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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想要进入雁门郡，扣关雁门塞，须得先通过平城县（即后世的大同）。</p>
而平城县，正是扼守北方要塞的第一道防线。</p>
西有湿头山（即后世的洪涛山），东有白登山（即后世的采凉山）。</p>
两山之间，有一条河流自北而来。</p>
平城县，就在山口的河边。</p>
可谓有山有水，有草有羊。</p>
前汉初年，韩王信在雁门与匈奴作战不利，私下里多次向匈奴求和，被高祖皇帝所疑。</p>
韩王信害怕被杀，干脆直接起兵造反，向匈奴投降。</p>
同时还把自己的国都马邑（即后世的朔州）送给匈奴，同时和匈奴约定，一起南下攻打太原。</p>
高祖皇帝亲自率军北上迎击，连战皆捷，遂生轻敌之心，轻兵冒进到平城，最后被冒顿围困在白登山。</p>
历史上的白登山之围，正是发生在这里。</p>
如今白登山依旧，两汉经营了数百年的平城县，却早已成了胡人圈养牛羊的地方。</p>
平城地处险要，又是扼守南北往来的咽喉，泄归泥在夏秋两季，都喜欢呆在这里。</p>
一来可以防止有不长眼的部众偷偷进来放牧。</p>
投靠依附可以，不叫他大人就想南下放牧，那可不行。</p>
二来无论是从河东郡偷运盐巴，还是从哪里偷贩铁器粮食到草原上的商队，基本都要经过这里。</p>
泄归泥正好可以从中捞到许多好处——中间商赚差价，那真是躺着都能赚钱。</p>
七月底的清晨，日头尚未升起，平城北边的山口，稀薄的夏雾，一层层一片片地飘浮在草地上，还没有消散。</p>
薄雾像羊毛似的，平展地铺在地面上。</p>
被雾气打湿的马蹄踏在草地上，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打破了山口的宁静。</p>
守在山口的胡人被惊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侧耳倾听，发现自己没有听错之后。</p>
一个小头目连忙跑上前几步，先用胡语大喊，然后又用生硬的汉话大喊道：</p>
“前方何人？”</p>
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停了下来，然后对面传来声音：</p>
“马队，茶叶，红糖，烈酒，香皂。”</p>
短短十个字，简洁而明了，让小头目面露喜色，连忙派了几人前去查看。</p>
过了一会，胡人领着一个汉人回来：</p>
“是马队，带了很多好东西。”</p>
“好啊好啊！快快快，马上去禀报大人。”</p>
小头目派人往平城方向报信，同时又亲自带着马队到一个山谷里等候。</p>
汉人的商队，也不全是从南边而来。</p>
这几年里，每年都会有一支特殊的商队，带着最为珍贵的茶叶和红糖，男人最喜欢的烈酒，女人最喜爱的香皂，从北边而来。</p>
听说他们是从遥远的凉州出发，进入草原，走了几千里路，这才来到雁门。</p>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部落最高兴的时候，堪比节日。</p>
这支商队，每年只来一次，每次的停留时间，长则一个月，短则半个月，就要匆匆离开。</p>
不过这也足够了。</p>
最开始的时候，泄归泥领着扶罗韩留下的数万控弦之士归附轲比能。</p>
这个过程里，他的实力被轲比能削弱了一部分。</p>
在逃到步度根那里的时候，又损失了一部分。</p>
然后秦朗击败轲比能与步度根联军，再损失一部分。</p>
这么些年来，泄归泥的部落，当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p>
直到被魏国封为归义王，重新领着部众回到雁门，再加上收拢了一些小部落，这才稍稍止住了人口衰落的趋势。</p>
即便如此，举族上下，能上马控弦的勇士，满打满算，也只有万来人。</p>
由此可见这些年来部落人口的损失之多。</p>
但也正是因为泄归泥部落人口不多，所以魏国才放心让他在雁门放牧。</p>
部落人口少，所以交易的时间就用不了太多。</p>
泄归泥得知北面有商队过来之后，有些意外。</p>
他立刻派出人马，前往山口，护着商队进入平城。</p>
今年的马队规模似乎比往年大得多时，带来的货物，自然也是多得多。</p>
泄归泥不禁有些好奇：：</p>
“你们今年来得比往年早大半个月，倒是少见。”</p>
管事听得泄归泥所问，脸上竟是有些许无可奈何的神情，唉声叹气道：</p>
“首领有所不知，按往年习惯，我们确实至少还要在阴山脚下呆半个月的。”</p>
“只是今年不同哇，凉州的冯郎君从凉州领军穿过大漠而来，欲借道阴山南下。”</p>
“一开始轲比能不但答应了，甚至还派兵帮忙，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双方最后竟是大打出手。”</p>
“现在整个阴山兵连祸结，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谁还敢留在那里？”</p>
说到这里，管事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只是这货物，又不能带回去吧？所以只好来泄归泥首领这里了。”</p>
泄归泥一听，先是一惊，再是一喜：</p>
“阴山那边打起来了？”</p>
汉人和魏人在关中打了起来，他当然是知道的。</p>
因为上一个月，并州就征调了不少兵力送往关中。</p>
南边太原的毕轨还派人到雁门，让泄归泥出了一些马匹牛羊，以资关中。</p>
不过关中究竟打成了什么模样，泄归泥却是不知道具体情况。</p>
能打听到的，基本也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p>
有说汉人势大，有说魏人赢了。</p>
不过这些都不是泄归泥所要关心的。</p>
反正不管谁赢了，都要人看着雁门不是？</p>
现在汉地关塞附近，除了自己，再没一个象样点的部落了。</p>
就算是远在阴山的轲比能，那可不是一个甘心屈于人下的人物。</p>
所以此时听到轲比能与汉人打了起来，泄归泥虽有些意外，但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p>
最重要的是，泄归泥是乐见其成此事的。</p>
因为大人和叔父先后被其所杀，他与轲比能，实是有血海深仇。</p>
“阴山那边打怎么样了？谁赢了？”</p>
泄归泥连忙有些着急地问道。</p>
管事摇头苦笑：</p>
“泄归泥首领这是为难我了，遇到兵乱，我们避都来不及，哪还敢去打听？”</p>
“反正我们离开的时候，只听说冯郎君与轲比能正打得不可交开，双方各有死伤。”</p>
泄归泥闻言，这才点了点头，赞同道：</p>
“是啊，轲比能可不能小视，汉军穿过大漠而来，能在阴山与轲比能打得不可交开，已经算是很厉害了。”</p>
“是啊是啊！”管事连连点头，赞同道，“也就是在阴山，真要是换了在凉州，呵呵……”</p>
“呵呵！”泄归泥看着管事，同样也是在笑：</p>
“话说回来，你们这一次来早了，我们手里的皮草，没收上来多少。至于羊毛，更是还没开始剪……”</p>
管事一听，立刻陪笑道：</p>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等。”</p>
泄归泥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说道：</p>
“我的意思是说，今年你们带过来的货太多了，若是往年的价格，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皮草和羊毛跟你们交换。”</p>
“所以今年的货物价钱，我希望能低一些。”</p>
“轲比能首领，你这是乘人之危啊！”管事立刻叫起屈来，“我们的货在阴山就没卖出去多少。”</p>
“本来是想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回本的，你这么做，我们这一趟就要白跑了！不仅白跑，可能还要倒贴啊！”</p>
泄归泥摇头道：</p>
“现在除了我，怕是再没人能买得下你们这么多货了，而且你们这次过来，是为了避过战乱。”</p>
“现在除了我，谁还能庇护你们？所以你们这批货的价钱，低一些是应该的。”</p>
草原上的每个部落都会欢迎前往草原上的商队。</p>
甚至有些部落之间，就算是打生打死，也会默契地不去动往来的商队。</p>
因为商队可以给他们带来草原所稀缺的物资。</p>
真换了在内地，做买卖遇到这种天灾人祸，怕不是要血亏。</p>
别看管事在泄归泥面前大声说这一趟是白跑，但他心里门儿清，亏是不可能亏的。</p>
就看赚多赚少而已。</p>
别说这里已经是商队所能走的最远路程，就算是有别的地方可去，但眼看着就要入秋，再不赶紧卖完，难不成还留着过年？</p>
管事咬了咬牙，只得按泄归泥的说法，降了一些价钱。</p>
“泄归泥首领，别的东西可以降一些，但我这里有个新奇玩意，你若是喜欢，那可得给我多换些东西。”</p>
“若是不成，我宁愿拿回去，也不卖。”</p>
泄归泥一听，立刻好奇地问道：</p>
“是什么东西？”</p>>
“这东西白日里看不出好处，只到夜里，我再给你看。”</p>
泄归泥看到对方这么一说，越发地好奇起来。</p>
管事神秘一笑，却是一定要在晚上才愿意拿出来。</p>
待到夜里，但见平城的城头突然“叭”地一声响。</p>
然后就是“咻”！</p>
接着，平城上空出现了一朵灿烂的烟花。</p>
在黑夜中显得极为璀璨。</p>
泄归泥看到这朵烟花，大惊失色，吓得差点跪下：</p>
“莫不成此乃鬼神所赠之物？竟能召来星坠！”</p>
“哈哈哈……”</p>
商队管事哈哈大笑。</p>
夜色中，关将军正站在某个山头上，凝视着南边。</p>
山风吹起她的披风，烈烈作响，她那挺拔而笔直的身子却如石塑，巍然不动。</p>
当一朵璀璨烟花在某个方向绽放时，关将军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p>
过了好一会，接着第二朵再升空开放……</p>
这个信号代表着，现在泄归泥的帐庭就设在平城。</p>
关将军清冷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微笑，笑容犹如那夜空里的璀璨烟花。</p>
“来人，传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饭，五更出发，让全军做好准备。”</p>
“诺！”</p>
“让石苞来见我。”</p>
石苞很快从山下爬上来了：</p>
“将军，你找我。”</p>
“军中怎么样了？”</p>
“禀将军，全军尚还有八千六百四十三人没跟上来。如今军中有一千四百一十二人或因劳累过度，或因生病，所以不能上阵。”</p>
出发时两万六千人，就算是一人三骑，非战斗减员也达到了万人。</p>
“无妨，让他们跟在后面慢慢走，等后面掉队的将士。告诉将士们，明日进入平城，肉食不禁。”</p>
石苞舔了舔嘴唇，听到关将军这个话，他都有些咽口水了。</p>
这些日子以来，三天才吃一顿热食，早就馋得不行，更别说还是吃肉。</p>
“若是不能快速打败泄归泥，那就等着继续吃干粮。”</p>
“喏！”</p>
石苞挺胸大声应道。</p>
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明日的热汤肉食，那也得拼命了！</p>
天还没亮，同样的山口，同样的清晨，同样的薄雾。</p>
守着山口的胡人小头目仍在沉睡。</p>
商队管事送给他的酒，酒性很烈。</p>
虽然只喝了两碗，但昨夜仍是让他有些晕乎乎。</p>
山口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p>
有尽职的胡人被惊醒了，他有些咕哝：</p>
“哪个不长眼的部族？”</p>
不怪他这般没有警惕心。</p>
因为这几年实在是太安逸了。</p>
自从轲比能远遁以后，附近能敢找泄归泥大人麻烦的部族，一个也没有。</p>
所以他压根就想到这是敌袭。</p>
马蹄声更近了，宛如闷雷。</p>
“不对！这是……至少上万匹马！”</p>
到底是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光听这马蹄声，胡人小喽啰就能反应过来。</p>
想到这一点，他吓得睡意全无，冷汗就冒了出来。</p>
他连忙翻身起来，衣服都没有整理，就跑去找头目。</p>
“有人来了，很多很多人！”</p>
头目被死命摇醒了，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起床气极大，开口就骂：</p>
“大早上的干什么？”</p>
小喽啰连比带划，指着北边：</p>
“有人，有人，很多很多……”</p>
“什么……”</p>
话还没说完，头目就感觉到地面的震动。</p>
“哪来这么多的骑兵？”</p>
“敌袭？”</p>
头目连忙翻爬起来，只是宿醉的后遗症有些大，让他的头如同炸裂了一般。</p>
他扶着脑袋呻吟了几声，这才站稳了身子。</p>
等他手忙脚乱地把底下的人聚集起来时，“嗒嗒嗒”的马蹄声已经把山头仿佛都要震塌了一般。</p>
日头升了起来，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让头目终于看清了向山口冲来的敌人。</p>
似长龙，如洪流，黑压压的势不可挡。</p>
“不！”</p>
头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p>
这一定是做梦！</p>
一定是昨夜里喝的酒还没醒。</p>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敌人来袭？</p>
敌人已经开始分流，向着各个路口绕过来。</p>
甚至有人冲上了不高的山坡，准备居高俯冲。</p>
“我回去告诉大人！”</p>
头目直接转身就跑。</p>
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前哨，关姬没有一丝停留，继续领着大军冲出山口，向着真正的目的地前进。</p>
而此时，泄归泥是真正的宿醉未醒。</p>
昨夜看到了一种叫烟花的东西，实是美丽无比，让他根本无法守住心神，高兴之下，喝了不少酒。</p>
正做着美梦，梦到了天神看到自己放烟花，然后给让天上的天女给自己送信……</p>
一个时辰后，关姬领着大军冲到平城外围的河水岸边。</p>
在这一边的胡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各种营帐就已经被冲得稀烂。</p>
举起望远镜，看着平城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有不少地方根本就是跃马可过，关姬微微一笑，然后下令：</p>
“渡水！”</p>
平日里泄归泥的部众要往来两岸之间，自然是有渡水的地方。</p>
汉军正分批渡水的时候，城内的胡人终于反应过来。</p>
“大人，敌袭，敌袭啊大人！”</p>
亲卫死命地摇醒泄归泥。</p>
泄归泥才恢复了一些神志，城外已经响起了喊杀声。</p>
没有统一指挥的胡人，有的往后跑，想要跑回城里。</p>
有的不自量力地想要阻拦，被冲上来的汉军举着雪亮马刀顺势劈下去，直接就把人劈下马去。</p>
已经成了牛羊圈的平城，自然没有办法挡住汉军的骑军，骑术精湛的，直接寻了低矮处，一跃而过。</p>
没有信心的，直接就是冲向没有来得及关上的城门。</p>
有人想要关上城门，突然从里头冲出一批人，直接砍翻了城门口的胡人。</p>
接着，骑军直接冲进城内……</p>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裹了一件皮袍的泄归泥被亲卫拥着跨上马，冲到街道上。</p>
但见四处都是哭喊声，还有的地方冒起了黑烟，甚至还有不少牛羊窜到街道上。</p>
看到这一片混乱，泄归泥就是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怕亦是无力组织起有力的抵抗。</p>
他浑浑噩噩被亲卫护逃出城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p>
他梦游一般地呢喃：</p>
“谁？是谁？”</p>
“不知道！看模样，有汉人，也有胡人，从北面而来，就是不知道究竟哪里的敌人。”</p>
原本跑回来报信的头目，又跟着自家大人混出了城，提供了一点有用的情报。</p>
“北面？那就不是魏人偷袭。”</p>
泄归泥一振，同时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平城，神情立刻就萎靡下来。</p>
已经有敌人的骑军从东面顺着对岸绕过来了。</p>
“快走，去雁门塞！”</p>
雁门塞地势险要，敌人的骑军无法翻越，只要能挡住一点时间，南边的太原就可以及时支援过来。</p>
泄归泥不敢再停留，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向南逃命而去。</p>sxbiquge/read/8/83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