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53年,秋
满地金黄于林间簌簌而下,覆盖成一层厚实柔软的绚丽山道,延伸至密林间的最后一点浓雾之中。
远方马蹄声隐隐传来,踏碎这山间的空灵寂静,在朝阳穿破云雾的一瞬间,茬丘的山道上兵马骤现。
茬丘位于齐国西境地区,此地山峦叠嶂,易于隐蔽,并且夹于齐、卫、赵三国之间,为各方势力所纠缠。
而施勋在到达茬丘的那一刻起,就将兵力分为了两路,一路由山间向卫国挺进,而另一路则留在了山下,用以阻挡齐国前往邯郸支援的兵力。
枝叶在脚下咯吱作响,随手将飘在眼前的落叶扫开,施勋紧了紧腰间的长剑,向后问道:“山下可有消息传来。”
紧跟着的亲兵上前一步,微晃了晃头,“回将军,并无。”
眼神一闪,施勋有所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向后看了片刻,警告似的吩咐了一声,“让山下的弟兄们注意一点,若有齐军来袭,只可抵挡,不可追击,切记,若齐军有意前往大梁,便速速前来与我们汇合。”
施勋此意,便是怕两方人马散开之后,被齐军削弱了兵力。
听出施勋话中意思,那亲兵点了点头,告与传信的兵士之后,这才疑惑道:“上将军,齐军兵力与我军相差甚多,为何会有此担心?”
大队的魏兵已陆陆续续由山道出现,看着传信兵跑下山去,施勋却始终放不下心,又派了一人跟着去后,这才缓缓回答了那亲兵的疑问。
“因为齐国此次带兵的军师,乃是孙膑……”
没有人比施勋更了解孙膑,就如同孙膑戒备着施勋一般,施勋心中清楚的很,自己已将孙膑的怨憎完全逼出,再加上鬼谷兵法与怨憎髓皆在孙膑手上,此一战,势必难缠至极。
历史上孙膑设下围魏救赵之计不费一兵一卒却折损魏国近万兵力,其计谋精妙之处,便在于揣摩人心,达到诱敌的效果。
魏国国内已是空虚,一旦孙膑佯攻大梁,分散了他手中的剩余兵力,那一切便凶险了。
历史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早已给出了答案,既然施勋不能赢,那么他也只能顺势而来,然而在此基础之上,施勋却是不愿意折损无辜的兵力的。
毕竟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得到了鬼谷兵法的孙膑有如如虎添翼,如若对上,恐怕他也没有万分的把握能够带领兵将安然逃脱。
因此,施勋只有尽可能的,在历史允许的情况下将兵力集中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从而避免被齐军剿灭。
抬头看着前方蜿蜒树岭,施勋定了定神,带队继续前行。
秋道黄花落叶,如打碎的色盘,将兵士脚下的青山添上一抹金秋嫣红。
大批的人马由山间前行,因临近卫国边境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使众人无暇顾及这深秋美景。
山路已行了大半,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抵达卫国边境的一个小镇上,然而前方打头的探兵却始终未曾回来。
脚步微停,施勋眯眼看着前方簌簌而动的灌木,挥手让身后的人马停在原地。
屏息片刻,施勋猛的从马匹上抽箭搭弓,五指微张,毫不犹豫的朝着林中深处射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长箭迎面而来,劈开翻转落叶,将将触到施勋所射的箭头,顷刻间被弹了出去!
“有埋伏!!!”
“全军听令,迎敌阵型!”
一箭不中,埋伏之人再无躲藏,大批敌军由密林中猛然现出,快速越过道上碎木向着魏军袭来。
反手将挥来的长矛挑开,施勋抬脚上马,看也不看的连挥几下以剑气将前方敌军挡至半米之远,心中却警惕至极,这是……齐军?!
还不待想出个所以然来,从敌军之中猛然冲出一老将,手持三尺青峰横劈而下,直直的破了施勋的剑气。
“庞涓?”那老将立于施勋半步之远,两眼精光毕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齐国田忌,与你一战!”
听出老将语中的不屑,施勋倒也不恼,反而轻咧了咧唇,不可置否道:“久仰大名。”
嘴上恭敬无比,施勋私下打量着田忌,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花白腮胡,眉目刚硬,这便是齐国田忌?
此次救赵田忌乃是主力,按理说应当是和孙膑同路,却为何,会在卫国边境出现?
似乎是不想给施勋思考的时间,双目猛的一睁,田忌大喝一声,驾马而上,带队冲锋!
反射性的一挡,施勋也顾不得在思考,抬手迎起田忌的招式。
两队主将缠斗至一处,顷刻间,秋林寂静打破,掀起混乱无比的战局。
田忌即便是身为大将,却到底是斗不过怀有道家真气的施勋,几招下来便被施勋逼至马下,刚险险抵住剑锋,却被那迎面而来的寒气冲的不住后退。
咬牙将长剑挥开,田忌回身蹬上战马,斜瞥了一眼魏军后方,大喝道:“儿郎们听令,撤退!”
看着齐军如流水般迅速从缠斗中退出,伸手拦住还想要追击的兵士,施勋冷声训斥道:“不可穷追不舍。”
虽说是缠斗,然而施勋却也并未尽了全力,一来齐军此次埋伏的有些蹊跷,二来田忌在历史中还有很大的作用,不能让他在此地被擒。
但与这些相比,施勋反而对田忌那最后的眼神在意不已。
因为田忌,本不应该带兵出现于此。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骤然踏响于耳边,心中一紧,施勋迅速回头,与那迟迟未出现的传信兵四目相对。
在看清施勋面容的那一刹那,传信兵张口大喊:“上将军,不好了!齐军派兵围困大梁,山下的弟兄们都赶去救援了!!!”
半晌,山道内蹄声四起,滚滚尘烟由林中席卷而来,踏碎了遍地秋黄。
“我不是说过不可追击的么?!带兵的是哪个将领!他究竟有没有接到我下的军令!!!”
看着山脚下一片空荡,施勋顿时惊怒不已。
“回,回将军。”那传信兵面色惨白,吞吞吐吐,“是太一先生……亲自带兵,前去追击的。”
河洛?!
河洛为何会带人前去追击,他明明比自己还要熟知历史啊。
双眼微睁,施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传信兵,“此事当真?那赵国呢?邯郸内的驻兵现在是由谁来看守?”
传信兵战战兢兢道:“千真万确,邯郸内的驻兵也被太一先生带了一部分去,剩余兵队,则由副将带着。”
闹不明白河洛究竟是什么心思,然而此时施勋却是万万不能放下邯郸城内的驻兵不管。
围攻大梁不过是个幌子,但好不容易攻下的赵国城池却不可丢下。
邯郸内此时的魏军剩余人数减少,河洛将兵力带走,齐国定会趁机前来攻打守在赵国的魏军,而一旦邯郸城内的赵军与其呼应,那剩下的兵士便是必败无疑!
思索再三,轻轻吐了口气,施勋闭眼道:“原路返回,回邯郸!”
当晚,前往攻卫的兵士尽数返回邯郸,然而兵力却由原本的八万缩减至半数。
就在施勋率兵抵达的下一刻,前方探兵来报,救援赵国的齐军已行至桂陵地区。
一到邯郸就得到了消息,齐军,这是在逼他前去迎战。
确认了河洛率兵前往大梁,施勋低低一叹,留了兵士在邯郸,便又马不停蹄的出了城门,率兵前往桂陵阻挡齐国前来支援赵国的兵力。
时至今日,历史的轨道仍旧容不得人更改。
他千方百计的想要避免桂陵一战,却仍旧是回到了原点。
数日后,带着剩余三万兵士快马加鞭抵达桂陵道口,施勋勒马停步,察觉到一丝不对。
此时正值晚秋,漫山遍野枯树林立,残缺不堪的枯叶翻转着如飞舞的蝴蝶,洋洋洒洒的落在山道中,掀起些许细微的震动。
“停止前行。”
命队伍停留于身后,看着空无一人的林道,施勋缓步上前,祭起长剑直朝着道口正中心猛劈而下!
霎时间,金光撼动,四溢的剑气如撞到什么屏障一般,泛起层层气浪,竟将周围落叶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一阵碎裂声传出,漫天白光于眼前一点点透出,猛然爆发出来!
白光之后,破空声袭来,扬手布阵挡住大半飞箭,施勋脚步一转,飞速向后略去,却在瞬间感到颊边一阵刺痛。
“上将军!”
“无妨。”
安抚住队伍内的骚乱,施勋微喘了口气,压住自己因脱力而有些颤抖的手腕。
以前自己破阵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便是……怨憎之力?
阵法被破,隐藏在道内的大军终于缓缓现出身形。
木轮压过枝叶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清晰无比的传于耳间,眼皮微微一动,施勋抬首看去,对上了一双寒潭般的黑眸。
大军之前,青年一身素袍坐于轮椅之上,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施勋,温润俊秀的面庞上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容。
“师兄,很久不见了。”青年莞尔道。
擦了擦脸颊边的血渍,施勋淡淡的笑了一声。
“是啊,三年了。”
尽管早便猜到,但在见到孙膑的这一刻,施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寒。
孙膑揣摩人心已经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地步,从一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自己。
这是一个连环计,孙膑一早就猜测到了自己攻卫的行动,因此让田忌带了少量的兵力来拖住自己,另一面则佯攻大梁来吸引魏军主力。
这之后,孙膑率领齐国主力前来攻赵,为的,便是将自己引入这桂陵之阵。
当真是好一出围魏救赵之计,心思缜密的程度让即便是知道历史的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何明知道这是个计谋的河洛却还是带兵去了大梁。
看着孙膑唇角胜券在握的微笑,施勋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警惕的眯起了眼眸。
史书所记围魏救赵,孙膑引庞涓至桂陵设伏。
历史的结果仍然相同,然而不同的是,历史中孙膑围魏是为了救赵,而此次,却是为了擒他……sxbiquge/read/31/31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