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历二百四十一年对大周的百姓而言,注定是个动荡时节。
二百四十年年末,大周皇后赵淑华并太子燕彻,谋逆离京,北上联合赵氏掌持多年的十万北府军掀起了谋反大旗,而同时,忠诚卫国的睿王燕迟,同样被冠上了造反之名,并远走朔西。
皇后和太子在北地明旗造反,睿王同样以朔西军在朔西高原之上立了自己的小朝廷,大周百姓一度称其为西周王,西北二处皆出叛乱,大周天子自然雷霆震怒,先发数道圣旨,废黜皇后、太子之位,又褫夺睿王王爵,并筹南北兵马,令安阳侯为主帅,领十万大军北伐。
大周国内的动荡本就使的百姓们惶然不安,可就在这时,令人闻风丧胆的蛮族和戎族竟然合兵,并从苍龙山以北攻入,当下便血洗了沧州,一时整个北地陷入被屠戮的险地,甚至,大周的江山亦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朔西的睿王领兵北上,后经安阳侯斡旋,与北府军三军联合,竟是将来势汹汹的戎蛮大军打退了出去,如此,北地百万百姓方才得以苟活,可就在这时,关乎天子不顾国难谋害忠臣的流言漫天而出。
也是在这时,朔西睿王揭竿而起,欲诛昏君证天道,北府军感其忠义投于麾下,是以睿王便以迅雷之势领十多万大军南下,此刻的京城临安早因天子小人之心而兵离将走,空虚无守,睿王兵临城下,却并未立刻攻城,只以士气相逼。
许是明白帝位难保,三日之后,大周天子发罪己诏,并因罪自焚于宫中。
那是让所有史官笔触皆不敢轻忽的一夜,睿王领兵入城,稽查宫闱,召见百官,几乎没有任何争端的,便将整个帝都平定,世族官宦和平头百姓皆感睿王府之忠义,又畏于睿王兵马之势,再加上那份洋洋洒洒的罪己诏上书昏君的十大罪状,整个大周上下,皆臣服于睿王,莫敢不从。
因崇政殿大火,睿王于紫宸殿召集百官宗室,当日便定下了朝臣之心。
睿王虽取而代之,却并不诛杀旧臣,但无罪过,皆复原职,如此,朝堂官衙皆无大变,上至国公宰辅,下至七品小吏,皆敬服宽容宽容之心,五日之后,便定下了登基事宜。
彼时崇政殿后殿已成废墟,前殿亦多有波及,睿王命宫中匠人重新修缮殿宇,而禁卫军在那废墟之中苦寻,最终只寻出两具烧焦的尸骨,经过查验,正是天子燕淮和宦官袁庆。
天子虽有昏君之行,可如今发罪己诏又因罪自焚,睿王秉持仁善,仍然令其入皇陵,尊享宗庙,只是碑冢之上只有名姓,并无帝号,虽有了死后安身之处,却无帝王尊荣,倒也叫众人感怀,而与此同时,怡亲王府人去府空,传言怡亲王有意于东海修道,已携家眷老小前往东海仙游,踪迹不知,亦无归期。
半月之后,登基大典在皇城宗庙举行,睿王身着冠冕蟒袍,携发妻之手,登临帝位。
此时,北地戎蛮已被北伐军尽数戮尽,沧州收复,虽然遥隔千里,安阳侯也领众将士表达臣服之愿,因要重建沧州,安阳侯于新帝请求延迟归期,新帝准奏。
新帝初临帝位,先册封发妻秦氏为皇后,又大赦天下,清减赋税,又略调朝堂百官之职,一晃三月而过,新帝勤政爱民体恤臣属,这一场本该波澜壮阔的帝位交替,竟就这般和风细雨的渡过了。
新朝初定,新帝便开始为昏君罪己诏之中所提到的诸多冤案昭雪,第一件,便是前岁瑾妃案,从前瑾妃案是上下忌讳,如今换了新朝却大为不同,而新帝命刑部彻查此事,当下便牵连出了原大理寺卿李牧云和刑部牢司衙差等诸多人,一番严办,自然该贬官的贬官,该入牢的入牢,如此众人皆知新帝雷厉风行嫉恶如仇的脾性,朝堂风气亦同从前大为不同。
前朝一派气象更新,后宫也有颇大的改变。
崇政殿后殿本是帝王寝宫,可此前一场大火,帝王寝宫早已付之一炬,新帝虽然命重新修缮,却并未让人修建成寝宫,而是设立了御书房并内阁所在,成了一处专门召见臣子的议事之地。
却问皇帝没了寝宫,又该住去何处?让众人意外的是,新帝又令将坤宁宫修缮改制,改号未央,为帝后起居之处。
新帝一改帝后分居之制,前朝本多有异议,然新帝之手段众人皆明,碰了两次钉子之后,便无人敢提。
时间一晃便到了凛冬时节,距离除夕还有三五日,整个后宫都为新年做着准备,未央宫乃是帝后寝宫,自然更是宫人们用心思的重中之重,而前夜一场皓雪,更是为未央宫添了景致,这日一早秦莞便要起来赏雪。寻常燕迟早起上朝,绝不让秦莞同起,而刚夺宫之后秦莞小病了一场,性子也懒怠了几分,之后被燕迟颇多娇惯,如今倒也学会了赖床。
可今日听闻外面下了好雪,便再也不肯在锦被中窝着了!
“皇后娘娘,您得再披一件斗篷才好!”
茯苓已从朔西回来多时,如今对秦莞关怀备至,秦莞如今乃是一国之后,身份贵重不说,身子也不必从前了,近日总是懒怠,便是葵水都迟了许久,茯苓很是担心,秦莞却不当回事,每日吃吃喝喝睡睡,只不许她们告诉燕迟。
秦莞依言披了斗篷,笑道,“我已多穿了一件夹袄,你还要我多穿斗篷,我如今笨拙的行路都难了。”
茯苓哼了一声道,“娘娘近来精神不大好,自己多没有发觉。”说着低声道,“娘娘连着七八日不早起了,陛下不说什么,您自己也不觉,奴婢却觉您和往常大不一样,您自己便是医者,不觉身上不对吗?”
秦莞掩唇笑开,“哪有那般多的病,你太小心了,走,咱们看雪去。”
一行人出了寝殿,一出门便见皓雪皑皑,一眼望去,宫中殿顶飞檐皆是皓白,再加上日头初升,雪色更是绽这盈盈光华,秦莞看的开心,干脆道,“我们干脆去寿康宫好了,寿康宫的梅花昨日开了,今日想来开的更多。”
茯苓忙道,“娘娘要去,也该备下轿辇——”
秦莞却已经走出了殿门,“哪就需要轿辇了,走着去,路上再捏个雪团子给燕绥带去。”
茯苓无奈,忙叫了白樱和其他宫人一同跟着。
秦莞一边走一边看着宫中各处,忽而道,“如今下雪了,宫中各处殿宇可都查备了?”
茯苓从前是个粗枝大叶小丫头,如今乃是大周皇后身边最为亲信的掌事大宫女,其进步一日千里,便是宫里的侍卫宫女见了,哪个不一声一个“茯苓姐姐、茯苓姑娘”敬着,茯苓便笑道,“您就放心吧,内府早都查了,如今后宫人口简单,不需要那般多的殿阁,好些殿阁都暂时锁起来了,精细照看的也就只有寿康宫和未央宫了。”
燕迟登基为帝,后宫之中的妃嫔悉数放出了宫,而几位还未成年的皇子,除了燕绥,也都暂时封了郡王出府自立,比如出身宋国公府的宛妃便出宫与其子同住,她的八皇子被封为宛平君王,而她则享太妃之荣,便是贵妃冯龄素,也被接了出去,成王罪过极大,燕迟褫夺了其亲王封号将他贬做了庶人,而嫁给他的冯沉碧自然也没了诰命封号,成王府被宫中收回,一时间,冯沉碧遣散了成王府的仆从,又回了忠国公府住着。
忠国公府如今可是一片惨淡,嫁出去的贵妃妹妹如今疯疯傻傻回府住着,嫁出去的王妃女儿如今也成了寡妇回家住着,唯一的儿子冯璋,又因为从前惹过当今新帝,如今要夹起尾巴做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帝便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秦莞想到这些叹了口气,又问白樱,“秦湘还没找到?”
白樱摇头,“不曾找到,只怕已经离开京城了,陛下刚入城还没下令褫夺成王的封号她便跑了,想来是害怕冯沉碧对她不利,成王这大半年虽然不在京中,可听说成王府乱的很。”
秦莞摇了摇头,“既然离开京城,倒也罢了。”
白樱便应声道,“娘娘不必担心,指不定回锦州了也未可知,老侯爷他们如今都在锦州地界。”
秦莞想到这里不由的苦笑,当初锦州秦府出事,她们几个都北上来投奔忠勇候府,后来忠勇候府出了事,秦朝羽令秦述等南下避祸,没了法子,便只得去锦州,好歹锦州秦氏三房也是秦氏一脉,自然可回护一二。
秦莞便应了一声,不再多问,直往寿康宫而去。
到了寿康宫门前,却见下人们静默不言很是规整,看到她来,连忙跪拜行礼。
又有嬷嬷上前道,“皇后娘娘,老恭亲王妃和恭王殿下来了。”
秦莞一听这话,顿觉几分讶异,“怎么无人告知本宫?”
说着话,秦莞快步入内,待走到花厅外面,便从开着的窗棂看了进去。
太后正笑呵呵的和老恭亲王妃说话,她一半清醒一半呆傻,清醒的时候也只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恭亲王妃便十分和她投缘,而燕离在旁侍立着,面上笑意平静非常,如今的燕离不爱着红,自从燕迟登基将他放出来之后,他便还是向从前那般时常来后宫陪太后,或者和燕绥戏耍,只叫人觉得还是一年多以前似的,只是渐渐地他还是变了,再没从前那般嬉笑怒骂,整个人也沉静了下来,前些日子,更说想离开京城去外面转转。
秦莞便朝屋内走去,看到秦莞出现,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礼,秦莞快走两步将老恭亲王妃扶住,道,“您快不必多礼,今日怎么这样早便入宫请安了?我竟然不知。”
傅氏看着秦莞,温和的道,“今日,我们是来辞行的。”
太后傻呵呵的坐在旁边,听到“辞行”二字也没有反应,秦莞却眉头微皱,看了陈嬷嬷一眼,陈嬷嬷哄着太后进了内间服药,而恭亲王妃则拉着秦莞走了出来,秦莞便道,“您为何来辞行?要去何处?”
燕离跟了出来,闻言笑道,“前几日我和你说想去京城外面看看,我这辈子,还不曾南下雁江过,便颇想去南边瞅瞅,刚好,前儿得知南边太华山下个月有一场盛大的法会,我同母妃说了,母妃竟然也动了心。”
傅氏笑着道,“是这样,我这辈子,也从未南下雁江过,都说南国冬日不见雪,暖和的很,我便动了心思,今日入宫辞行,明日一早便启程走了。”
秦莞忙道,“此一去,何时回来呢?冬日路上不好走,不如开春了再去?”
傅氏拍拍秦莞手背道,“开春再去就晚了,我们若是走得快,刚好能赶上法会,那法会只有半月,真是不想错过一日的,至于何时回来,倒也没个定数,如今天下承平,我这身子也还走得动,便趁着机会多走走,再过两年我身子不好了,离儿也要娶妻生子,便不如现在这般闲适了。”
秦莞听了便不知该如何说,“若您定了心意,自是不能改,只是千万注意路上安危,我身边有几个南边的人,不如给您带着使唤?免得到了南边不熟——”
傅氏笑开,“皇后有心了,只是不必的,您放心吧,我便不识路,离儿这样的性子你最是知道,哪里有他玩不转的地方?”
正说着话,燕绥捧着一个木雕小马车出来了。
见到秦莞,他步伐更快了两分,秦莞见他拿着那物,便道,“这是要做什么?”
燕离笑,“我说我要出去游山玩水,他便想去,又想着他年纪小你定然不许的,便说要送我一个东西作为临别赠礼,原来是找了这个小物件来。”
秦莞便也掩唇笑开,“倒是有趣,你们要走,他连马车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着,傅氏拉着秦莞在檐下说话,燕离则和燕绥到了外面亭子里的石桌上坐着,燕绥动了个什么机关,只见那木雕马车竟然能自己动,二人一时笑开,傅氏远远看着便道,“离儿还是和小孩子一般,他如此,长留在京城不是好事,我也是半辈子在佛堂待着的人,我和他若是在京城,便都要在那王府之中困一辈子,还不如离开这里。”
秦莞听得心中一沉,“您的意思是,便不回来了?”
傅氏摇头,“倒也不是,京城好歹是故土,回来无定时,且看机缘吧。”
秦莞闻言便算明白了,当下心底颇为唏嘘。
二人又在檐下站了片刻,没一会儿,傅氏便喊了燕离来准备离开,秦莞和燕绥将二人送到了中庭,眼看着二人离开方才回身,燕绥一张小脸微微皱着,“他们还会回来吗?”
秦莞笑道,“如何不能?他们坐着你的马车,你的马车会把他们带回来的对吗?”
燕绥闻言一下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莞,秦莞在他额心轻点了下,“你就放心吧,走,我们去和太后说会儿话,再让我看看你的字有无长进——”
秦莞在寿康宫又待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开,临走之时,让人折了寿康宫新开的红梅带回了未央宫,刚进宫门,便见燕迟从里面大步而出,看到秦莞拿着梅花,便道,“怎么也不坐轿辇。”
秦莞让茯苓去插话,自己和燕迟进了暖阁说话,“这几日身上困乏,想去走走,你可见燕离了?”
燕迟颔首,“见了,他们要离开也好,京城必定是是非之地。”
燕迟登基之上,文武百官,宗室皇族以及命妇皆要来朝奉,当时恭亲王妃便带着燕离一同入了宫,从前几年都不出门的她,自那以后倒是时常入宫陪太后说话,只是只要他们还在京城一日,私下非议总是少不了。
秦莞便道,“也不知她们何事回来,听老王妃的意思,只怕是许久之后了。”
燕迟便安抚道,“你不必担心,燕离只会照顾她老人家。”
秦莞笑,又问,“今日前朝可安泰?”
“前朝无事,此前南边的乱子也平了。”
三个月之前,正是燕迟刚刚登基一个多月之时,彼时京城虽然被平定,可檄文昭告天下之后,南边却有一伙山匪联合了一处民兵驻军营造反起来,直言燕迟登位乃是名不正言不顺,南边距离京城千里,一时竟然让这伙人闹大了,他们劫掠了湖州南部的几处州县,害死了不少人,后来还是燕迟连发急令,南边的州官方才将这些人镇压下来。
燕迟又道,“平乱的除了湖州总兵之外,还有两个人,他们一行后日便到京城,除夕的宫宴上你便能看到了。”
这么一说,秦莞便道,“除夕的宫宴他们也要来?”
寻常除夕的宫宴都是京官,或者述职回京的四品以上职官,可这一行,却显然不符合此列。
燕迟笑了笑,“今年第一年,自然施恩宽泛些,我想了想,到时候不若将你师兄也请进来?”
燕迟提到的师兄正是孙慕卿,孙慕卿在忠勇候府出事之后竟然也依然没有离开京城,所幸所有的乱子没有将他波及,如今燕迟登基京城太平,孙慕卿更打算在京城开医馆,竟是再也不想回药王谷去了。
“怎么要请师兄?师兄无官无职,如何是好?”
燕迟笑,“不必让他往前朝,到时候在未央宫备下年饭,你早些于宫宴退下,和他说几句话便好,还有你妹妹,薛青山是个将才,我打算让他去边关历练一年,只怕你妹妹不愿,到时候让他们夫妇一同入宫,早些来和你说话,你也问问他们的意思……”
年节时大家皆要和家人团聚,可秦莞如今除了秦霜却无家人在京城中,唯一说得上亲厚的便是孙慕卿了,见燕迟如此有心,秦莞苦笑,“在未央宫摆饭……到时候别人知道不知要如何说……”
燕迟眉头一挑,“那便在锦绣殿旁的偏殿?”
秦莞忙点头应下,“那还差不多。”说着又道,“秦霜定是愿意的,她不过也会担心罢了,到时候我会问的,还有,宫宴早已吩咐妥帖了,陛下您只管放心便是。”
燕迟将秦莞捞入怀里,正想温存,却见秦莞竟然开始打起了哈欠,燕迟不由在秦莞腰间捏了一把,“让你早早起来乱跑。”说着一把将秦莞打横抱起,自是往内殿而去,燕迟将秦莞放下,自己也要跟着躺上来,秦莞见状忙推他,“青天白日,你还有政务,怎可如此?”
燕迟捉住她的手,“政事已处置完了,绝未误事。”
说着将她抱了个满怀,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有些质疑的道,“你近来怎么了?晚上也不许我闹你,白日也不愿我与你午间同憩,若非我了解你,简直要觉得你有旁心了。”
秦莞听得直笑,不由在他唇上啄了好几下,“臣妾绝不敢旁心,好了陛下,我们睡觉吧,臣妾当真是困了。”
燕迟无奈,只得让秦莞窝在自己怀中睡了。
第二日天色刚亮,恭亲王府侧门前便停了三辆大车,没多时,傅氏和燕离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侍的下人,稍稍安顿一番,便上了马车,马车辚辚而动直出了京城,又顺着官道一路向西边而去,午时之前,马车到了一处低矮的山丘之前,此处乃是一处皇家山林,而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是皇陵的所在了。
马车沿着山道往上,没多时停在了半山腰一处新坟之前,那坟前的石碑上一个字也无,亦不见祭品,燕离下了马车,带着烛蜡之物单独一人上前去祭拜,等祭拜完了,便又回到了马车上,帐帘落下,燕离道,“好了母妃。”
马车里傅氏语声略冷的“嗯”了一声,转头便吩咐马车下山南去。
几辆马车没多时便下山走远了,而谁也不会知道,与皇陵遥遥相望的此处,乃是前天子新坟,而那入皇陵的,不过是真正燕淮的衣冠冢罢了,马车里的燕离轻叹了一声,今日之后,他的父王便真正的死在了他的心里。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除夕宫宴这日。
这日一早,太长公主和江氏以及岳凝便先入了宫,安阳侯岳琼在沧州逗留了两月,于半月之前方才回来,而岳凝也同样是在半月之前才回来京城,此番岳凝几人入宫先到未央宫拜见秦莞,在未央宫留了片刻,又去了寿康宫面见太后,然而太后这日神思不清,太长公主看的唏嘘,陪了没多时又回到了未央宫。
除夕的宫宴,所有内外命妇都要来觐见皇后,几人还没说一会儿话,便说外面又有人求见,秦莞无法,只得去见旁人,今日的秦莞着一袭正红色的皇后凤袍,虽然粉黛未施,却还是绝艳夺目,再加上她本来便神姿高彻,便愈发有母仪天下之姿,太长公主看着秦莞待人处事,心中只在不断的点头。
到了傍晚十分,宫宴将开,未央宫的命妇们方才往锦绣殿去。
秦莞这才得了片刻的喘息,岳凝落后一步离开,偷偷跑来内殿道,“可累吗?”
秦莞呼出一口气,“比我想的好多了,我从前想着以后做皇后必定十分不容易,可没想到平日里还是十分松快,只有每年几个节日有些忙碌,倒也不算什么——”
岳凝闻言眼珠儿一转道,“皇后娘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秦莞失笑,“郡主有话直说,是不是和魏綦之有关?”
岳凝苦笑一声道,“他说要向皇上求个圣旨,可是我却不想那般快,若是他当真求了,你千万千万和皇上说,不要应了他……”
秦莞听得哭笑不得,“这又是为何?”
岳凝哼了一声道,“近日我得知了许多他从前的浪荡事儿,我可不想这般随随便便应了他。”
见岳凝语气中颇多女儿态骄矜,还略有些吃醋模样,便知道一定是从前魏綦之有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事让岳凝知道了。
秦莞先掩唇笑了,“你呀你,你大哥开春之后将要大婚,便是他要求旨意,也该是在那之后的,你放心,我会让陛下好生磋磨磋磨他,否则我怎能随便将你交给他?”
岳稼和苏家的姑娘已经定了亲,婚事便定在年后,岳凝一听这话眼底微亮,“正是,这可是个现成的借口。”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渐晚,秦莞便欲往锦绣殿去,可还没出宫门,燕迟却回来了,却是来接她,岳凝见状只得连连叹息,自然一溜烟儿自己先逃遁了,秦莞失笑,“这般近,何须绕回来?”
燕迟整日也在前朝见臣子们,如今本可直接去锦绣殿的,却偏生绕了一圈,燕迟将秦莞一同抚上了龙辇,等走动起来才道,“虽是近,我也不放心,这大雪天路滑,又是晚上,看,你的手还是这般冷。”
说着便给秦莞捂手,这般一捂,便捂到了锦绣殿去。
今夜的锦绣殿灯火通明,美幻如琼楼,一众文武百官和宗室诸人早已等候在此,而命妇们,则是隔了一道软帘与朝臣们分席而坐,燕迟带着秦莞下了龙辇,一起进了锦绣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拜行礼,口中山呼万岁千岁,燕迟牵着秦莞的手走上主位,等站定了方才开口让众人起身。
今日乃是新朝第一个年宴,也是秦莞精心操持,不但殿内重新装潢的富丽雅正,便是今日佳肴、器皿皆是用了不少心思,等坐定,礼官先宣了除夕祷言,然后便开了大宴。
秦莞并非第一遭面见群臣,一举一动很是矜贵优雅,众人见帝后二人华服盛装,如同一对璧人,再想到那传出的帝后二人情谊甚笃之言,便越发觉得二人赏心悦目,而燕迟政事之上雷厉风行,可面见臣子们却并不冷酷煊赫,经他几言,殿中气氛皆松,臣子们一时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还有些胆大的,更是向着帝后敬酒。
秦莞自然是不饮酒的,燕迟倒也不拿架子,臣子们见他应了,便觉受到鼓舞似的欣喜不已,殿中一时更为轻松,就在这时,燕迟携了秦莞的手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秦莞扬眉不解,却也跟着燕迟走下来。
帝后二人一动,众臣子也都不敢坐着,连忙都站了起来,待燕迟摆手示意众人回席落座,众人才又纷纷坐下,虽则如此,她二人却也引的大家的目光也跟着一同看了过来,只见燕迟带着秦莞走到稍末的席位之上,而后停在了一个青年男子跟前,而座上那人,早早便起身行礼。
秦莞见到这人,惊讶无比,“四哥……怎是你?”
坐在这角落位置上的人,正是秦邺!
秦莞只知道秦述一家都在南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邺,当下惊讶无比。
秦邺行礼,“拜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直呼微臣名讳便可。”
秦莞身份再不同往日,秦邺言语之间亦十分恭敬。
秦莞看看秦邺,再看看燕迟,“这是怎么回事?”
燕迟便笑道,“前两日我同你说过的,南边平乱的人,便是他。”
秦莞一听这话更是惊讶又欣喜,而秦邺却笑道,“不过若说微臣与陛下的渊源,还要从皇后娘娘入京之前便说起……”
秦莞眉头扬的高高的,转而望着燕迟,燕迟笑道,“帮过他一个小忙罢了。”
秦莞又望着秦邺,秦邺笑道,“那时候微臣北上办事,遇到了乱子差点丧命,是殿下的人救了微臣,后来皇后娘娘回了侯府,殿下也曾私下传话与微臣,让微臣多看顾皇后娘娘。”
秦莞只觉意外一波一波的,可听到这话,她却忽然想起来许多事,那时候刚回相府,秦邺对她似乎十分照顾,甚至让她生了戒心,当时不解其缘由,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燕迟!
秦莞半晌都没回神,等仔细品了品其中意味,心底又生了几分暖意,又问,“大伯呢?三哥呢?他们可都还好?”
秦邺便倾身低声道,“父亲年前病了一场,本来大哥也要同来的,如今为了照顾父亲,便暂时留在锦州,还有……朝羽月前传来了信,说他们如今在北魏和五公主在一处,不过赵皇后的伤势不适合在北魏养着,大抵在年后三四月,会回来往南边去寻个地方养伤,到时候,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期。”
秦莞自从回京,便不知秦朝羽的消息,此刻一听这话,又觉心头暖意盎然。
他们去北魏秦莞早就想到的,可如果在北魏不回来,只怕难有相见之日,如今却好了。
秦莞听得略有动容,“那就好!见了面大伯和大伯母才能放心。”
今夜过年,秦莞刚好见到了秦邺,心底的感触也不同往日,又说了几句方才移步,其他朝臣不敢明着盯着帝后,却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得知和帝后说话的是从前忠勇候府的二少爷,当下心底微微惊讶,却也不敢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扶持自己的人是再合适不过,众人心底有了数,便越发不敢大意,生怕差事没做好位置被人顶替了去。
燕迟和秦莞并不管旁人目光,既然走了下来,燕迟便同熟悉的朝臣说上一二句,这对臣子们来讲,自是莫大的荣耀,今日人实在太多,坐在主位之上,能看在眼底的人实在是有限,如今走到人群之中来,便将每个人的脸都看的十分清楚,没走几步,秦莞看到了展扬,李牧云乃是燕泽之人,重查瑾妃案之后,李牧云便获了罪,如今已经被贬官到了南边一个颇为艰辛的县衙做知县,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当下,郑白石便推举了展扬,而因展扬并未考取功名,年纪也轻,燕迟便将他先放在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历练,虽则如此,如今却也掌着大理寺卿的实权,秦莞对展扬破案的执着知道的最深,亦觉此安排极好。
如今秦莞成为皇后,极少能见到外臣,上一次见展扬,还是在燕迟登基之时,这么想着,秦莞自然想和展扬说两句话。
见燕迟和秦莞朝着自己走来,展扬连忙起身行礼,秦莞笑道,“大理寺少卿免礼,听闻这几个月你将大理寺的两件悬案查出了结果,想来今夜,陛下是要赐酒给你的。”
这话一出,燕迟果然吩咐后面的宦官,“赐酒——”
展扬忙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微臣刚刚接任,还很是生疏,不敢居功。”
秦莞便道,“展大人不必自谦,从前展大人身居微末之位,仍能尽尽全力稽查真凶,如今展大人略有职权,才更好为百姓做些实事,旁人不知道,本宫和陛下最知道展大人的执着劲儿!”
燕迟也道,“展扬,好好做,大理寺在你手中,朕十分放心。”
展扬面露感激,忙道,“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定然呕心沥血,绝不要任何一个做恶之人逍遥法外!”
燕迟笑着摆手,“好了,今夜是过年,不必想着差事,饮宴尽兴才好。”
正说着,给展扬的赐酒到了,小太监上前道,“陛下不曾说赏赐何种酒,奴才便取来了西梁进贡的葡萄酒来。”
燕迟笑,“极好,给展大人满上——”
太监上前,立刻给展扬满满倒了一杯,那葡萄酒成紫红颜色,色泽浓郁,味道更是酒气之中夹杂着酸甜,乃是十分珍奇之物,周围的朝臣见状,都十分羡慕展扬,而秦莞也笑着打算看展扬一饮而尽,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忽然面色一变捂嘴干呕起来,且还连着呕了数下,一时呕的眼含泪花面红气弱,瘫软在了燕迟怀中。
燕迟面色大变,“莞莞——”
“皇后娘娘——”
变故突生,不管是燕迟茯苓等人,还是殿中朝臣,都吓了一跳。
展扬就在跟前,更是惊的差点将席案上的菜碟打翻,“皇后娘娘!”
“来人!快传御医——”
秦莞面色涨红,眼角湿润,一时说不出话来,燕迟连忙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要走,秦莞缓了片刻,终于能说出话来时,燕迟已经走到了殿门口,秦莞拉了一把燕迟,“等等,不必传御医,让师兄,让师兄给我诊诊脉吧。”
这么一说,燕迟方才想到孙慕卿今夜也在宫中,忙问身边人,“孙神医在何处?”
小太监忙往偏殿一指,燕迟立刻抱着秦莞往偏殿去。
帝后猝然离开,正殿的朝臣命妇们都一下子惶然无措起来,还有人上前来问展扬,展扬一脸苦笑哪里得知,却也万分担忧秦莞,帝后虽然走了,却也没说宫宴散了,于是众人都惶然不安的等着。
这边厢,孙慕卿一直等在偏殿,几个内侍在此作陪,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孙慕卿忙走到了门口,刚一开门,便看到燕迟抱着秦莞过来了,燕迟急急道,“快给她看看,有些不好!”
孙慕卿一愕,当下也立刻满是担忧,指了指靠墙的长榻,道,“去那里!”
燕迟忙将秦莞抱在了榻上放下,又万分紧张的坐在秦莞身边将她半揽住。
这一会儿,秦莞早已缓的满色如常,见燕迟如临大敌,笑道,“没什么的,孙神医看看便知道了。”
燕迟眉头半分不展道,“怎会没什么?需得好生看才好。”
茯苓一直跟着秦莞的,刚才那片刻已被吓得红了眼眶,一见此刻,忙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这阵子身子都不好,不是忽然这样的,皇后娘娘总是懒怠无精神,葵水也许久未至了!”
室内并无外人,茯苓便也不敢隐瞒,而孙慕卿一听这话,眉峰便是稍稍一动。
他的手已经落在了秦莞的脉门之上,刚一摸到脉息,眉峰便又是一动,片刻,他抬眸看着秦莞,便见秦莞微笑的看着他,孙慕卿见此,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一双眸子却是灿亮。
他却不着急说话,只又皱眉细细感知,秦莞温和的看着孙慕卿一点都不着急,燕迟却一双眸子恨不得将孙慕卿盯个透穿,“如何?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干呕不停?”
孙慕卿抬起头来,看了秦莞一眼,又看着燕迟道,“陛下放心,没有大事。”
燕迟听了这话,却半分没有松口气之感,秦莞见他实在着急,也笑道,“孙神医,应该是真的吧?我自己感觉的到,却也不确定,需得你的话才能让我安心。”
孙慕卿点了点头,这边厢燕迟道,“莞莞,你在说什么?”
秦莞笑着道,“孙神医告诉陛下吧——”
孙慕卿唇角便浮起两分笑意来,“陛下不必担心,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话孙慕卿说的很是平静,燕迟却一下子愣了住,还是旁边茯苓猛然道,“什么?!孙神医说的是真的?当真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孙慕卿继续点头,燕迟这才一把将秦莞紧紧搂了住,“莞莞你……”
燕迟定定看着秦莞,秦莞笑着点头,“这些日子我有点感觉,可医者不自医,便想着寻个不忙碌的时候再请孙神医入宫来看看便是,却没想到刚才闻到那酒味有些耐不住。”
燕迟眼底一时潋滟如星河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将秦莞狠狠抱住,再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可碍着这么多人,在加上燕迟想到秦莞腹中有了孩子,便越发不敢对她粗莽,一时连忙松开自己绷紧的手臂,生怕伤到她。
这边厢,孙慕卿又道,“皇后娘娘请把右手再给我看看。”
这话一出,一下又吸引了燕迟,他转眸道,“怎么了?难道还不确定?”
孙慕卿摇头,而秦莞已经把右手拿了出来,孙慕卿开始诊脉,众人皆不知孙慕卿为何还要再诊另外一只手,一时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又过了片刻,孙慕卿抬头笑道,“刚才不确定,此刻确定了。”
微微一顿,孙慕卿高兴的道,“皇后娘娘腹中,乃是双生子。”
双生子?!秦莞一愣,这可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燕迟也一时愣住,片刻后恍然的喜上眉梢,唇角几动,却不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心境!
又忙问,“那眼下如何?莞莞该吃什么?可要补身?”
见燕迟明显太过激动,孙慕卿安抚道,“陛下不必着急,眼下就按照皇后娘娘的口味照常吃便可,补身虽然好,却不可太过,否则对皇后娘娘更是不好,这些,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秦莞拉了一把燕迟,“我自己便是大夫,你不必担心。”
燕迟又担心又激动,片刻之后,忽然一把又把秦莞打横抱了起来,“便是不必做别的,你也应该好生养着才是,我这就带你回宫。”说着又下令道,“宫宴继续!今夜皇后有孕,朕要大宴群臣!还要阖宫重赏,白枫,你去安排——”
害怕内侍安排不到位,燕迟又吩咐如今已经是御前侍卫的白枫,白枫自然领命而去!
燕迟不管不顾将秦莞抱回了龙辇上,秦莞失笑道,“我还没和师兄说上两句话,你怎就……”
话音未说完,燕迟已捧着秦莞的面颊吻了下来。
秦莞接下来的话都被燕迟吞入了腹中,等一番缠绵完了,燕迟才呼吸不稳的道,“我只想与你独处,旁的任何人都是打扰,莞莞,我真的很高兴,我燕迟,要为人父了!”
秦莞只觉燕迟欢喜的小孩儿心性都冒了出来,可见他如此开心,她也心底一片热烫,当下便也顾不得什么宫宴师兄了,只倚在燕迟怀中一起往未央宫去,因秦莞有孕,燕迟特意让侍卫行的慢些,因此,这一条宫道走的时间就格外的长,刚走到一半,竟然下起雪来,秦莞靠在燕迟胸前,看着外面徐徐落下的素雪,却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要与世隔绝了,燕迟为她挡尽了寒风雪冷,而接下来,她还要和他走完这一辈子。
消息传到了锦绣殿,一时整个殿阁都欢喜起来,有真心担心秦莞的,也有为皇嗣延绵考虑的,总之帝后虽然不会回来继续饮宴,可朝臣们便都借着如此喜讯推杯换盏,便是不愿喝酒的,也要破戒沾沾喜气!
展扬因亲眼看着秦莞不适,心中便比旁人格外担心,此刻得了这消息,哪里又不喜悦激动的,不仅喝了那满满一杯葡萄酒,但凡有过来敬酒的,也都来者不拒,如此一来,便直饮酒到了二更时分方才散了。
旁人都有华丽车架仆从成群,展扬却是孤身一人出了宫门,在禁军处找到了自己的马,他醉悠悠的上了马背朝自己的宅邸而去,虽然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可展扬的住处,却仍然在城南一处寻常的二进小院之中。
他趁着风雪,想到燕迟和秦莞对他的赞赏,面上笑意微深,再想到秦莞怀了龙脉,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新朝伊始,帝后皆是他打心底敬服之人,他只觉得,这远大时节,绝不可辜负二人厚望。
等到家门进了院子之时,展扬已经满头满身皆是雪沫,这院子他住了二十年,颇有些老旧,此刻未曾点灯,更是一片漆黑,他系好了马,关上院门,脚步有些虚浮的进了屋子,摸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他又回身关好了屋门,去一旁的案几上摸了两块点心,一路朝着最里间的耳房走去,到了耳房,他将靠墙放着的一个柜子推了开。
柜子一推,竟然露出了一个地窖的入口,展扬沿着阶梯而下,走过不长的甬道,没多时,到了一处逼仄的如同牢房一般的地方,他将两块点心扔进地上的空碗之中,口中带着几分虔诚的道,“今日有天大的喜事,给你两块。”
说完这话,展扬转身便走,行云流水,好似这是他日日都要做的事一般。
他一走,地窖便又陷入了黑暗,没多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黑暗的角落里,一个断了双腿比乞丐还要脏污的人爬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两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又窸窸窣窣的缩回了角落之中。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外面的风雪呼号声更大了。
便是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皇后有孕的喜讯传遍了整个宫闱。
当子时过半,宫中四处都已万籁俱寂,却只有未央宫仍然亮如白昼,璀璨的烟火在未央宫上空炸开,新帝好似要把星河都捧下来送给皇后一般,大周历二百四十二年,便在帝后无边的喜乐之中,姗姗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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