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阴霾,接连好几天的大雨,无声地压抑笼罩着整座皇宫。
下了雨的空气永远透着一层湿冷的气息,明明不过刚过了午时,但是因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大雨,殿内暗沉沉的,只有悬挂的宫灯起伏摇摆,光芒也随之摇曳不定。
栖鸾殿内静悄悄的,姜凝醉坐在窗边沏着茶,眉眼氤氲在茶雾之间,别样的淡雅。她低头看了眼身旁软榻上的颜漪岚,瞧着她苍白倦怠的脸庞,她不觉地抿了抿嘴角,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下雨天最是湿冷,加之春季季节反复,暖意迟迟不见归,颜漪岚的肩伤遇上这样的天气,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颜漪岚怀里卧着暖炉,无精打采地倚靠在软榻之上,她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只手翻看着搁置在桌案上的奏折,晕黄的光线映照在她的侧脸之上,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好似一幅晕染开来的泼墨画。
起身取了屏风上的披肩替颜漪岚穿上,姜凝醉默不作声地拾起她手里的奏折,轻声合上,搁置到了她够不着的桌边,道:“茶泡好了。”
大概只有姜凝醉一个人,能把关心和担忧表达得这么含蓄冰凉,颜漪岚有些好笑,却也没有驳斥什么,依着她的话坐起了身。
姜凝醉重新坐回桌边,有条不紊地斟茶,她的神情隔着水雾朦胧不清。她将茶杯递给颜漪岚,想了想,道:“听碧鸢说,侧妃依旧在宫外候着。”
颜漪岚恍若未闻,她指尖轻转着茶杯,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仰头品着热茶。
三日时期已过,姜凝醉这边没了动静,池蔚的事也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惜颜漪岚迟迟没有对池蔚判刑,所以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对于这位君主的心思猜测无数,但是谁也参透不了。
柳浣雪自早上辰时开始候在凤仪宫外,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似是铁了心要求颜漪岚一见,就连颜君尧前来劝解也无济于事。不过,柳浣雪身后的柳家向来依附太子,暂且不论其他,就光凭眼下颜漪岚和颜君尧势如水火的情势,柳浣雪这样的身份,要想求见颜漪岚,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柳浣雪这是在自寻死路。尚且不说她今日这么一闹所要付出的代价,光是之前池蔚一事,若要清算起来,她也未必能够脱得了干系。如今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发越矩了,这等作为,若不是仗着太子的宠爱嚣张跋扈,那么一定就是疯了。
姜凝醉还记得颜漪岚三日前曾经说过的话,她说池蔚必死无疑。当初或许她还存着不少疑惑,这一刻隐隐约约就都明白了。
虽然姜凝醉并未出生在这个时代,也不曾耳濡目染官宦世家的生活,但是有一点她是知晓的,不管电视剧里演出也好,还是历史书籍上记载也罢,自古还没有哪个主子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奴才这样赴汤蹈火的,能让柳浣雪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么池蔚在她心里的位置,必定不仅仅只是奴才这么简单。
而这个关系,想必颜漪岚早就知晓了,所以才会不惜要做到赶尽杀绝这一步。
姜凝醉心里已有猜想,她回过神来,眼神饶似无意地划过颜漪岚的侧脸,“长公主是否早就知晓她们的关系不同一般?”
颜漪岚敛眸,声音在静谧的栖鸾殿里静静的响起:“柳浣雪在宫中多年,向来循规蹈矩处事周全,你何时见过她这般方寸大乱过?”
的确是没有。
姜凝醉顺着颜漪岚的话努力回想,她记得初见柳浣雪时从容得体的样子,也记得柳浣雪面对崔莹时冷声厉喝的样子,独独没有见过柳浣雪像当日听闻池蔚入狱时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被抽去了心骨,一折就会断掉。
“柳浣雪与太子貌合神离多年,我不是不知晓,后来听说太子曾经派人秘密出宫查探过,但是回禀的人皆无收获,甚至没有查出任何与柳浣雪有过多私交的人。”语气稍顿,颜漪岚笑了笑,道:“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太尉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她还能有什么机会遇见别的人?”
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姜凝醉默默地扫过颜漪岚的方向,心里的疑惑渐渐变得清晰,可是等待她的却不是释然和轻松,而是沉重。“所以,你才会选择将池蔚斩草除根?”说着,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阵,缓缓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为了杀池蔚,你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
瞥眼看见姜凝醉冷静的分析,颜漪岚突然轻笑出声来,她坦白地点了点头,饶有兴味道:“倒是真的长大了,连我的心思也敢随意揣度了。”
不理会颜漪岚的揶揄,姜凝醉只是微蹙着眉看着颜漪岚,心里的感受一时间五味杂陈。
殿内摇曳的灯火满泄在颜漪岚的背影之上,映着她绯红的旖旎凤衣,一阵流光溢彩,却依旧照不暖她骨子透出的冷漠和孤傲,似乎是在提醒着所有人,颜漪岚就是颜漪岚,就算卸去了所有的风华,她也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君王。
从一开始她就为了今日设了这么一个局,在这局棋里,包括姜凝醉自己在内,皆是她的棋子,他们每一颗棋子皆是精心挑选,身份地位足以另所有人信服,她们被抛砖引玉,一步步踏入她安排的陷阱里,先是六皇子,接着是池蔚,如果姜凝醉没有猜错,那么最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与柳浣雪有些千丝万缕关系的柳太尉。
自古权臣功高震主,柳太尉潜心蛰伏在太子身边多年,这些年一直利用柳浣雪在宫里兴风作浪,铲除异己之人,野心可见一斑。等到他日太子登上皇位,柳太尉自当成为太子身边的第一权臣,那时若再想削弱他的势力,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所以,颜漪岚才会选上池蔚,借助她在柳浣雪心中的地位,逼得柳浣雪方寸大乱,以此制造铲除她们的机会,最后迫使太尉不得不弃车保帅。
纵使柳浣雪得以倚靠太子的庇护逃过一死,但是失了池蔚的柳浣雪,犹如自断双臂,元气大伤。按着她对池蔚的感情,莫说是继续替太尉在宫中周旋卖命,恐怕连如何接受这个事实,都成了一个问题。
姜凝醉心头豁然开朗,眉心却蹙的越发紧了颜漪岚细细打量,似乎感受到了姜凝醉无言的目光里的所思所想,她突然抬头冲姜凝醉浅浅笑了笑,眼底的寂淡如同从亘古中融化。
“你在害怕?”颜漪岚借着烛光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低道:“我将你也算入这盘棋中,你会害怕,也是应当。”
姜凝醉的心紧得透不过气来,她的视线轻轻跃过颜漪岚的脸庞,始终不敢过多的凝望。
眼前的这个人,既温柔又残酷,既无情又有情,明明手里从未沾血,但是却杀人无数,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君王,居然会这般落寞地问自己,是不是在害怕她。
姜凝醉的心扉揪扯出一阵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心疼,明明她也被算计在内,但是她却不忍心苛责。颜漪岚的身不由己,颜漪岚的深谋远虑,为了这个动荡的江山所付出的心血,姜凝醉也许会心疼,但是从不害怕。
想着,姜凝醉的眼睛微涩,她扭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极尽镇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怕。”
久等不到姜凝醉的下文,颜漪岚忍不住侧头询问,却见姜凝醉逆光站着,一身素淡的衣衫被烛光染了色,凉风从窗外拂过,繁复交错的裙摆与臂间的帛带在浅浅的光晕中如烟似幻。
感受到颜漪岚的注视,姜凝醉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她重复道:“我说我不怕。”
这句话虽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其中的真假,颜漪岚还是可以听出的。姜凝醉说不怪,那便是真的不怪。天底下没有几个女子在听见自己被算计利用还能如此坦然的,但是偏偏姜凝醉就能做得到。
颜漪岚捏住姜凝醉下巴的手蓦地松开,指尖轻擦过姜凝醉温热的脸颊,她突然想要伸手触碰她,犹如在寒夜行走太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深冬里唯一的那一点火光。哪怕是用不顾一切的方式,哪怕只是朝着她挪动一小步,仿佛就能将她从彻底的黑夜里救出。
伸手拉过姜凝醉的手腕,这一次颜漪岚并没有强行拉拽她坐下,而是轻轻用动作牵引她。姜凝醉僵站在原地许久,最终磨不过颜漪岚嘴角的那抹浅笑,循着她的动作坐到了她的身边。
拥抱来得猝不及防,颜漪岚自姜凝醉的身后抱住她,双手环住的似乎不仅仅只是姜凝醉的身体,她只觉得一颗心也随之被勒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别动。”
温度随着相拥的姿势彼此传递,姜凝醉本该拒绝,但是在颜漪岚低沉暗哑的命令里,她竟然一个不字也说不上来,理智渐渐消逝,她就这么放任自己陪着颜漪岚静静坐着。
“其实,有一件事,我前几日就想知晓了。”颜漪岚的下巴轻搁在姜凝醉的肩窝,嘴唇微微一侧,呼吸就伴着话音一同覆在了姜凝醉的耳畔,“那日,你是不是对我动了春心?”
“......”
知晓颜漪岚说的是那日她拉着自己摔落软榻之上,呼吸交融擦枪走火的事情,姜凝醉脸上虽然平静,但是身子却明显的僵住。她狠狠地回头剜了颜漪岚一眼,脸颊正好擦过颜漪岚覆在她耳畔的唇上,她的心扉猛地一震,迅速别开了眼去。这一下,她听见颜漪岚干脆得笑出了声。
“不然,你这几日为何都不敢正眼看我?”
始终是不该对颜漪岚抱有任何温存的奢想的,姜凝醉挣脱不开颜漪岚的拥抱,只得微眯着眼看着远方,语气似乎能够冰冻三尺,“我想,长公主的感觉一定又出现了偏差。”
颜漪岚埋在姜凝醉的肩头笑得促狭,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碧鸢在栖鸾殿外敲门,道:“殿下,太子在宫外求见。”
闻言,颜漪岚漫不经心道:“何事?”
颜漪岚的这句话问得就有些多此一举了,太子此次求见,除了柳浣雪的事,还能有什么?姜凝醉想着,就听见碧鸢隔着门回道:“太子想请太子妃出宫一见。”
趁着颜漪岚沉思的空当,姜凝醉漠然挣开了颜漪岚的怀抱,站起身,冲门外道:“请太子稍等片刻。”说着,她低头剜了颜漪岚一眼,继续道:“我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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