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队并没有衔后紧追,胡义急速地奔跑了十多分钟,已经拉开到足够安全距离,早把便衣队甩在了视线外的位置,才喘着粗气放缓了速度,改跑为走,想要恢复一些体力,却发现四大一小五个熟悉的人影正从前面的涧口迎面走出来。
直到最前头的马良靠近了,胡义脱口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流鼻涕领的一条好路,把我们带沟里去了,死胡同!能不回来么!”回答了胡义的问题,马良还想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发现苏青已经铁青着脸出现在身侧,只好往边上挪了挪,没再出声。
“为什么私自脱离队伍?刚才为什么响枪?”苏青径直到了胡义面前,直奔主题。
“我想宰了后面那条狗。”
“你知不知道……”苏青本来想组织些语言来好好责备羞辱胡义一番,慢了半拍才听明白胡义的话。宰了后面那条狗?是啊,如果没有那条狗,问题就全没有了,这是关键啊!顾不得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立刻改了口焦急地问:“你把狗打死了?”
“没打中,不过还要打。不灭了那只畜生不算完。”简单地回答了苏青的问题,胡义似乎忘记了现在苏青是指挥员的事,四下里看了看,指着右侧的一个矮丘,直接就朝马良命令道:“马良,现在你带流鼻涕给我躲到那后面去,藏住喽,都给我瞄着那条狗,我的机枪不响谁都不许开火。”然后朝苏青后面的罗富贵招呼:“骡子,把机枪给我!”
这条狗就是眼里的沙子,是危机的根源,刚才的狙击失败让胡义觉得十分牙碜,你这畜生不是不好打么,不是好运气么,可是你还得继续跟着来吧!这回老子给你一梭子,就算是靠蒙也得把你这钉子给拔了不可,他的心里现在想的全是这个。
胡义一时忘了这回事,马良和罗富贵可没忘,胡义的话说完后他俩立即转头看向苏青。看着他俩并没有立即执行命令而是转移视线,胡义这才醒悟,现在苏青是最高指挥了,九班虽小也是军队,军队做出的决定可没有闹着玩一说,正要重新对苏青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不料苏青却在他解释之前先开口了。
“我同意这个安排!这次战斗由胡班长全权指挥,直到战斗结束。”苏青对胡义有私恨,但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夹带个人情绪,明白了那条狗是关键,指挥战斗自己是外行,所以她不必等胡义再解释什么,明智地甩手。
小红缨这时候跳出来:“狐狸,那我干啥?”
“你和苏干事在后面躲着就行。”
胡义的回答让这丫头满心不乐意,但是她知道胡义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自己撒泼耍赖的一套对胡义没用,所以立刻把一副小脸挤出个委屈至极的表情,两个大眼瞬间变得清澈透明水汪汪的,用稚嫩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哀求:“好狐狸,我都把你当班长了,你也把我当战士好不好?只是要打那条狗,危险不大,是不是?我保证,如果敌人离得近了,我就乖乖地跑到后面安全的地方,一定不让你担心,好不好?好狐狸,我求求你了!”
苏青诧异地看着小丫头这难得一见的德行,到处都是撒泼打滚耍无赖,怎么到胡义这就成了乖乖小宝贝了?这丫头片子想酸倒多少人?更让苏青没想到的是,胡义听完了小红缨的话,二话没说就把他那支三八大盖递到了小红缨的手上,然后说了句:“跟我来!”
马良和刘坚强藏在右边的矮丘后,罗富贵和苏青躲在大后方,胡义和小红缨趴在左边的一个土坎上,隔着几从荒草监视着来路方向。胡义同意了小丫头的请求不是因为她的酸德行,而是她说的没错,面对便衣队这一仗风险不大,让她适应适应战斗环境没坏处,温室里的花朵最容易夭折,这年月躲在哪里都未必安全,尽快适应环境的才能多活几天。
荒草后传来小红缨和胡义的低语。
“狐狸,你的枪法那么好,怎么没打到?”
“傻丫头,狗比人小,不好瞄。”
“所以你现在打算给那只小狗来一梭子?”
“对,那狗必须死,否则咱就得领着他们没完没了的跑。”
“狐狸,呆会儿等那只狗来了,让我先开枪好不好?”
“不行,你一枪打不着的话,它就躲了,后面我还咋打?”
“喂,狐狸,要不这样,如果我这一枪打不到的话,我就一辈子听你的话,再也不顶嘴。咋样?”
“……”
“你说话啊?”
“姑奶奶,这是战斗,不是过家家!”
“切,小气鬼!”随着小红缨的这声嘀咕,场面恢复了寂静。
小红缨总是大言不惭自称枪法好,说独立团除了牛大叔和团长政委,就属她能耐,但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她开枪,因为她都是偷偷溜到僻静的远山野岭打实弹,连胡义都没见过,当然在青山村开会这次除外。
小红缨喜欢枪,甚至最早学会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就是看步枪表尺学会的,尤其三八大盖这枪小丫头格外喜欢,虽然这枪比别的枪还要长些,可是因为口径小,后坐力就小,不会像其他长枪那样震得小丫头肩膀疼。
现在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开火,令她的心里兴奋不已,自顾自地拉开枪栓确定弹膛里的子弹数量,而后又摩挲着枪身,再次低声开口问胡义:“狐狸,这枪有脾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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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步枪因为磨损或者质量问题,可能导致弹道偏差,或偏左右,或有高低,这把枪从山谷小路被胡义背回来后,小丫头从没用过,所以有此一问。
“没问题,很准,我校过了。”
“那就好。”
目标终于远远出现在视野里,看样子有一里路远,一人牵着一条狗在前,二三十人随后,与十几分钟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边走边四下里张望着,谨慎程度是大大提高了。
胡义的目光透过机枪的准星盯着目标,暗暗告诉自己这次要沉住气,基于小丫头在身边,不想把敌人放得太近,但为了增加命中几率,决定把开火距离定位在一百米至二百米区间。
小丫头自然也看到目标了,枪身架在土坎上的荒草里,扭了几扭把自己的姿势摆正,抬起小手费力地拉动枪栓,咔——嚓——哐——因为她的胳膊短,力气小,所以枪栓拉动得非常缓慢清晰,发出的声音不像成人那样干脆,而是被分解步骤拖长了。
这与众不同的枪栓拉动声使胡义不禁扭头看着,小丫头那笨拙的拉栓动作让胡义心里忍俊不禁,差点忘了此刻置身何处。
子弹终于上膛,小丫头随后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一边,使两个羊角辫脱离了束缚翘立在风里,微微晃动着。然后向前伸直了右手臂,竖起大拇指,眯起左眼,隔了一下又睁开左眼闭起右眼,一副老神在在。
这下胡义心里可有点惊奇了,这屁孩子居然会测距?有点意思。可是她摘帽子是为什么?特殊爱好?
目标五百米左右,小丫头收回手臂,把三八大盖的表尺啪地一声就给扳立起来,直接确定使用四百米固定V槽。
胡义的心里再添诧异,三八大盖的瞄准表尺和一般的步枪不同,有三个瞄准凹槽,三百米以内是用闭合状态的固定槽,竖立起表尺后有个四百米固定槽,四百米以上使用表尺游标凹槽。看小丫头这架势,不是要扯淡吧?
小丫头终于把头低下来,她的瞄准姿势也与众不同,小脑袋向右侧枪托方向扭歪得厉害,导致扎在左边那个小辫高高地翘了起来,竖在了空中,随着风的吹拂摇摆晃动着。
这回胡义突然明白这熊孩子为什么摘帽子了,她把她自己那羊角辫直接用来测风向风力!这让胡义彻底无语了,看着小丫头已经眯起了左眼,调匀了呼吸,胡义有点沉迷于这幅画面,他忽然很期待结果,他决心改变决定,哪怕她失手了,也该让她把这个过程画上一个句号。胡义知道这样做不理智,可是这小丫头就是把钥匙,总能毫无理由地打开胡义的心门而为所欲为。
“丫头,第一枪你来开!”
“真的?”
“嗯。”
胡义的话使得小丫头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放进了扳机孔,这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此刻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专注于目标。
距离接近四百米,那狗看起来确实太小了,可是与胡义瞄准不同,小丫头并没有直接去瞄那只狗,而是把准心提前指向狗前面要经过的枯树等待,眼看着狗经过了,于是立即把准心再向前瞄着下一个会经过的大石块或者树根等待。
细节决定成败,胡义注意到的细节是理智的细节,而这个整天在独立团招猫逗狗的疯丫头,注意的细节恰恰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狗有爱撒尿的天性!
撒尿害死狗!这只真正的狗终于在一颗枯树边停住,忍不住翘起了一条后腿。
头上的小辫实时传递着风的信息,使小丫头直觉地将准心逆风向偏开,指向目标的边缘外侧,扳机被压到了最低。
呯——
胡义这个多年扛枪的人,此刻突然发现,一颗子弹飞过四百米距离居然需要这么久!这么漫长!胡义一直定定地看着远处那个枯树边的小黑影,好像已经过了很久,那个目标却再也没动过,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