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涯致仕,谢四明接任。
大明首辅大学士的权力交接顺利完成。
虽然其中也有一点小插曲,但总得来说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属于可控范围内。
值此革旧鼎新之时,满朝官员都对新首辅送上了祝贺。
不管是六部尚书,还是都察院都御史,亦或是科道言官,他们极尽溢美之词将谢慎捧成了千古明相。
这和杨一清发难时百官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文官们大多是一种看热闹观望的态度。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站队,要等到一方显露出胜势再做决定。
这其实是官场生存之道,无可厚非。毕竟除了亲娘老子没有人会无私的站在你的背后。
重要的是这些官员能够真正支持谢慎的新政,为大明改革出一份力。
能做到这些,谢慎就很满意了。
至于杨一清,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流放琼州府那等蛇蝎遍布之地基本宣布杨一清官场生涯的结束。文官们谈起这位昔日同僚时最多也就是感慨几句。
没办法,跟谁斗不好偏偏要和天选之人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三年后也就是正德八年,土豆和玉米在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全面推广种植。
经过三年的努力,大明百姓们终于接受了这种外来新作物。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大明百姓尤其是庄户人特别守旧。
对旧的东西极为坚信,而新的东西要想被接受需要极大的努力。
再加之皇权不下县,大明政令最多传到到县一级。
再往下,仅仅靠官府是推行不下去的,需要地方族长的配合。
这样一来,便需要做很多工作,其中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交易,复杂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当然,真正种植后,百姓们尝到了好处接下来不用官府倡导他们都会主动进行种植。
这对大明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明朝最终亡国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太过严重,绝大多数土地和财富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中。
这种不正常的贫富差距自然引得穷苦百姓心中不平衡,被有心人一忽悠就揭竿而起,与朝廷拼命了。
再加上北面有个养寇自重的李成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结果玩脱了把女真人养肥被一波平推亡了国,实在是太凄惨。
现在好了,有了高产粮食解决了吃饭问题,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不会爆发了。
明代的百姓其实和历朝历代的一样,都十分驯顺。只要让他们能吃饱饭不饿肚子,就不会扯旗造反。
毕竟谁也不想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当然,土地问题才是根本,仅仅解决粮食问题而不解决土地问题迟早还会出问题,只不过矛盾爆发的会更慢一些。
这也是谢慎极力推行土地改革的原因。
相较于新作物的种植,土地改革遇到的阻力更大。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土地是缙绅地主的命根子。土地改革就是拿刀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但是这肉不割又不行,不割这肉大明朝就会生疮腐烂,最终轰然倒塌。
谢慎的土地改革方案很简单,那就是将所有寄挂在大户家的田产重新归还给原主人。至于贪官犯官的土地则进行均分。
全国范围内的土地清丈是进行这一步的基础。当然,寺庙道观名下的土地是重点清查的。
均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粮税改革。
大明还是一个农耕社会,故而粮税是岁收的重要来源。
虽然商税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但没有人敢动粮税,因为这是国本。
谢慎却毫不犹豫的动了。
因为他明白粮税不动,大明的硬实力很难有大的发展。
谢慎的粮税改革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废除人头税。
这个方案刚一提出时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所有文官的反对。
毕竟封建王朝两千年来都是收的人头税,就这么废除风险实在太大了。
其实这也在谢慎的意料之中。
毕竟张江陵推行一条鞭法时就遭到了强烈的抵触,在地方上甚至无法推行。而谢慎的这个废除人头税显然比一条鞭法还要彻底。
但谢慎却并不担心。因为天子坚定的支持他。
新政规定,没有土地的百姓不必再缴纳粮税,等于解放了这一部分劳动力。可以让他们全身心的投身于手工业、商业等行业。
要不然,只要家中有男丁便要交税,不管是交实物税还是银两都极为不公。毕竟有的百姓已经不事农桑,改做他行。
这一改革避免不了阵痛,但只要挨过去就会对综合国力的提升大有裨益。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直被粮税折磨还不如狠狠一刀切下去来的痛快。
当然,直接征收银两也有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容易囤货居奇,容易闹粮荒。
故而谢慎并没有强行规定必须缴纳银两,而是让百姓们自由选择,可以交粮也可以交银。
这样一来就趋于一种平衡,闹粮荒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不过谢慎新政中有一点却是和张江陵的一条鞭法一致,那就是用交银替代徭役。
这一部分由朝廷拨银雇佣职业役工来做,算是社会分工的细化。
对这一点老百姓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徭役太苦了,而且征发是随时的。有时正是农忙却要征发徭役修筑河堤,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吧没人在地头劳作。不去吧是拒绝徭役,是要被拿到官府大板子打屁股的。
现在好了,朝廷规定你只要出一份银子就可以免除徭役,由专门的杂役来做,百姓们自然拍手称快。
当然这也有问题,那就是全国杂役有限。如果遇到大的工程,仅仅靠现有的杂役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时候便需要临时征募。
不过朝廷对这部分征募者也是发银钱的。
等于特殊情况下百姓从之前的无偿白干变成了有偿劳动,心里肯定平衡了许多。
乍一看来,谢慎的新政脑洞大开,其实都是根据实情制定的十分务实。
百姓们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欢迎也体现了心态变化的过程。
......
......
大明朝从来不缺少夸夸其谈的清流,但却太缺能够塌下心来好好做事的实干家了。
这也是张居正能够获得那么高历史地位的原因。
当然谢慎不会走张居正的老路,要想新政能够推行下去独揽大权是行不通的。至少要让朱厚照在改革中扮演举足轻重的作用。
唯有如此,年轻的天子才会有欲望继续改革下去。
这当然也是心理学的范畴了,政治本身就是不断博弈不断妥协。只有一方受益,是不可能长久的。
改革家要有坚定的决心。改革家同样要有一套用的趁手的班底。
谢慎现在可以倚重的人不多,也就是王守仁、顾鼎臣、唐寅三人耳。
但只要这三人能够各司其职还是能够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的。
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奇特古怪的生物。
往往前一刻还坚持一种见解,但经过某事后态度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就比如之前推广种植的玉米、土豆。在推行之前,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谢慎坚持推行,秋收之后所有人都傻了。
这种新的粮食实在是太高产了,味道还不赖,不种植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谢慎其实更多的充当的是一个引导者角色,给大明指引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但是这个角色同时很危险,必须小心反对者的反攻倒算,毕竟得罪了太多既得利益者,被合而击之也未可知。
谢慎既然致力于改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
所以他绝不能失败,绝不能有危险,不然他最珍爱的家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影响。
如今王守仁被提拔为兵部尚书,顾鼎臣是次辅兼着户部尚书。谢慎是首辅,同时兼着吏部尚书。
唐寅则是礼部左侍郎。
六部中最重要的四部都是自己人,推行新政自然不会有太多掣肘的地方。
至于刑部和工部倒是没有自己人,不过这两个地方都不是最紧要的部门并无大碍。
这日朝议过后,朱厚照留下了谢慎、顾鼎臣、唐寅、王守仁还有工部尚书刘冉。
天子十分关心陵寝的修建一事。登基之初就命令工部前去勘察。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帝陵的修建工作一度搁置。
现在一切步入正轨,朱厚照自然又想起了这事,招来内阁班子前来询问。
在场五人现在全部是阁臣。
处了谢慎和顾鼎臣外,其余都是群辅。
按照入阁时间来排,王守仁早于刘冉,刘冉早于唐寅。但实际上三人都未加大学士头衔,只是参预机务。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刘卿啊,陵寝修建现在进展如何了?”
陵寝修建自然是工部的活,刘冉责无旁贷。
他冲朱厚照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地宫已经修建好了正殿,中殿,后殿。现在只剩下左右两配殿了。”
谢慎心道还好明代陵寝都修建在昌平天寿山不用太考虑风水问题。不然以朱厚照的性子光考察风水估计就得用上十几年。
谢慎毕竟是穿越者,对于修建陵寝这种事情一直都是比较反感的。
一来修陵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征发无数匠人,耗时几年甚至几十年。
有的皇帝一登基就修陵,等到驾崩陵寝还没有修好。
而且修建陵寝后为了确保地宫不被发现,都会把匠人活埋在地下,实在太残忍了。
从帝王的角度来看这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但不符合人道主义观念。
反正谢慎是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据理力争的。难道你把修建陵寝的匠人活埋在地下就不会被盗墓了?
也太小看盗墓贼的专业水准了......
朱厚照是个好孩子,谢慎相信只要把道理讲明白朱厚照是会同意放修建陵寝的工匠一条生路的。
朱厚照闻言大喜,赞许道:“很好,很好。刘卿办事果然用心,当赏。”
刘冉十分得意,拱手道:“陛下过誉了,这些都是臣的本分。”
他心道好不容易轮到工部出头,若是再不把握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朱厚照被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哈哈大笑道:“有功就该赏,朕赏你绢布三百匹,黄金千两。”
这是极大的赏赐了,刘冉激动的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气氛十分和谐。
可就在这时谢慎清了清嗓子道:“修建陵寝固然重要,不过陛下还是应该把精力多放在政事上。”
啧啧,这话也就是谢慎敢说,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廷杖了。
君王威严可是不容冒犯的,哪怕你是重臣高官。
“哈哈,先生说的是。不过最近国泰民安,祥瑞频现也没有多少需要朕劳神的地方吧?”
朱厚照这话倒是不假,这三年来大明风调雨顺,竟然没有发生一次旱灾、洪灾。这对于幅员辽阔的大明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加之新政推行,国库税收增加,新军操练步入正轨,大明俨然一副中兴的架势。
也许是为了借这股春风,各地都频报祥瑞。什么灵芝啊,白虎啊,仙鹤啊都争抢着冒头。
朱厚照毕竟是年轻人虚荣心是很强的。
看到祥瑞频现,理所当然的把其归功到自己身上。
谢慎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指点教育一番,不然朱厚照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若是朱厚照的态度不改一改,这祥瑞恐怕还会不断的出现。
“陛下,祥瑞之事不可偏信。有的也许确实是真的,也有的是当地官员编造出来的。陛下应该重瞳亲照善于分辨。”
其实祥瑞这玩意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实在没有什么定论可言。
但说话也是要讲究技巧和艺术的。
虽然在谢慎看来祥瑞基本都是炮制出来的。但不能这么说啊。不然皇帝陛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也只好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只要能够起到规劝的效果,这番话就没有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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