂上施以压力,让孙家知难而退,望风归降。
只是…
他这边自信满满,陈宫却是连续的摇着头。
这两个,一个不过是二十岁的孺子,一个却已经是将近五十的老油条,自然…陈宫考虑的会更周祥,更缜密一些。
“陈先生为何摇头。”
“自然是你错了!”陈宫语气极为不客气。“你只看到了孙权那一派与江东氏族这一派的分庭抗礼,但这从来就不是‘投曹’、‘抗曹’的关键。”
啊…啊…
陆逊有些惊讶,连忙追问道:“还请陈先生指教。”
“呵呵…”陈宫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解释道。“‘投曹’?‘抗曹’?你觉得这是一个选择题,实际上,这根本就不用选,因为你支持的孙翊…他势必是支持抗曹的,绝不可能投曹!”
“这是为何?”陆逊连忙问。
“你可知道,当初我与吕布是如何被曹操和陆子宇击败的?”陈宫反问陆逊。
“弟子只知道曹军兵围下邳城,吕奉先白门楼殒命,其它的…倒是没有听闻。”陆逊如实说。
一旁的陆绩也是摇摇头,“弟子也不知。”
陈宫一捋胡须,“那老夫今日就给你们两个小辈好好的讲一讲…”
“昔日,曹军占据半壁徐州,而我与吕布占据另外半壁徐州,且中间还有个刘备,我将其安置在小沛!如此这般,曹军大举来犯,吕布与刘备互为犄角,无论曹军来多少兵,都占不得半点便宜。”
听到这儿,陆逊插嘴道:“这就是先生之前讲到过的,大敌当前时,弱小的两方总是会勠力同心,吕布与刘备如此,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与袁尚也是如此,曹军大举袭来,兄弟齐心,击退曹操,可曹军后退就祸起萧墙,平白的给对方机会!”
讲到这儿…
等等…
陆逊猛地想到了什么,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陈宫提醒到这里,他豁然明朗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今,曹军大举进犯,这种时候,势必兄弟齐心…孙权与孙翊,他们…他们会事先做好决断,而决断多半是…是抗曹!”
“没错。”陈宫点了点头。“整个江东谁都可以投曹,唯独孙家兄弟不能投曹,在这点上,是毋庸置疑的,便是为此…其实这从来就不是个选择,江东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联刘抗曹!”
“那…”陆绩开口了。“如此这般,那咱们陆家岂不是也站在了大魏的对立面,叔叔那边…”
“公纪莫慌…陈先生还没讲完呢!”陆逊提醒道。
陈宫这才接着开口:“对立面,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实际的,恰恰你们陆家如今的身份至关重要。当务之急,你们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孙家这边,得到孙家最大的信任,然后…悄无声息的帮着大魏在战场上战胜江东水军!”
“这并不轻松,因为你们必须在帮助大魏的同时,保全自己的兵马,只有这样…用大魏的兵马消耗那些淮泗人的兵马,消耗那些孙家的旧部,等他们拼没了,这江东,就轮到你们陆家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呵呵,很多时候,真正用拳头打下来的东西,比对方投降而来的东西更加的踏实!”
这…
此言一出,陆逊与陆绩均是一怔,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这是坐山观虎斗,最终得利的反倒是陆家。
“陈先生,我懂了,果然…陈先生看的更长远…”陆逊张口道:“兄长在江北,无论孙家是不是联合刘备,其实都不会是兄长,不会是魏王的对手,而我们陆家要做的,其实是保全自身,只有这样…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们的出手才会给予江东最致命的一击,论功行赏时,陆家也才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只是这样…”陈宫微微低下头。“伯言哪,你要想以后啊,未来曹操是大魏之主,这天下是他曹操的,可曹操之后呢?这天下便是陆羽的…你们是外戚呀,依着陆子宇的性子,依着他打压氏族、外戚的手段,势必不会让你们进入朝堂,而…到到时候,你们手中的这些兵就是底蕴,再不济,也能做个驻守边关的王侯,这些…你们能听懂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陈宫与陆逊、陆绩相识许久,以师徒互称。
一个没有孩子,一个失去了父亲,他们彼此之间…自然更容易建立纽带!
为了这两个陆家子,陈宫已经思虑这个问题许久了。
当然,他原本就是个极其睿智的人。
只是…
他的计略是阶段性的,一段时间只能有一个妙计,俗称“智迟”!
在江东养生了这么久,自然…吟唱的时间足够了,一出口…“老六”的水平就出来了。
“弟子受教了!”陆绩当先拱手。
陆逊也微微拱手,可他好像从陈宫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番其它的意思。
“陈先生?你方才说…说我与公纪会是外戚…会是兄长打压的对象?”
呃…
陆逊的话方才脱口。
陈宫点了点同意,又摇了摇头。“听我一言,陆家就在这江东好了,不要进入那复杂的朝堂,无论是大魏,还是大汉!”
俨然,陈宫的话意味深长…
人年龄大了,就活的通透与精明了。
从大魏这个角度而言,陆子宇的母族陆家,其实处境蛮尴尬的。
进入朝堂,是福是祸,就难说咯!
最好的归属,便是这江东,亦或者是…陆子宇曾经提高过的,这海的尽头,那更广阔的的大陆!
…
…
海风轻轻的吹。
海鸥在天上自由自在的翱翔…
每到快要日落的时候,黄叙喜欢独自站在峭壁上,看着峭壁下的翻滚的海浪,然后眺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最后心头…出现一缕缕别样的情愫与惆怅。
教授完一干新选入龙骁营神射营的兵士,黄忠也来到了这峭壁处,他是特地来寻自己这个儿子的,每次看到儿子如今的成就,执掌江北盟所有的生意!
将盐、大黄鱼、制炼坊管理的井井有条…
黄忠心头就是一阵欣慰。
儿子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被病患折磨,让他这个老父亲操碎了心的模样了!
心念于此,黄忠浅笑一声。
旋即大喊:“吾儿,该回去吃饭了!”
“噢!”黄叙答应一声…
回过头走到父亲黄忠的身边。
知子莫若父,黄忠能看出儿子有心事,连忙问道:“吾儿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这世间万物竟是这般的奇妙。”黄叙感慨道:“孩儿在想,若是没有师傅,那孩儿就不会知道,大黄鱼可以用竹敲的方法去捕捞,不知道这精盐可以如此提炼,更不知道,掌管一个商会是这般艰辛却富有挑战。”
“是师傅让孩儿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黄忠按着腰间的刀柄,挺拔的身子在这夕阳下,落了一个巨大的人影,他抬起头,看看儿子黄叙,也看看夕阳,感受着脚下阵阵浪花拍打着的峭壁。
口中只吟出两个字。
“是啊!”
俨然,他也感伤了起来,很难想象,若不是当初他追随儿子来到中原,来到兖州。
现在…他多半还是荆南的一个将军吧?
一个不通人情世故,持功自傲的将军!
也不知道,现在效力的主公是谁?最后的归属又是在哪里?
“吾儿是想你那师傅了吧?”
“算是吧!”
黄叙的儒袍,被海风吹的衣袂飘飘,他笑了笑,看了父亲黄忠一眼。
黄忠笑着说道:“我有时也在想,如今的陆子宇在干嘛?这整个大汉天下都快把打穿了!还没打够呢!”
黄叙抬眸,眼里迎着细眼的斑驳,那一抹余晖落在了父亲的脸上,突然间,黄叙能体会到父亲的落寞。
“爹,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你该回龙骁营…”
“唔?”
“威震天下,那不是爹一直的梦想么?以前…孩儿身子羸弱,阻碍了爹的梦想,可现在,孩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爹也该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爹…你已经不年轻了,再不去‘威震天下’,还有机会么?我听闻大魏兵马即将南下,龙骁营也在向南…爹要不要…”
嘶…
别说,如果黄叙不提这么一些话,黄忠只觉得人生中缺点什么,可…经儿子一提,难免有些心痒难耐。
他离老还早着呢?
怎么能让儿子觉得他…老了,不中用了呢?不能够啊!
念及此处…
黄忠双手掐腰。“吾儿真想爹,威震天下?”
“那是自然。”黄叙笑了。“到时候,我就能向那些江北盟中的商贾们吹牛,说我爹…打的江东鼠辈抱头鼠窜,哈哈…到时候,怕是他们都会羡慕死我的!”
呵…
这话脱口,黄忠笑了。“小小吴儿,鼠辈而已,将他们打的抱头鼠窜那算什么本事,爹去讨个龙骁营第一将军的威名,到时候…也不用与那群商贾们吹牛,一个个还不知道怎么巴结你呢?哈哈哈哈…”
久违的战意突然在黄忠的心头荡漾而起!
“爹,当真要去?”
“还能有假?明日动身!正好试试这神箭营!”黄忠拍拍胸脯,“走了,今晚陪你爹喝两杯。”
“好!”黄叙笑了…
他转过身,裹了裹长衣,不使长衫被这海风吹散,他与父亲黄忠一道徐徐向峭壁下走去!
突然…
黄忠身躯一震,大呼道:“船?吾儿快看,那里有船,将近百艘…那不是邪马台国的那大型船舰么?”
…
…
琴瑟和鸣,奏出了颇富江南韵律的柔雅乐章,孙翊高坐在大堂之上,堂下百官肃立,孙权站在首位,张昭站在次位。
一些官员带着好奇与敌意,向外探看着来自江北的客人,卧龙诸葛亮。
陆逊站在孙翊的身侧,面上含着玩味的微笑。
终于…
千呼万唤中,诸葛亮气度潇洒的走上了这大堂之上,他孤身一人,躬身向堂中之人行礼。
“诸葛亮,奉我主刘备之命,致意江东之主孙叔弼将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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