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党和小王爷萧观的交往历程中,最反感的就是他自称“爷爷。”
不过是位尊。
不过是说话总表现没遮没拦。
没遮没拦这事儿,谁不会呢?
少年们在家里学的是谈吐修养,出门就遇到没遮拦,他还偏偏地位高,已经让他气得要吐。
古人豪杰没事就自称“爷爷我”,威风。但放到世家公子小王爷嘴里,这叫欺负人。
小王爷你难道不会好好说话?
沈渭经常背后鄙夷:“白当小王爷。”
面对禇大的话,沈渭心花怒放,另外一个人,也听在耳中。
乱石滩本就风大,褚大又在高处,话随风走,在另一边的萧观听得真真的。顿时,心中不是滋味。
还有人在本“爷爷”面前,当爷爷?
萧观扬起手中双锤,对手下人道:“走!”
那块地儿反正是苏赫在,原就要去。
黑铁大汉,就这样闯入小王爷眼帘中。
“好大个儿,好宽身板!”萧观喝一声彩,就见到另一批人闯入眼中。陈留郡王紧随袁训,这时也就到来。而关安在养伤,蒋德却在。沈渭在下面大叫往上攻时,蒋德不声不响的换了个方向,从另一侧爬上高处,禇大出现没有几个眨眼的功夫,蒋德也站上去。
灼灼五月日光,催发桃花,又能晒裂肌肤。
似明镜一面,把蒋德身姿尽数显在众人目光中。
看他随手就是一记狠拳,扑地又是一记漂亮的腿法。这一腿似清风扫流云,又似万霭从此密布。
又密又快,又狠又凶。
萧观为了蒋德,暂时的停了停。他端着下巴寻思,寻思半天没思路,问紧随身边的王千金和白不是:“这小子腿法眼熟。”
王千金和白不是全是混混出身,摇着脑袋说不知道。
“兀那混蛋,爷爷在此,你还敢跑!”一声大喝,容不得小王爷再想下去。萧观鼻子都要气歪,竟然敢在我面前一再的用这个称呼,小王爷也想大喝一声:“兀那混蛋,你难道不知道你在犯我的逆鳞。”
禇大跳下高处,不知深浅地就要去追苏赫。
袁训见到,忙对沈渭道:“他不知道苏赫的厉害,苏赫狡猾,他这几仗全是一击就中,这就离开。看他走时不慌不忙,我要是追上去,一定中他埋伏。褚大哥是不识字的人,兵书他不懂,去叫他回来。”
报警纸条上写的字,歪歪扭扭,袁训加上苏先加上沈渭,都认好半天。袁训在这里微笑,禇大哥对我示一次警,可真是难为他。
那字写得一定出身汗。
苏赫总想要袁训脑袋,陈留郡王和他交过手,针对苏赫的特点为人,和袁训约法三章。
一,不许擅自离队。
二,乘胜也不许追击。是他想你的大好头颅,你也想他的,但没有他那么着急。你不追,他也来找你,多缴几回战利品不好吗?以逸待劳对他。
三,慎重慎重再慎重。
三章,满满的全是陈留郡王的关切,袁训很想违背的是头一条,对于第二条交待,总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
沈渭见说,同时他心里也是这样的想。苏赫是什么人?名声早十几年就出去。这褚大“爷爷”不管你有多厉害,你还是回来吧。
乱石上本来是下马行走,这就牵上马打算去追。马刚到手,踩镫前对褚大飞去一眸,打算固定他的方位时,沈渭乐了。
“小袁,你快点儿看。”
一小队人截住褚大去路。
为首的人浓眉大眼,大脸庞子,手不执缰绳,握的是一对黝黑透着沉重的大锤。
“噗!”袁训拧起眉头:“小王爷拦住他作什么?”
沈渭上马,笑得快要摔下一般,抖抖缰绳,在马离弦箭般飞驰而去以前,挤眉弄眼:“双爷会呗。”
袁训一愣,随即失笑一声,再一想,不好!见过几回的褚大是个老实人,不是小王爷的对手。抬手让亲兵送来他的马,跟在沈渭后面过去。
那地方,现在正热闹。
苏赫一走,不管旗倒人歪也没有人去追。管他诱敌还是真逃,第一猛将的名声,让从梁山王开始,都不会对他轻视。
得过梁山王交待的萧观,他也不追。
正好专心来对付这个大胆抢自己名头的人。
小王爷跳下马,脑袋前顶着,眼睛就要翻出来,杀气腾腾支起肩膀,两手大锤在手中转个不停,好似大战前的鼓声。
而褚大呢,他偏偏不认得小王爷。
让宝珠和袁训猜中,褚大走错了路。在京城方圆有人可以问路,又官道顺溜,一条直路下来还不会迷失。
在没有人烟的地方,荒山野岭无人问讯,对着头顶上日头看路,这边爬上来,往那边下去时,路就开始偏了。
从东边上来,应该西边下去。但林子里一钻,就从南边下去。
这个还算好,下去有村庄,问问重新上官道。
出省后黄土地大一片,官道到此断掉,路也不明显,两百里没有人家,褚大一直走到隔壁省,又从那里折回来。
袁训是前年到的,褚大是去年才到军中。他一到军中,本来是要去找小袁将军的。但小袁将军已连升三级,各家郡王军中骂声一片,项城郡王那里,骂的更凶。
褚大憨厚,心实在,却不是傻子。
他寻思表妹夫这人,为人没得说。卖水的亲戚上门,他也拉上去坐席面,当着王侯公子们介绍自己是亲戚,不卑不亢,也不轻视于人。
这些人为什么要骂他呢?
就此不寻找袁训,而是想弄明白这事情。一来二去的,他弄明白了,原来红眼病大发作。褚大不服气他们,又能冲敢打,得项城郡王亲兵队长赏识,让他到亲兵队中,待遇不错,褚大暂时安身。
梁山王先后点兵,一次褚大不在,一次褚大没去。这一回除项城郡王来见梁山王,几回和小王爷背后错过,有人指点:“喏,小王爷才过去。”
回头只见一个后背。
面对拦住自己的粗壮少年,褚大也不服气上来。
他是项城郡王亲兵,所以衣服上能看出来。萧观是自己人,衣裳上也能看出来。但自己人又怎么样?
自己人嫉妒起表妹夫来,比外人还要凶狠。
褚大当萧观是来抢功的,他拦住自己,好让他的主将去追苏赫去有功劳。
在这个地方上,还真不能怪褚大眼神不好,认不得好衣裳的人。军中富家少爷无数,打仗时盔甲上身,比主将还要好。
关安蒋德的盔甲,几不次于袁训和萧观,他们在关键时候是为小袁将军挡命的,盔甲好,可以多挡几回。
褚大心烦上来,心想抢功这事情,真是让我这卖水的平民瞧不上。瞧他衣裳好不是吗?真是的,最爱抢功的,还总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大爷们。
把手中握的铁棒一挥,褚大黑下脸喝道:“兀那少年,让出路来,就饶你一回。”
旁边惊倒一地的眼珠子。
沈渭已经到了,但见到如此有趣,勒住马缰,反而不管,只在旁边笑看。
萧观咧嘴乐了,还真的有不认识我的,你这个大眼睛的睁眼瞎子。手中锤一扬,小王爷满脸的泼皮相:“兀那大汉,你给爷爷下来!”
心想你当着我再叫一声爷爷,爷爷我剥你的皮。
褚大再不长眼,也不得罪富家子。他自称爷爷,是冲锋陷阵的时候助自己威风才用。见来的这个人出口就不按辈分,褚大自知惹不起,一带马缰,就要从萧观旁边离开。
王千金白不是拦住他,坏笑一地,也学着褚大语气:“兀那大汉,你他娘的下马!”
沈渭见到褚大眉头一耸,显然生怒。小沈将军在心里为褚大打气:大汉,下去揍他。
“腾!”
褚大跳下马。
他在军中已有一年,他知道富家子弟们骄奢过人,不打不行。一咬牙,反正我一穷二白,去年攒的几十两银子早存在大同钱庄子里,打伤你可讹不到我钱。
铁棒舞动,褚大也半弯下腰,对上小王爷。
小王爷一看,这个人气势不比我差,那山般粗野狂暴的杀气,在他眉目似天然生成。萧观最不能丢的,就是气势。
双锤旋动,大叫一声:“啊呀呀!”先压死你再说。
褚大并不想和他打,但这位找茬没办法。也不先动手,大嘴巴一张:“啊啊啊…。”看我繁华街道上吆喝卖水的嗓门儿高,还是你这吃饱没事干的小爷们嗓子好。
沈渭笑得抱着马脖子,不然可以摔下来。
“住手!”袁训及时赶到,先怒目把沈渭骂了:“让你来劝住,你在这里只是笑什么!”再跳下马,几步走到褚大面前,把他挡住。对萧观深深行个军礼:“小王爷息怒,他不认得你。”
萧观心想这还要你说?我早知道。
他要是认得我,给他十个豹子胆,谅他也不敢在自己人军中和我对峙。低头,见真难得,姓袁的今天卑躬屈膝。
小王爷大为得意,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在京里爷爷我让你欺负坏了,在军中也没欺负成你。左看右看的,今天是个机会。
把双锤交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又开始端下巴,同时歪眼睛拧嘴角的给王千金和白不是递眼色,想让他们帮忙出主意。
一声大喝,却把小王爷吓得一怔。
“表妹夫!”
和他对峙的大汉,显然见到袁训出来,就把自己给忘记。惊喜交集,如亲人多年失散重逢,一步迈出来,握住袁训双手用力摇晃,笑得口水都快不能控制:“哈哈,表妹夫,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要说是萧观吓一跳,就是王千金和白不是都吓一跳。白不是凑到萧观面前,满脸的惊吓:“这是他亲戚?”
这大汉面皮粗的一看就是穷苦人,袁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萧观张大嘴,大脑一片空白,哪有功夫去理会白不是。
表妹夫?
王千金笑道:“这是安家的亲戚,”袁训娶的安氏女,在京中他们喝过喜酒,都知道。萧观恍然大悟:“哈哈,”嘎然止住:“不对啊,安家是南安侯钟家的至亲,这穷亲戚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王千金不能解释,也就跟着糊涂。
那边,袁训和褚大着实的热闹。袁训感激他送纸条报警,又感激他过来相助。和褚大抱在一起,热烈捶打着他的后背,笑道:“褚大哥,我妻子让我一直找你,总算见到你。”
在这里袁训有点儿惭愧,找褚大难度太大,但他也并没有去找。
有这样一句话,褚大也就很满足。又觉得“褚大哥”这三个字格外中听,想想,这位表妹夫以前不失礼节,却从没有称呼过自己大哥,他不傲王侯公子时的介绍,也是“内亲姐丈”。
背后有力的拍打之下,褚大的眼圈泛起红润。
两个人分开,袁训还是不肯放开他,与他紧紧把住手臂,四目相对尽是笑容,难分又难舍。
嫉妒这东西,不常见的涂满萧观心中。
姓袁的!
你混蛋!
你见到别人就是客气的,见到我就是不耐烦的。
无明火,无声无息把小王爷撑得满满的,他重重的一声:“嗯哼!”随即两只眼睛朝天,这里还有一个人,你们把我忘记了吗?
闻声,袁训回头,见到萧观拽狂模样,心想这事还是棘手的。这位较起真来,一个以下犯上,就能把褚大折腾到半死不活,这才是他手下容情。
袁训正要陪笑,褚大这死心眼子,还是没弄明白“兀那少年”是谁。他见到袁训什么都忘记,袁训喊过小王爷,褚大也没听到。
见少年又是寻衅模样,褚大一瞪眼,把袁训又推到身后,冷冷道:“有能耐你冲着我来,不要冲着我表妹夫!”
萧观大乐:“哈!哈哈!”把脸一翻:“冲着你来,你算老几!”
袁训啼笑皆非,把褚大又推身后,伸臂挡住他:“你别管,我来说话。”
萧观冷笑:“好大面皮,你来说话!”脸更一沉:“那你说吧,以下犯上不长眼,这是什么罪名?”
“什么以下犯上,你是谁我都不知道!”褚大火了。
袁训再次推开他,对一旁还在看热闹的沈渭沉下脸:“干点儿正事行不行!”沈渭忍住笑过来,走到中间,没忍住笑,又是一声笑出来,笑得萧观怒气冲天,也吼他:“你正经点儿行不行!”
“行!什么以下犯上,他不认得你!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呗!”沈渭吼回去。他就偏偏不说萧观是谁,指望再看褚大和萧观对几句。
褚大道:“是啊,你是谁!”
这句话一出来,萧观后面的人全对着他乐,就是袁训带来的人,也对着他乐。褚大心里头发毛,搔脑袋有点儿后怕上来。
“这是梁山王爷的爱子,小王爷。”袁训平静的介绍。
褚大张大嘴,彻底蒙掉。
小王爷?
他的脑袋里转不过来,小王爷是好大的人物?小——王——爷。肩头让拍一下,袁训对沈渭还是没好气:“刚才让你拦着,你要是拦着不就没这一回麻烦,去,把他送去见我姐丈,尽在这儿看热闹。”
沈渭耸耸肩头还没说好,萧观再次冷笑:“袁大将军,没人告诉我,这里你当家!”
袁训太了解他,这位小爷只要心里憋着气,就要寻人出出气。转过脸儿,袁训道:“我给你赔不是,你让他走。”
对话把褚大惊醒,这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他一旦回魂,想明白小王爷是什么样的身份,倒也干脆。
“扑通!”当着众人,褚大跪下,就地就是一个头。对他来说,给人下跪叩头赔不是,也不是少见的事情。
少小离家,独自闯荡,受的委屈和今天相比,又算什么。褚大只想着不要连累表妹夫,他前程似锦,多少人想打他冷箭,这事儿本就自己不认得小王爷而起,褚大想还是我担着吧。
我一个穷当兵的,就一身硬骨头,谁想要就拿去吧。
“通!”
把萧观反倒震住。
他不是个坏心寻事的人,他这一回又是来接老爹位置的,萧观只是又和袁训争上来,并没有想到这个大汉这般利索,一愣神他就跪下,当着这么多的人,给自己叩起头来。
萧观脸涨得紫红,想父亲知道,要说自己没度量吧。
他本来是想为难为难他,再表现出小王爷的度量,就此博一个大度的名声,现在完全让他弄砸掉。
看着那大汉又要叩第二个头,萧观的脸更似要滴下水来。
“慢着!”
袁训把褚大拦住,目视萧观,淡淡地道:“他救了我,把苏赫撵走,因此才得罪小王爷,这个头,我来叩。”
血,全涌到萧观头上。
什么叫他来救你,才得罪的我?
风水变化太快,转眼一顶帽子就扣到萧观头上。萧观跳起来指手划脚:“我不是来救你的吗?别人不是来救你的吗?他把苏赫撵走,还是我们一起把苏赫撵走?”
袁训不理他,盔甲在身,有句话是“不能全礼”,但单膝跪还是可以的。就是眸中霜寒冰冷,一动不动的盯住萧观,手慢慢地把战甲下端撩起……。
萧观气得再跳一下,怒道:“再说,我有说他得罪我吗?”
袁训立即把战甲放开,道:“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但是,”萧观狡猾的转转眼珠子,对袁训陪上个笑脸:“但是以下犯上,这是写在律法里的,你说是不是?”
沈渭快言快语:“小袁,就是不想放过你。”
“滚!少在这里插话!”萧观把沈渭骂得不敢出声,走上一步,对袁训勾勾手指:“咱们商议商议。”
褚大急了,一把抱住袁训:“妹夫你别去。”
“没事,你跟着小沈将军,再有不认得人的事出现,头让他叩。”袁训推开他。沈渭听过,把嘴一咧,小袁这招儿蛮狠。
袁训走上几步,和萧观身子几无空隙。萧观凑近他耳朵,那眼珠子叽哩骨碌转的,更在袁训眼角乱晃。
袁训先低声:“你想我和你私自去打苏赫,休想。”感觉到萧观一滞,袁训这会儿也不敢狠得罪他,再安抚几句:“王爷会怪我,您又是千金之体,我吃罪不起。”
萧观多少好过些,他心情一好,脑子就转得快,道:“我不跟着你去,我就怕你让苏赫追着打憋闷,自己要去。等你去了,我也去。丑话说前面,你别跟着我,别走我走过的路。”
袁训斜睨他,萧观横眸过来,两个人目光相撞,都看出对方心底的波涛涌动。
都不是受气的主儿。
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
我怕你以后不去?这是萧观的心思。
袁训眉头微挑,你真的要去?
萧观还他以脸色,你自己认为呢?
……
袁训低叹,这一位可从不怕事情。他低声道:“这事情太大,回去得细细商议。”他松了口,萧观占住上风,还要骄傲:“你别找我商议啊,我可不理你。”
“那好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袁训把眸光飞到一旁,像是两个人这就可以分道扬镳。
耳根外那占据道理的粗嗓门儿低低的:“以下犯上,轻则军棍,重则撵出军营。”
袁训眸光一跳,有火光在中间闪动。心想这位要是不要脸一回,真的和褚大揪住不放,也蛮头痛。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袁训现在不敢强调褚大救他,他怕小王爷脸皮一抹,从此自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也不是全然落在下风,袁训也敢威胁萧观:“是你说的啊,你不跟着我,这事儿我们没商量。”
说是没商量,但把没商量的话拿出来说,也就等于以后可以商量。
萧观寻思下,合伙去打苏赫更重要,和一个袁家穷亲戚计较,不算什么。他“大度量”地道:“那我让一步,你给我赔个礼,这事情就揭过去。”
“好!”袁训又去撩战甲。
“我不要你叩头。”萧观又不知打什么心思。
袁训停下手,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别人都说小王爷粗中有细,只有袁训知道他粗面皮下掩饰的,也有玲珑心。
把一个等候的眼神给他,袁训屏住呼吸。
他要是肯出好招数,袁训想我随你姓。
诡异的语声:“这里人也不多,当着这些人,你承认你是小倌儿,我就放过你。”萧观的大手在下巴上拧来拧去,他自认这是对袁训的最狠一击。
不,是侮辱。
萧观就差敲锣打鼓,来宣告今天总算欺负到姓袁的。
袁训重重呼口气,冷淡地道:“您还记得呢?”小王爷不是好气的,说他是小倌儿哥哥,他要是不记恨,有点儿不像他。
“记仇呢!”萧观神气活现,他料定袁训不会拒绝。姓袁的素来能伸能屈,太子党中和稀泥的一把子好手。他只能是答应。
“好!”袁训从牙缝里逼出这个字。
“哈哈哈哈,”笑声骤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旁边,沈渭把褚大带走,褚大正在担心:“都是我不好,把表妹夫给带累。”沈渭大大咧咧安慰他:“没事儿,你只管放心看着吧,小王爷从来不是小袁对手。”
手伸过去,轻拍褚大肩膀:“心放肚子里,等着瞧好。”
笑声就这时候出来,把沈渭也一愣。
场中,那凑在一处的两个人已分开,萧观仰面长笑,笑得那叫畅快。
褚大就傻住眼,追着沈渭问:“怎么了怎么了?”沈渭只看袁训。他们俩在京中就是好搭挡,在军中又分到一处,一个眼色就彼此心知。
见袁训微有笑意,随即,又把脸往下一沉,沈渭微微一笑,心想最能拿下小王爷的人,非小袁没有别人。
萧观喜欢别人对他下点声气,别的人都不肯。袁训自从担当和稀泥的责任,不在乎多哄萧观一回。
骨气,可以正天地。
但该退让的时候,也可以不放心上。又不是多撕面皮,不过就是吃点儿小亏。
萧观笑声,这个时候止住。他转身上马,在马上对袁训冷笑:“小倌儿,看你面皮大,我不计较了。”
褚大惊得眼睛都能飞出来,他很想飞眼取王爷狗命。
你这不是骂人吗?
骂男人最难听的,也就这几个字了。
小倌儿?
袁训的一句话,却让褚大转怒为喜。
袁训对着小王爷一弯腰:“多谢哥哥!”
他还得倒有多快,王千金和白不是飞快用手挡住嘴,还是泄露几分笑声。很快,又去看萧观生不生气。
小爷,姓袁的也骂您是同样的人呢。
萧观毫不生气,反而把脸一扬,这会儿才真正是得色上来。骄傲的晃晃大脸:“小倌儿,现在你知道我比你大了吧?”
他绕着弯儿,又把“你大我大”这仇也顺手报了。
这个仇结得久,是三年前的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袁训成亲那年,是在京中结下的。
面对小王爷又报旧仇,袁训认真严肃:“哥哥,当然是您比我大,您不比我大,那还怎么成?”这一回,他不像上回那样,往萧观裤裆里瞧。
凝重正经的,瞧的是萧观大脑袋。
这脑袋可真够大的,大得晃几下,好像谁家灯笼要烧着。
见好就收,萧观对上袁训,总结出这个经验。他今天占的便宜已经足够,满意的点着大脑袋:“哈哈,小倌儿,今天你知趣,认得我比你大,以后这就定下来了,可不带忘记的。”
一带马缰,喝道:“我们走。”
袁训一本正经在他马后面道别:“哥哥慢走!”
泼风似的马蹄声远去,沈渭走过来满面气愤:“一天不欺负人,一天他都难过。”褚大却正在恭喜袁训,闻言一呆:“和小王爷当兄弟不好吗?”褚大正为表妹夫的人缘儿在暗暗喝彩呢。
沈渭鄙夷:“不好!”
背背脸儿,和袁训交换一个欣慰的神色。这位小爷总算脑子开窍,凭他放眼军中看看,太子党们虽然和他不好,也不坑害他不是?
他能用得着的人,除去王爷的心腹,还是有太子党这一份儿的。
梁山王的大旗在远处出现,小王爷的大嗓门儿也亮开:“爹啊,我才给你认个儿子叫小倌儿,不过家产不分,也别给他见面礼。”
袁训无语对天。
沈渭无语望天。
褚大闹不明白,这事儿原来不是你好我好哥俩儿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
“哦,却原来是至亲。”陈留郡王笑容可掬。
短短半天的时候,他的营地已经扎好,让人看过袁训无事,只等着袁训回来。袁训回来,又多出一个人来。
小弟满面春风,亲自挽着他的手,把他介绍给陈留郡王:“姐丈,这是亲戚,宝珠的亲戚,表姐丈。”
听到“宝珠”,陈留郡王直接翻个白眼。又是你家的宝珠,你那宝珠,姐丈我还没喜欢上她,你少说几次。
袁训看在眼中,笑得就更开心。宝珠把姐丈气倒,在当丈夫的袁训来看,像是他房里的得意事情。
不管陈留郡王什么表情,只把褚大推到他面前:“姐丈你赏他,他是特地来救我的。”
“你少说这话吧。”陈留郡王无奈:“小王爷正在满营嚷嚷是他救的你,这会儿你又冒出一个来,你怕他不再叫你几声弟弟?”
小倌儿长小倌儿短,陈留郡王都早听到。
把袁训提醒过,但对着褚大汉,陈留郡王笑容亲切,让人看座,和褚大汉攀谈起来。
“几时入的军中?”
褚大汉头有些昏。
他自从加入项城郡王的亲兵队,郡王是见过好些回。但能得到一位郡王赏座,又认成亲戚的待遇,褚大这辈子不敢去想。
夏直听说他是来救舅爷的,四品将军亲自给他送水。褚大认得他的服色,惊得像火炭似的,跳起来来接,喃喃讷讷:“大人折杀我了。”
袁训嘻嘻一笑:“这是夏大叔。”
夏直一抬手,笑道:“舅爷别乱说话,亲戚们在这里呢。我是郡王的奴才,我是个下人。”褚大赶紧的陪笑哈腰,让夏直按坐下,夏直转身,回到陈留郡王侧边侍立,威风凛凛,看得褚大有点儿羡慕。
他慢慢喝着水,中间又有军医进来给他包扎洗伤口,一切侍候得妥妥当当,而褚大也把话回答完。
“走错了路,近一年才投军,”五大三粗的汉子红着脸很可爱,羞怯怯的,对袁训又去道谢:“我天天都在想,要不是表妹夫,我哪能有今天。”
陈留郡王又奇怪了:“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郡王在京中的时候,是不记得袁训有这门亲戚的。
只能说当时褚大在小弟心中并不重要,要是重要的亲戚,小弟不会不引去见上一见。
袁训又笑,这要说起来,不是又要提到姐丈你一听就头疼的宝珠,我的娇滴滴,却能干的宝珠。
褚大回话,回答得深情和感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表妹和表妹夫待我们都好呢,从没有小瞧过,”
袁训面庞微红,他是没有小瞧过,可也没有厚待过。
这就是袁训为人好的地方,他从没有对褚大失过礼,但现在自觉受到褚大的好处,就懊恼当初没有更厚待几分。
其实从褚大夫妻不和别的两姐妹走动,只和宝珠走动,也就能看得出宝珠袁训为人的宽厚。
“后来妹夫从军,我想我也有一把子力气,我就跟着妹夫后面走了。这一走,就走上近一年,幸好有表妹给的一百两银子,本来我以为十两银子就足够,”
陈留郡王眸光更为柔和,啊,十两银子就要来从军,这人过得不容易。
“表妹好,妹夫好,表妹的丫头也好,红花姑娘也给了五两银子,郡王可能不知道红花姑娘,她是表妹的丫头,”褚大把施过恩的人一个一个说过来,又怕郡王不明白,就仔细解释。
陈留郡王莞尔:“红花我知道,那是个伶俐丫头。”那宝珠弟妹到山西住到自己家里,只得一个丫头,叫红花。还有一个年青媳妇子,叫梅英,还有一个奶妈,叫卫妈妈。陈留郡王就此郁闷。
他家的客人下人他都能记得,就是他房中的妾,他总弄不清楚。这全是郡王妃害的,陈留郡王暗暗咬下牙。
褚大一喜,觉得和陈留郡王这才有亲戚的感觉。看看,郡王也认得表妹的丫头,很有一家人的感觉。
但后面的话上来,褚大的笑容慢慢消失。
“……。到了项城郡王帐下,说我不怕死,让我入亲兵队,说以后还多吃一份郡王府中的月银,我就去了……去年,就听说表妹夫让人嫉妒,去到亲兵队中后,我几回看不下去要走,又不知道往哪里去,找妹夫吧,他如今官大,我想我还是不添麻烦的好……”
话涉及项城郡王,陈留郡王微抬手,夏直和沈渭带着帐中侍候的人退出。
褚大见到,话就说得流利起来:“项城郡王和定边郡王、东安郡王、靖和郡王等见过面,商议对付妹夫,也商议对付郡王您。他们截获苏赫送信的大鹰,知道苏赫要在乱石滩这里设伏,却不说,我就写了那封信……”
对袁训陪笑:“字能认得吧?我不会写,把字一个一个的问人,说我写家信呢,问的是不同的人,让他们写下来,我抄的。”
袁训不笑:“写得好。”真不是好认的。
陈留郡王嗯上一声:“信在哪里?”袁训缩缩脑袋,把信送过去,再凑近低声商议:“不是我不告诉你……”
“你小子想单独溜开,记下你军棍,等我闲了再和你说话。”陈留郡王展开信,顿时茫然。这是什么字?
郡王也是文武双全,可这上面的字,只认出两个。
袁训怕他露出迷惑,让褚大看到自卑。忙指点着:“前有毒计,多亏他提醒我。”陈留郡王茫然的对他看一眼,这是个毒字?
上面三道,老虎额头上的王字和这个一模一样,和老虎拧眉头的时候,一模一样,是歪扭的。
下面一个怪圈,中间几个点……
陈留郡王扑哧一笑,对小舅子翘拇指:“探花果然是探花。”袁训用脚踢踢他,暗示他别让褚大看出来。
信放下后,陈留郡王的面容绷紧起来。褚大还不明就里,道:“我写的不好,”
“你以后怎么打算!”陈留郡王打断他,面无表情:“你我是至亲,我不瞒你。项城郡王此人,素来疑心胜过曹操,最猜忌人。你就是不走这一趟,他若是知道你和小弟是亲戚,也不会对你客气。而现在,你是偷着出来的吧?”
“是,”褚大身子一挺,道:“我看他也不会出兵相助,我就约上相好的几个兄弟,私自出来的。”
陈留郡王眸子闪动冷芒:“不听军令出营,可以按逃兵论处。他认真和你论起来,你们全是死罪!”
“这不会吧,我们也是救人,我们是救亲戚不是吗?”褚大惊得面如土色:“那我不是把兄弟们全害了?”
这一位当兵过一年,在军规貌似还不太通。
“你等等!”陈留郡王止住褚大,他再说也是废话。往外面叫人:“夏直!”夏直立即进来。
取一根令箭在手中,陈留郡王动用令箭,也是认真行事。
“你带一千人,送这位亲戚和他的兄弟去见项城郡王。你对他说,我的话,他们是王爷调动,不是私相行事。你看他表情,他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就直接把他们全带回来,这官司,我去和他打!”
陈留郡王说过,袁训兴奋的道:“姐丈痛快!”
“痛快个屁!以后打起官司来,可是牛皮糖一样的扯不完。”陈留郡王双手踞案,浑身充满压迫气势,如临大敌般缓缓站起。
实在难对项城郡王放心,吩咐袁训:“小弟,你也别闲着,和我去见王爷,请他应下这件事!”
正寻思着怎么和梁山王说,要知道梁山王也不是好说话的,袁训忽然胸有成竹:“姐丈,夏大叔,就说是小王爷私自调动。”
“啊,你这个哥哥还真没白认,就你机灵,偏这会儿服这么大的软,又马上就能用上。”陈留郡王听过,把周身气势一松,微微有了笑容,重新松散地坐下:“这样也好,你自己去找小王爷,最好把他嘴堵上,他满营里给你起绰号,他是痛快了,我听着恶心。”
…。
“什么跟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萧观鼻子朝天,重重出气:“小倌儿啊,你又来求到我了。”
这真难得,姓袁的一天能求到我两回。
袁训低声下气:“帮帮忙吧……”
萧观好话听干净,才肯松一点儿口气:“好吧,你给我个好理由,我听着不错,也许将就的认下这件事。”
袁训一急,道:“我女儿今天满月,找你收礼来了,你看行不行?满月总得送礼吧,拿这个当礼物,我收下。”
“你女儿?满月,关我什么事情,”萧观慢吞吞:“你亲口对我说的,她许给沈家,是沈家的儿媳妇,你收礼也找沈家去要,又不是我萧家的人……。”
袁训就快要求他:“那你说怎么办?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好话我没了,你再不答应,我从此不理你了。”
萧观拧眉头想半天:“没办法,只能将就着那一件了。”
“哪件?”袁训露出笑容。
萧观拖长嗓音:“哎呀,真是难办。你叫我一声哥哥,你女儿满月,我是得表示表示。但是呢,这事儿太重了,小姑娘又没许下给我儿子,我只能送半份儿礼,也就是说,姓褚的半条命我保他,另外半条你还想我保他,只能,哎呀,这事儿真难办,”
“你说出来,我答应你。”袁训毫不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
萧观心里这个痛快,从他认识姓袁的,几时像今天这样占尽上风。他笑得合不拢嘴:“把你下一个女儿给我家,先说好,长大长丑,我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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