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和诸臣循声看去,只见光禄寺卿许梁一本正经地拱手说道:“臣举荐平凉同知黄道周担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一职。”
曹阁老听了,鼻子都快气歪了。佥都御史补缺,那是吏部和内阁的事情,许梁一个管朝庭宴享的光禄寺卿,冒出来凑什么热闹?闲得慌还是怎的?!
诸臣也是吃惊不小,小声地议论着。
曹阁老凛烈的目光横了许梁一眼,冷然斥责道:“许大人,朝庭选贤用能,乃是内阁和吏部的事情,跟光禄寺好像没什么关联吧。”
言外之意,许梁你这纯粹是多管闲事!
许梁理都没理会他,目光仍旧看向崇祯皇帝,再次拱手说道:“臣举荐平凉同知黄道周。”
曹阁老见许梁压根就不把他堂堂内阁大臣的发话当一回事,不由怒斥道:“许梁,你放肆!”
这时,东阁大学士徐光启幽幽地说道:“曹阁老何必这么大的火气?陛下用人,唯贤唯能,不拘一格,许大人虽然是光禄寺卿,但也有上朝庭举荐人才的权力嘛,难道只有曹阁老才能举荐人才?”
曹阁老顿时气得脸色泛红,吃吃地说道:“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内阁首辅不满地瞪了曹于汴一眼,朝堂之上,曹阁老不顾体面的斥责三品大官,实在有失体统,便沉声道:“既然许大人也有人选,那便一并枚卜了吧。”
于是,两名小太监再次把枚卜的道具端了出来,由于候选人有三个,端出来的豆子也就分了红豆,绿豆和黄豆三种。首辅看着已然站上前来。有资格参与枚卜投票的诸大臣,沉声宣布着规则:“红豆,代表南京都察院的赵大人。绿豆,代表北京都察院的田都给事中。黄豆,代表平凉同知黄道周。诸位,开始投票吧。”
两名小太监便端着盘子挨个走到诸大臣面前,待诸大臣将自己中意的豆子放进了花瓶里,便又端到首辅周延儒面前,请周首辅清点豆子,宣布枚卜的结果。
周首辅先向上方的崇祯皇帝拱手示意,这才探手伸进花瓶内。往外一粒一粒地拿豆子,每取出一颗,小太监便高唱一声。
“绿豆,一颗!”
“红豆,一颗!”
“绿豆,两颗!”
“黄豆,一颗!”
“黄豆,两颗!”
“绿豆,三颗!”
“黄豆,三颗!”
……
小太监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着。渐渐的,诸大臣的脸色就变了。随着周首辅取出的豆子越来越多,绿豆和黄豆的数量竟然有相持不下的趋势。
枚卜之前。满殿的大人们记得很清楚,绿豆代表了田给事中,而黄豆,代表了黄道周。田给事中是曹阁老早就放出话来,要扶他上位的人选,而这位平凉同知黄道周,却是光禄寺卿许梁突然报上来的人选。
现在,田给事中和黄同知的票数相当,那么。许梁提出黄同知作为候选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花瓶里的豆子越来越少。曹于汴和温体仁两位阁老使劲揉了揉眼睛,盯着小太监手上的盘子。看着上面数目相当的绿豆和黄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首辅周延儒往外取豆子的手都在微微地颤动,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子。大殿里其他大臣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王承恩见状,便一摆拂尘,沉声道:“诸臣肃静!”
大殿内的议论声才被压了下去。
“绿豆,八颗!”
小太监的唱声仍在继续。
“黄豆,八颗!”
诸臣听到这里,一片哗然。周首辅手剧烈地一抖,再次伸手往花瓶里探去,在里面摸了许久,迟迟不见拿出来。
这时,一直未出声地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看向首辅,淡然道:“首辅大人,别找了,花瓶内的豆子都取出来了。”
周首辅一怔,看了看盘中的豆子,又问小太监:“一共多少颗?”
小太监答:“首辅,红豆一颗,绿豆八颗,黄豆也八颗,一共十七颗。”
周首辅听了,身形一晃,颓然地收回手,震惊地看了淡然站着的光禄寺卿许梁一眼,一股厉色在眼眸中一闪而逝,转而面向崇祯皇帝,怅然道:“陛下,枚卜的结果,田给事中和黄同知的票数相等,阁臣无法决断,只得恭请圣裁。”
唰!诸大臣的眼光瞬间聚焦到了崇祯皇帝的身上,枚卜却枚出了这么个令人震惊的结果,诸大臣都没有想到。曹阁老死死地盯着崇祯皇帝,一脸企求之色。许梁与王永光,徐光启等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也盯着崇祯皇帝。
许梁暗道:能做的我都做了,如果这样还是不能扶黄道周上位,那这就是天意。
崇祯皇帝也很意外,愕然地看着诸大臣,目光在曹于汴,许梁两人脸上转来转去,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崇祯皇帝轻叹一声,有些怜悯地看了曹于汴一眼,起身沉声道:“素闻平凉同知黄道周清廉正直,忠君体国,就他吧!”
曹阁老顿时呆若木鸡。诸臣哗然。
许梁见状,当即跪倒高声呼道:“吾皇圣明!”
其他大臣见状,醒悟过来,跟着跪倒。
“吾皇圣明!”
朝会散了,人都走了。几位周首辅的嫡系神情黯然地向周首辅拱拱手,拜别而去。金銮殿内,周首辅,曹于汴,温体仁三人相顾无语。
最终还是温阁老招手道:“首辅,曹阁老,咱们也走吧。”
三人回到内阁值房,曹阁老和温阁老紧跟着周首辅进了屋,各自找座位坐了,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曹阁老尚陷于震惊和沮丧之中,周首辅也气恼事情的发展居然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这让他这个大明首辅感到十分没有面子。
“到底是谁在搞鬼?”周首辅愠怒地嘶声问道。
曹阁老道:“这还用问吗?我就说这几天光禄寺卿许梁在那上窜下跳的。原来此獠早就惦记上了佥都御史的位置了!”
周首辅想了想,摇头道:“光凭一个小小的光禄寺卿,便能从咱们三个手中夺走了佥都御史?我觉得不太可能。你们别忘了。今天的情况是徐阁老,王尚书都在支持他。徐阁老居然连自己的提名都放弃了!”说着,瞪了曹阁老一眼,反问道:“你以为一个光禄寺卿,能够指挥得了一个吏部尚书外加一个内阁大臣?”
“呃?”曹阁老瞪目结舌。
“首辅说错了,是两个内阁大臣!”温阁老咬牙切齿地道:“二位别忘了,支持黄道周的人数是八个人,也就是说王尚书提名的那位南京都察院的赵大人,除了王尚书自己投了一票之外。他那一边的人都投了黄道周。还有那个蓟辽总督孙承宗,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回来,就是为了支持许梁的。可恨咱们三个都大意了!”
“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周首辅怅然道,“不过好在都察院还是曹阁老你说了算的,即便丢了个佥都御史,他们也翻不了天。”
不过,周首辅想到在金銮殿上的失败,不由怒火中烧,朝曹阁老咬牙切齿地说道:“咬人的狗不叫唤!许梁此人。往后要列入重点监查对象。你让你的人,给我盯紧了光禄寺的一举一动!哼,敢在老夫背后捅刀子。看老夫怎么收拾了他!”
……
许梁回到光禄寺,一人坐在办公房内好生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枚卜的结果,田都给事中与黄道周票数相等,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崇祯皇帝虽然选了平凉同知黄道周,许梁还是惊出了一生冷汗。
光禄寺少卿沈从良,寺丞王启年得知了消息,两人联袂进屋来向许梁道喜。沈从良面对许梁,说话的语气比之以往更显得敬畏。
过了不久。光禄寺衙门便开始热闹起来,不时有登门拜访许梁的官员。朝会散后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光禄寺卿许梁意外夺得了佥都御史一职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六部衙门,诸监和诸寺的官员尽管心里头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从今往后,朝堂上又多了一股新生势力。一些过得不如意的官员,便抱着探探路,混个脸熟的打算,开始往光禄寺衙门跑。
对此,许梁是喜闻乐见的,一步一步登上了正三品高官的位置,许梁也迫切地需要建立自己的威势,佥都御史一事,正好给了许梁一个极佳的突破口。
许梁微笑着送走了顺天府尹顾大成,回到屋内,王启年便一脸惊奇地问道:“大人,这……这也太邪乎了吧。这顺天府尹顾大人也是如大人一般的正三品高官,他怎么也会专程来拜会大人?”
许梁笑了,对于这位顺天府尹顾大成,许梁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也知道不少,许梁指点王启年道:“启年,你别看顺天府尹是正三品高官,然而这个府尹,却不是那么好当的。顺天府管着整个京城的治安,然而整个北京城里内阁,六部,勋贵,皇亲,有多少人是顺天府尹不能得罪的?据传顾大成上任之前的几任顺天府尹,最长的一任也才当了两年不到,而这位顾大人坐上顺天府尹的位置,如今是第三个年头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顾大人很混得开?”王启年迟疑着问道。
许梁笑了,“混不混得开我不知道,至少我敢肯定,这位顾大人,眼力劲绝对不会差。一看我这个光禄寺卿许梁有得势的趋势,顾大人便立马登门拜访了!呵呵!”
王启年恍然。忽听见门口一声冷哼。
“许大人这光禄寺衙门倒热闹得紧哪!”
许梁和王启年抬头看去,只见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负手站在光禄寺院子里,冷着脸看着许梁。
许梁笑脸相迎,走上前拱手道:“孙阁老驾到,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孙阁老瞪了许梁一眼,冷冷地摆手道:“不必了。光禄寺内铜臭味熏人,本官怕被熏倒了!还在站在这里敞亮。”
孙阁老这是心中有气哪。许梁暗道,孙承宗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执意如此,许梁也不强求。于是陪笑着站在院内,笑呵呵地问道:“多隆捐给蓟辽总督衙门的银子,阁老花得可还顺手?”
上次孙承宗返回辽东之后,许梁便授意多隆按约定给蓟辽总督衙门捐献了三万两现银子,解了辽东军饷的燃眉之急,此时许梁特意提起此事,显然是要反击孙阁老挤兑光禄寺衙门充满铜臭味的讽刺之语。
孙阁老脸色一红,轻哼一声,昂然道:“若不是看在你小子还讲几分诚信,你以为老夫会巴巴地从辽东赶回来理会你这点破事?!”
许梁听了,嘿嘿一笑,放低了姿态,拱手道:“是是,此次的事情,还多亏了孙阁老的鼎力支持,下官铭记于心。”
孙阁老见状,这才脸色稍霁。看了看许梁,嘲讽地道:“方才我在外面站了小半个时辰,至少看见五六名官员从你这衙门进出。从今往后,许大人威名见涨,可喜可贺哪。”
许梁听着这话语气不对,不由一愣,随即苦笑着道:“阁老这是骂我呢。”
“你知道就好!”孙阁老沉声说道:“今天你虽然有惊无险地拿下了佥都御史,但也把三位内阁大臣得罪惨了。甚至于,连支持你的王永光和徐光启心底都不会很痛快。后面的日子,许大人你可得小心点,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墙倒众人推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嘿嘿,老夫言尽于此,告辞了!”
孙阁老交代完,便十分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阁老,喝杯茶再走哇……”许梁在原地热情地招呼道,见孙阁老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了,许梁才神情肃然地回到屋内。
光禄寺丞王启年见许梁情绪不高,便紧跟着进屋,宽慰许梁道:“大人,事情没有孙阁老说的那般吓人,我看那周首辅,曹于汴和温体仁三人是铁定得罪了的,至于王尚书和徐阁老,尽管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后面还是可以弥补的。”
许梁沉着脸,左思右想一阵,看向王启年,语气沉重地道:“孙承宗此人,虽然说话难听,但这老头审时度势的功底还是十分利害的。他的话,咱们最好相信。”
许梁指点着王启年,郑重说道:“吩咐下去,至少今年这一年时间之内,光禄寺上下,都给我规矩点。”(未完待续。)sxbiquge/read/30/300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