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事情安排得样样顺利,斯派洛小姐和布雷恩先生穿着厚实的外出服走进门厅。玛丽也提早更换了衣服,只耽误了他们几分钟去楼上了拿了自己的围巾和手袋。这两天都没有下雪,天气晴朗使得之前被雪水弄得泥泞的道路坚实好走了。
这是斯派洛小姐到访本地以后,玛丽第二次和她一起呆上超过十分钟,上一次还是她刚到时候来他们家拜访的那次。那次虽然不是十分匆忙,但是她总共也就坐了三刻钟,而这三刻钟的交谈寒暄既然要分配给一家子人,那么她们两的确也没有什么时间说说身为笔友该说的体己话了。斯派洛小姐正是来纠正这个错误的。
她们沿着小河边的草场向镇上的店铺走去。天气的缘故让她们走得十分悠闲。阳光是和煦的,又难得几乎没有风,玛丽往常出门都要不时的给自己系紧围巾不让风吹进脖子,但是今天却觉得可以不用这么畏惧空气中的寒意了。布雷恩先生就像他所承诺的那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既不好奇她们的谈话,也不想要找个人聊天。玛丽有几次顺着斯派洛小姐回头,去看看那个人正做些什么给自己解闷——是不是像她们一样随手揪一些枯枝或松叶在手上摘着玩。结果他什么小动作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朝四周看来看去。
斯派洛小姐按照礼仪简短谈完了那些固定话题,如果不是她很快要聊起的那个话题更为重要,她是不介意再多说说自己这些年的见闻和趣事的,她很乐意讲也知道玛丽很乐意听——可见马上要说起的那个事情对她的重要性。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用一种伤感的语调轻声说道:“玛丽,这可能是近几年我最后一次回英国了。我丢下自己家来英国一次实在不怎么容易,而且来了还总是感到精疲力竭。是的,精疲力竭毫无指望。”
玛丽被苏灌输了一脑门的单相思的情绪,马上便懂了她的意思,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轻率的插话,于是就用倾听的眼神来鼓励她自己说下去。
“我累了,真的感受到疲惫不堪对精力和心情的影响。可能是这段时间不断的和那么多人跳了太多舞说了太多话,我觉得我已经不像在意大利时那样充满活力了。意大利的阳光在这个季节更能替人补充精力。尽管我要在那里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琐碎,那么费时费力,我都几乎没有像现在这么疲倦过。这只能怪我自己,一个人的精神是否振奋固然有体力方面的因素,但是无论如何如果一位小姐能把自己管理的妥帖恰当的话,她的精神无论如何都不会随着体力耗尽而衰竭成那样。我这两天有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和别人在社交场合上说话了,我对斯通先生和纳西先生说的东西都几乎听不进去,也搭不上话,甚至我都无法替自己找个理由非去和他们进行谈话不可。我不想说话却不得不说话,我不想跳那么多舞却得尽可能的多跳舞,我打牌时总是想着别的事让我的搭档频频输钱,这就是征兆,我已经倦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玛丽观察她的神色,发现的确不怎么好。身为女士不得已而被要求的含蓄和隐忍,让她苦不堪言。她肯定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她以前又能做到十分积极的给人鼓励,可是她选定的人又铁了心绝不可能给她任何一丝希望,有些先生会因为女士的钦慕而对那位女士报以回应,但他并不是那种人。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不会因为她的爱慕就意识到该有男女之情。他或许眼高于顶要求甚多,可她也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作出任何不妨碍道德和情理的选择和决定。他是个正人君子这个优点居然让她那么痛苦,却偏偏找不到任何责怪他的理由。
单恋是痛苦的,尤其是对不能承认自己单恋的小姐来说。玛丽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他们同住在一栋房子里的情形,却能想想那样的画面。斯派洛小姐神采奕奕满怀希望的走进来,却注定要神情憔悴虚弱不堪的离开。这种时候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徒劳的,甚至连安慰都做不到,因为斯派洛小姐根本就不能真的把自己最真实的烦恼一股脑儿说出来。她只能说自己累了,十分疲倦,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们已经走到了玛丽说好的店铺,布雷恩先生十分体贴地站在门口等她们。那是一家还兼带贩卖小布料纽扣缎子丝带和流苏等材料的杂货店。玛丽需要买一点必要的材料,好让基蒂可以继续折腾她的作品(回家以后,贝内特先生就表明要把三人的零用钱继续交给玛丽保管)。东西很快买齐了,玛丽问斯派洛小姐是否想要掉头回去,好早点坐到舒服的地方休息。可是斯派洛小姐宁可再走一会儿。
她们已经在外面走了快一个钟头,玛丽都走得有些感到出汗了。她开始感到小腿在高腰靴子里发胀。但她还是认为应该继续走下去。斯派洛小姐尽管是如此疲惫,可她的那种疲惫理应要由另一种疲惫来缓解和抵消。
她想走多久就多久吧,玛丽很快又想到如果苏不是去睡午觉了,也许她会反对这样消耗体力的傻事,认为斯派洛小姐最好还是早点认清现实的好。苏总是更多鼓励别人现实些,尽管她对于自身的事情往往又不是那么现实。她这么想着苏恰好在这时醒过来了。
苏说:“让夏歌等一下,你回到杂货店再去买一小包糖。甜的东西能够让人恢复一点精力和情绪。”杂货店不如城里的糖果店那样备着各种俏丽的货色,玛丽挑拣了一会儿,只买到一小包褐色的方糖。她把刚刚才弄好的包装拆开,请斯派洛小姐和布雷恩先生陪她一起尝一尝这种方糖会不会更适合放进茶里,或是更适合放进一些酒里——比如因为单宁酸涩的葡萄酒。
布雷恩先生屈尊拿了一小块,品尝了半天然后有些客气但又带着玩笑的措辞道:“玛丽小姐,你知道英国人一般不往红酒里加别的东西吗?我觉得可能加到红茶里会很不错。”
回答他的是苏,她有些没好气的很快的说道:“是的,我知道。但是先生您是否知道中国人一般不往茶里加糖或是奶吗?我可不想因为传统或是别人的喜好限制自己的品味,如果我觉得加进去会更美味,那么我就要往酒里加糖。我才不要屈服于别人的看法呢。”
布雷恩先生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道了歉:“抱歉,我没有质疑你的品味和情趣的意思。”
玛丽也慌忙拦住苏的趁胜追击,对布雷恩先生解释自己只是特别喜欢甜一些的东西,而受不了酸涩的,他们的分歧只是小节,犯不着为此分个胜负。她也同样为自己的语气向布雷恩先生道了歉。
苏虽然不大满意她这么委曲求全,但是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对布雷恩先生的迁怒是毫无道理的。她不能因为他做的一个事情不如她的意,就处处针对他。
这个插曲之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了半个小时。斯派洛小姐越走越慢了,她的话也越来越少,最后变得沉默不语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的走了五分钟,斯派洛小姐终于提议是时候往回走了。
她说:“时候到了。尽管我真的很想再和你往前走一点,可是考虑一下回程的路线,我们最好就该停下来往回走了。我不想连走回去的力气都被消耗在前进上了。是时候放弃前面的美景了。”
玛丽当然同意,于是她们相互挽着在原地调了个头。布雷恩先生看她们往回走,便站在那里等她们。他适时地对她们说,出门之前已经派了马车在集市的旅馆那边等候着,如果她们真的走不动了,只要能够坚持走到刚刚路过的那个旅馆就行了。
有这句话垫底,她们走到旅馆的时候果然就发觉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玛丽的围巾热的快要让她喘不过气了。她们走进旅馆脱掉外套,吃了一点东西又喝了一些暖身的饮料,好好休整了一番后就坐上马车。
布雷恩先生先将斯派洛小姐送回离这里较近一些的临时住宅。然后坚持要亲自送玛丽回家。他那么恪守礼仪,玛丽真不好拒绝他。于是玛丽与斯派洛小姐极其诚恳的道了别,说一定要再找个机会陪她走走。马车继续载着两个人前行。
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布雷恩先生开口了。他琢磨了一下用词然后向玛丽表达了感谢的意思。感谢她来陪伴斯派洛小姐,感谢她愿意走这么远的路花这么长的时间来陪朋友说说话。他为斯派洛小姐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替她感到高兴。他认为她现在纵使有种种不便和困扰,有了这样的朋友来开解心情的话,迟早也会变得心情平和万事顺利起来。
玛丽不像苏那样觉得布雷恩先生不知哪里让人觉得讨厌的,她看得要不带感□□彩一些。她觉得布雷恩先生与其说是性格有些讨厌,还不如说他的狡猾让人觉得有些忿忿不平。男士的优势地位给了他狡猾的权利和便利,只要他继续故作不知并保持冷淡和距离,他甚至就可以毫无内疚的甩掉这样一个感情的包袱——玛丽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已经尽力了,尽力不像苏那样感情鲜明的怜悯斯派洛小姐,但是她用上包袱这个词的时候仍旧发觉自己很难做到公平或是感到公平——女人不能就感情的事情率先说说话,这实在是有违情理。
这个社会就像她的同学拉克丝小姐一直抱怨的那样,分明是不公平的。sxbiquge/read/32/321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