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张元立病逝后,高风强撑着把他送走,然后他自己也病倒了。
而且细算一下,其实高风身体的折损比张元立还要厉害得多。早年他参军,在万顺的陷害下深受重伤,差点都救不回来。
这些年征战沙场,他也多多少少受了许多伤。偶尔因为操劳过度,他也会旧伤复发。
但因为年轻力壮,他咬咬牙都扛过去了。
只是近些年随着年纪渐渐变大,他其实也不大扛得住了。
所以他早已经把手头的事情大都交给晨丫头夫妻去处理,他不过只需要每天在军营里走一走,利用自己的威望给将士们加油鼓劲罢了。
然而这次得知张元立病危,他们快马加鞭赶回来,抵达之后张元立就走了。他们又和钰哥儿一起操持张元立的葬礼。
而以他们的身份,只要有宾客来,总会过来和他们见个面说个话。可以说,他们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了!
所以高风的身体也早已经透支。现在等彻底送走了张元立,他也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他这一病倒,顿时想赶紧回去边关都不可能了。
好在保和堂那边知道消息后,立马就拍了医馆里最好的大夫过来给高风诊治——也是托了他们夫妻的福,保和堂现在也是天朝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医馆了。尽管在全国各地开的分店不多,而且他们的重点还是落在东川省的,但至少在现在的东川省,保和堂是当之无愧的头一号医馆!
东川省内的所有好大夫好药材也都是第一时间被保和堂吸纳了。
保和堂的掌柜也是个不忘初心的人。所以尽管都已经把医馆开到省城去了,他却依然把观音镇上的医馆视为整个保和堂的最中心。他们手里的好大夫好药材,总是观音镇和省城里的医馆对半分。
所以现在高风一出事,保和堂第一时间就能调动大夫过来给他看诊。
至于看诊的结果……其实不用看顾采宁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好容易等喧闹归于平静,高风慢慢的睁开眼,他就见到顾采宁正坐在床上,闭着眼打着盹。
她也老了。
从年少相遇,到青年相依,两个人携手并进,从一个小小的村庄奋斗到京城,再从京城奋斗到了边关。到如今,一晃离开家乡二十年,他们在功成名就之余,身体却已经沧桑了。
看看她的头上,分明已经多出来几根银丝。
他伸出手想给她把白发拔掉。
不过手才刚伸出去,顾采宁就已经警觉的睁开了眼。
眼底一抹利芒一闪而过。
不过当认清楚对面的人是高风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归为平静。
赶紧握住他的手,把人给推回去床上躺好,她轻声问:“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后背,肩膀,疼得厉害。”高风苦笑道。
顾采宁撇唇。“那没办法。你早些年受伤过重,虽然凭着一口气扛过来的,但因为当时没有得到事宜的救治,早就落下了病根。这么长时间,病根一直在你骨子里深埋着,现在趁着你身体虚弱的时候,它就破土而出了。这个毛病治不好了,你只能忍着。”
高风一脸无奈。“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吗?”
“我不会。”顾采宁老实回答。
高风更无语了。
“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低叹口气,立马又因为后背上的闷痛而咬紧牙关。
顾采宁见了,她立马转身去床头的水盆里拧起毛巾,再将热腾腾的毛巾敷在他的后背和肩膀处。
毛巾里的热气蒸腾进伤患处,缓解了些许痛楚,高风才觉得舒服多了。
再看看顾采宁熟练的手法,他忍不住问:“该不会,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都在这样帮我热敷吧?”
“不然呢?”顾采宁挑眉。
高风就笑了。
他连忙拉起她的手。“你真好。”
这下,轮到顾采宁叹气了。
“我不好。一辈子都不够温柔和顺,到现在你旧疾复发,我竟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能帮你的,也就只能帮你热敷一下暂缓痛楚。但我们都知道,热敷治标不治本。接下来知道你死,你都要被这痛楚所折磨了。”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其实早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料到我的结局了——以我当年受过的伤,我除非是早年死于意外,可只要熬到晚年,我就肯定会是在病痛折磨中死去的。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你,有了晨丫头晓丫头他们几个。我此生已经无憾了。再加上这么多荣耀傍身,即便是活活痛死,我也无怨无悔!”高风连忙安抚她。
顾采宁只是冷着脸不语。
她再没心没肺,但在见到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男人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她还是会治不住的心疼。
天知道,当时眼睁睁看到高风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差点都要疯了!
“对了,我想和你商量个事。”突然高风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很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顾采宁斜眼看过去。“你都这样了,还想干什么?”
高风干笑。“就是因为这样了,所以我考虑着,要不咱们同洛大将军一样,告老还乡吧!”
顾采宁立马噌的一下站起来!
“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告老还乡了。”高风认真的把他的意愿说出来,“我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边关的气候你也知道,如果回去那里,我会死得更快。可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多和你过几年呢!所以,回来故乡荣养,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好。”
嘎?
高风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说服她的话语呢,却没想到她就已经答应了?
看着他写满了惊讶的面孔,顾采宁好笑不已。
“你当我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吗?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就算你再想爬回去边关我也不会准许的。而且咱们也不是后继无人,那又何必还死死抓着那点权柄不放?”
“我们老了,身体不行了,脑子转得也没那么快了。既然如此,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属于我们的时代本来就已经过去,现在该让孩子们接棒了。”
高风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俩一拍即合。
于是等到高风身体稍稍好转一些后,他们就联合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两个人的奏折送到京城,不出意外又引发了一阵惊涛骇浪。
其实算一算,高风现在也才五十多岁,多少朝臣五十岁的时候还在朝堂上活跃得很呢!他们夫妻现在又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们如果在边关待不下去了,直接要求回京城来荣养也完全可以的。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这么要求,而是直接请求归乡!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才好。
“以前我觉得这两个人就是两个疯子,身后还跟了一群小疯子。这群疯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算计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情,结果还偏偏把事情都给办成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抓紧机会变本加厉的疯癫下去呢!结果谁知道,他们突然就收手了!”
“可不是吗?以他们那癫狂的劲头,我也当他们要在边关不死不休呢!结果现在才不过一个旧疾复发,他们就怕了,然后想跑?而且还跑得那么远!”
“原来他们也都是普通人,也会怕死呢!他突然不怕他们了!”
……
各种说辞纷纷攘攘,却都不能动摇他们的辞官的决心。
皇帝接到奏折,他也只是装模作样的挽留了几次,就允了他们。
不过,辞官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是繁杂的事情一堆。
等高风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趁着现在天气还暖和,他们先回了一趟边关,将手头的帅印以及要紧的文件都交给晨丫头夫妻俩。然后还有顾采宁手头的那些东西,她也全都交给了柳小姐她们。
对于他们俩的决定,晨丫头他们是举双手表示赞同的。
“爹娘你们辛苦这么多年,觉得累了的确就该好好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有我们呢,你们只管将事情交给我们就是了!我们肯定吧你们的意愿继续发扬光大,让咱们家人的手段在这里代代相传下去!”
一转眼,这个孩子也快到而立之年了。
这个孩子是他们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们也是眼看着他们如何在边关建功立业,应得所有人的认同和赞许的。所以把这些事情交付给晨丫头,他们完全放心。
而且其实手头的这些事情晨丫头早已经摸得滚瓜烂熟了,所以高风只是做了一些必要的交接,事情就完成了。
倒是荆氏那边……
“我不想走。”
年近古稀,可荆氏的精气神却还足得很。
当高风提出要带她一起回去双柳村养老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我活了快七十年,之前五十年都是浑浑噩噩的任人摆布。好些次我都想一死了之,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是到这里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很喜欢现在做的事情。我还想继续做下去,一直到死!所以我不走,你们把我留在这里吧!”
在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后,并且还在这一方面获得了全方位的肯定,荆氏信心大增,骨子里也透出十分的勃勃生气。
即便头发已经花白了,可她精神矍铄,脸上容光焕发的,简直比高风还要年轻朝气得多!
而且他们母子其实性格很相似。一旦做出了决定,那么旁人想劝说他们改变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高风也就不多劝了。
“娘您既然喜欢,那就继续做下去吧!看到您做着喜欢的事情天天开开心心的,孩儿也为您高兴。”
竟是不肯走,荆芫几姐妹自然也不肯走。
柳小姐和高承刚刚成婚没多久,夫妻俩蜜里调油的,还顺便把接下来几十年的宏伟规划都给做出来了。他们自然也不会跟着顾采宁他们走。
晨丫头就提议:“要不,让小弟跟你们回去侍奉在身边吧!”
“我不!”
马上,元哥儿就跳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晨丫头生的东哥儿。
“我要和东哥儿在一起,我不走!我们说好了要双剑合璧,把旁边永月国的地方也收回来的!”
这两个小家伙出生的时候,天池国已经成为了天朝的地盘,所以在他们眼里,真正和天朝接壤的国家是永月国。舅甥俩年岁差不多,又从小一起读书习武,感情好得不得了。
现在一听说要把他们分开,两个小家伙先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顾采宁一群人看在眼里,他们额头上纷纷掉下无数根黑线。
“好了好了,我们只是说说,最终还没下定论呢,你们哭嚎个什么?两个男孩子,却哭唧唧的跟个怂包一样,你们好意思说是咱们王家人吗?”晨丫头没好气的道。
元哥儿和东哥儿立马抬起头。“真的吗?你们不拆散我们了?”
看看他们一脸振奋的模样,眼角连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有,哪像刚刚嚎得跟杀猪似的?
晨丫头立马冷下脸。“你们俩,立马给我出去顶着大缸蹲马步,蹲一个时辰!”
两个小家伙哀嚎着,赶紧手拉手的跑了。
他们宁愿被罚,也不肯回老家!
晨丫头见状,她又气得够呛。
林平连忙劝她。“你也别太生气了。其实对他们而言,他们对乡下老家根本没有任何感情,而且从小在边关长大,他们早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沙场报国,建功立业的种子。这个时候你让元哥儿丢下一切抱负回去乡下侍奉长辈,他怎么可能愿意?”
“可是爹娘身边也不能没有人侍奉着啊!”晨丫头道。
“谁说没人?我不是回来了吗?”
马上,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外传来。
光是这个声音入耳,就让人心里一阵发软,就仿佛三月的春风迎面拂来,给人心头注入了一股带着阳光味道的暖意。
一行人立马回头,就见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对上他们的目光,男子对着顾采宁和高风恭敬行礼。
“爹,娘,不孝儿回来了。孩儿愿意侍奉在二老身边,奉养你们终老。”sxbiquge/read/19/197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