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衣服的美观程度就决定第一印象的莉迪亚和光看是不是有钱来判断品行的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很合拍。而且耐人寻味的是这两人在斯派洛小姐面前展现出来的态度之中,都带着那么一点嘲讽的意味在里面。一个是纯粹因为斯派洛小姐至今局限于现实因素而困窘的服饰,而另一个则是因为对方是个地地道道的幸运小姐。
“我有那么一点讨厌她。”苏很老实的说,“什么也不用做,既不用按琴键按到腕管综合征,也不用拿画笔直到指节间磨出茧子,不用读书不用刺绣不用朗诵,只靠幸运就能获得和世间占据统治地位的一小部分的人相互平等的地位。而我们即使做遍这一切,也可能落得一个徒劳的结局。”
她们依旧像往常那样坐在人群中无声的“高谈阔论”。玛丽的行动虽然因为天气的缘故被约束在房间,陪着姐妹们做一点相较之下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刺绣活。她尽量把动作放的慢些,好让自己能够兼顾针线和争论两个方面。
“可是往好一点的方向想。我们还不需要亲手从后院的菜地里挖土豆,给耐莉和皮蓬夫人准备东西吃,不需要洗一大盆子的衣服衬裙和床单毯子,也不需要亲自下厨操办酒菜啊。即使我们并没有钱,也不需要像露西那样在这个年纪就到别人家中找一份工作。苏,这个村子里妈妈常打交道的人家只有二十四家,但是实际上依附这儿生活的人并不只限与此。光是我们家,就有希尔太太这样的管家仆人花匠马夫差不多总共十多人吧。实际上,我们这种地位阶层本身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小撮。”
“……没想到你已经学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种辩证的思考方式。”
苏没法不承认玛丽说得很有道理。毕竟事实证明,不管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可在比自己更艰难的境地里仍有人有滋有味的生活着——并不是有钱人的生活才是唯一称得上是生活的方式。苏发觉自己明明来自更加自由更加平等的世界,但是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思考的方式渐渐靠拢这个世界的模式了。尽管明明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乡绅小姐,却滑稽的担忧财产问题,以为日后继续维持什么也不用干的状态(为此每年需要一笔足以维持闲赋生活的财产)才是合情合理的蓝图构想。但是既然未来有可能和更有钱的巨富之家攀上关系,那么同样也有可能因为财产的限定继承而发生家道中落一贫如洗的情况。不管两种情况哪一样发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如果事情朝比较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达西先生,没有宾利先生,那么这双手也要像露西那样整日劳作才能维持生活。可是那样又怎么样,会痛苦的干脆去死算了嘛?要是采用那样的思考模式,地球上的人口也不会在两百年之后陷入泛滥的麻烦之中吧。而且原本身处的世界,自己为自己做各种能做的事情,才是理所当然的。
达西先生,达西先生,为何是达西先生的理由有一瞬间变得含糊了。
未来并非只有拼命的保留有钱大小姐的地位这一条路——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是很恰当。
苏突然发现还是孩子的玛丽对这点的认识比自己要清晰正确得多。
“而且,我觉得苏会反反复复嚷嚷钱重要性的问题,反而说明了某种程度上的反对和不赞成吧。苏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这种话的态度,虽然你自己可能把它归类为老于世故,但是从我跟着照办的忍不住皱起鼻尖的表情。我认为苏大概很讨厌这种道理——虽然很有道理,虽然根据事实无法反驳,但是心里却否认这是真理。”
“我没有否认。”
“你不喜欢有钱人的常常表现在世俗中优点,慈悲慷慨,睿智亲切,你觉得这是基于优越感的居高临下的举止。但是同时你又使劲想告诉我人没有钱活不下去。所以综上所述,并不是钱或者是有钱人的问题。而是时间差异的问题,苏,虽然你几乎没有怎么和我说过你生活的方式,但是应该和这里大不相同吧。你觉得难受吗?这里的气氛?”
“不……”苏觉得玛丽的“语速”最近在某些情况下会变很快,似乎可以借此壮大声势。
“你上次在和夏洛特讨论多少财产才够人模人样的生活一年的事情,你们谈论了很多细节。衣服,饮食,修缮房屋添置家什,才艺兴趣,外出旅游,社交活动,你认真严肃的算了每一笔花销,但是对每一笔钱的使用方法都毫不动心。尽管你设想的时候连马车轮子的木头的花费都想到了,但是我丝毫感觉不出你的兴致所在。你不觉得那样所谓的理想的绅士淑女的生活有快乐,你压根儿就不向往,哪怕这种富裕乘以十倍,构想中的每一个东西都奢华十倍,也不能改变对它的基本态度。你虽然和我一起困于没有财产的现状,但是改变这种现状的举动对你来说明明也是很乏味的。你要做真正想做的事才会开心的起来。后来夏洛特在晚饭前离开,就剩下我们坐在老位子发呆。你回想的时候明明好像闻到恶臭却要装作没注意那样皱了皱鼻尖。”
“是吗?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有人在不适合的时间做了失礼的举动吧。”
这样的反驳太幼稚了,苏不禁想要捂住脸。可是幸好只是在玛丽面前才会偶尔冒出这样的苗头。着实是因为玛丽越来越难以对付,而自己却因为某种因素而变得软弱起来了。
“没有人做那种事。当时不是只剩下我们坐在起居室里了嘛。啊,她走过来了。”
苏因为玛丽“暂停布道”的决定缓了口气——好像不管如何都没改变原本玛丽喜欢讲大道理的习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习惯慢慢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她也跟着玛丽抬头去看从茶几和小桌子之间走过来的那两个人——是海瑟薇小姐和斯派洛小姐。两人在屋子里漫无目标的踱来踱去,看起来关系很亲密的窃窃私语
其实是在进行意大利语的训练。
海瑟薇小姐擅长教授意大利语,虽然法语的发音有点奇怪却也还过得去。因此布雷恩先生特别向贝内特先生请求,而贝内特先生也大方的答应了:海瑟薇小姐作为浪博恩家庭教师的职责至此已经结束了,从今天早餐之后,她就将扮演斯派洛小姐的贴身引导的角色。这个决定至少让好几个都很满意:海瑟薇小姐得到了好几倍的年薪,布雷恩先生可以对旅行中小姐们需要人照管的事情放下心来,斯派洛小姐得到一个经过可靠人士多年经验保证的心腹,而贝内特先生帮助了自己的朋友,就连贝内特太太也终于因家庭事务的变化带来的新鲜感而变得振奋一些。
对于玛丽和苏而言,这件事充其量只是说明,意大利语的学习要暂时告一段落或者彻底终结了。幸好之前已经从海瑟薇小姐那里充分学习了水彩绘画的知识和技法。中断学习,这也是苏对斯派洛小姐喜欢不起来的原因之一。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似乎所有人都对两个学习意大利语的学生相互用意大利语交流喜闻乐见。这样的设定让苏联想起了另一桩忿忿不平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是陪练吗?玛丽。”
“苏。”玛丽摆出平日里两人玩的游戏中常常使用的诚恳语气回答,“你明知道只要你乐意,我可以变成本世纪最博闻强识的女性,皇家科学院会有成打的教授在给我写信请教的时候尊称我为玛丽·贝内特阁下。关于星球运动的,关于植物遗传的,关于现在还没有的过个一百年就会有那些东西,你原本就是无所不知的代表,我随时都准备聆听你的教诲……”
“听着。国家队选拔运动员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标准,会把送选的优秀人才分为两类。一类是将来在比赛时派上场的选手,还有一类就是陪练。因为你知道的,大部分运动——除了散步意外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譬如足球网球还有板球什么的。所以训练的时候,通常也要数人进行配合。陪练呢,尽管和选手一样,做的都是相同的事情。然后不管是否技艺出众,都不可能成为选手。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内心的感受吗?”
“我想是的。父亲母亲都把注意力放在新来的客人身上,这多少让姐妹们的情感收到了冲击。我想对我来说应该尤其是如此。毕竟最近渐渐让父亲和姐姐们另眼相看了,所以感情细腻敏锐,浮想联翩都是正常的反应。是的,我非常能够理解,同时也感同身受。但就这个事情上,我们的意大利语学的并不好。这样也可以冠以陪练这个限定用途的词么?你不觉得可能会对……额,对选手造成反效果吗?”
“……”
继上次梦见达西先生的争论之后,苏觉得自己好像帮助某人打开了藏在身体某个角落的可能依旧名为潘多拉的盒子。于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某一面,就会这样毫无准备正中靶心的出现——能够准确的洞悉别人言辞中真意,同时也不留情面的直截了当的指出其中的破绽——虽然这一面也只在苏面前出现过,而今天仅仅数度交锋,就足以加强苏的这一想法。
玛丽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纯真的正直的黑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恩,最近直到年底之前,应该会有较多的空闲。所以尽可能的多写一些吧。
但是写的过程中,或者说时隔几个月后,我在心里修正了写作目的的基准点。
也许会从阅读中看得出来。
达西先生变成一朵浮云飘得好远哦。。。。。。
笑。
目标是达西夫人,加油啊苏。
目标是苏唯一的姐妹,加油啊玛丽sxbiquge/read/32/321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