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黑贝斯小姐的信中,苏报告了自己专研那些受她馈赠的中文书籍的心得——按她的说法,她有义务让她的朋友知道这事儿的后续——至少知道她的好心理应得到的重视和感激。
黑贝斯小姐替她收集这些书的时候可能并不大清楚书的内容,但是她能够看里面的绘图。本草纲目中图片兴许让她认为这是一本植物图鉴,符合玛丽·贝内特小姐在那些书信来往中留在她印象里的那种对自然和人文关心并了解的形象。再加上她觉得附有图片的书籍研究起来可能没有那么困难,因此她赠送这些书籍的时候是怀着让玛丽小姐喜出望外的心愿的。
苏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好心的朋友失望?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信件中和黑贝斯分享那些难以言述的快乐,她确实也做到了,她写信的时候笔调十分的轻松愉快。
“最亲爱的黑贝斯小姐,我要向你报告关于那些中文书籍的阅读的最新进展。看中国的文字简直就像是在研究几何学中的线条组合,虽然那些方块字对我的研究速度造成了显而易见的障碍,但是我还是要很高兴的告诉你“我们做到了”。我们取得了一些成功——不是多么了不起得成就——但至少我从那本书里找到了英式下午茶中最重要的那部分的原本形态。你能想象我是如何收集那些冲泡过后的红茶茶叶将它晾干后和那些图片对比的吗?多亏了安德烈夫人让她的女仆总管西塞尔带我参观了她家的茶柜。我十分可喜的在柜子里找到一些似乎还留着原产地原始包装的红茶,根据上面的文字才最终才从那些图片里确认了目标——我在后面附上了临摹的图片,希望你阅读下面的内容的时候正舒服地坐在花园里享受初夏的阳光和芳香宜人的红茶,这样的话,这些经我粗略翻译的文字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多层次更多方面美好的联想,激起更多感官上的关联。”
如她所愿,黑贝斯小姐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虽然有些遗憾不是初夏,因而不适合再到花园里去沐浴日光,不过这封信的开头的确激起了她的兴趣。她让仆人在一个夏天较少使用的能够更多的射入阳光的客厅里泡好了大吉岭摆上茶点,然后请人叫来了黑贝斯上校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来享用茶点。她喜滋滋的把那封妙趣横生的信读了又读,然后带着少有的炫耀的情绪递给自己的侄子。
“你也来看看我的小朋友给我写的信!”黑贝斯小姐叫道,“看看她的字体。多么优雅多么漂亮!再看看她翻译的那一小段内容。我以前还从来没有遇见哪一个人可以看得懂这种文字——大家充其量都只学过法语或是一点儿拉丁文——这真是个博学多闻的小姑娘。还有她画的一小幅植物的图片,你难道不觉得十分惟妙惟肖吗?多么有才华又爱专研学问的小姐啊,我真是难以表达我对她的喜爱之情。我想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比我们初次结识的时候要长高了不少,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变可爱了不少。现在读着这封信我好像又再次回忆起她那红润的笑微微的脸庞。”
她侄子很快的把信读了一遍回答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茶叶植株的真实模样,但是我认同你的说法。这幅画肯定画得惟妙惟肖。这不是绘画领域的技巧,这显然不是淑女教养中的绘画技巧。我得承认玛丽小姐十分正确的掌握了植物图鉴的绘画方式——它不讲究视觉的感受而更加符合特征要素。这一小幅图让我想起了她上次给你画来的那只蜜蜂和苍蝇,那十分清晰明了的表达出来的昆虫头部和腿部的差异,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想那也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玛丽·贝内特小姐只不过是注意力和一般小姐有些不同而已。”黑贝斯小姐不大满意侄子的话,她觉得他话里有话,“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她作为一位淑女不太柔和。但我觉得她这样正好。这是一个很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姑娘——看看她写的信就知道。她不拘泥于女孩子的传统教养——我知道没有哪个家庭教师会放着花朵的静物写生不教而让女学生描绘昆虫的,所以那一定是她的特别爱好。也许你认为抓虫子做研究是男孩子的玩意儿,但是她信里描写的这些私人兴趣是多么令人期待啊。”
“如果她只是单纯的加以研究的话,兴许还真的证明她的兴趣广泛。但是我觉得她研究已经超出了钻研文字意思的范畴。你看她在第二页纸上写的内容了吗?她说她按照那本中国古书的内容,把花园里那些开得正旺的杜鹃花剪下来用水煮开饮用的那一段。如果她真的咳嗽肺部有些痰的话,应该去找医生给自己仔细看看,而不是像个念咒的女巫一样自己给自己治病。”
“她说那方法真的起效了。”
“谁知道是什么起效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偶尔有些风寒是用不着太担心的,她又是那样一个健健康康的姑娘。咳嗽有很多种治疗方式,她的年轻体健兴许就是最主要的治疗方式——而现在她却冒冒失失的给自己灌下一杯用植物的花朵熬制的汤药,瞧自己不咳嗽了,就把治病的主要功劳归功于一种观赏用的植物。我可不觉得这是明智的,我觉得她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我们喝的咖啡和中国人的茶难道不是植物熬制出来的汤吗?”黑贝斯小姐急忙替自己的朋友辩解,“难道它们就没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吗?如果最早喝茶的人敢于接受那些新式饮品,那么尝试一下花朵制成的“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虽然不该替自己看病,但是她也并非你说的那么没有理智。”
黑贝斯上校不便和自己的姑母争执到底。黑贝斯小姐对玛丽·贝内特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她自己所缺乏的特质都能在那个年轻的姑娘身上找到,所以她就不可抑制的让自己格外得喜欢她。她重视相信玛丽·贝内特的来信并不全然是出于礼节,更多是出自她内心的喜悦。因而再和这样一位存着偏爱的争执也是没有结果的——黑贝斯小姐一向就无理由的偏袒自己所喜欢的人——黑贝斯上校自己对此早就深有感触。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找个人论论理。难道他就不该要求年轻的女性更具有女性特质的细心和谨慎吗?难道女性不该遵守一种固有的传统的美德和习俗吗?难道女性不该顺从于世间传统普遍而安全的观点吗?
黑贝斯上校怀着这样一探究竟的心情和另一种意义上追根究底的心情,给另外一个偏爱这位小姐的人写了信。他的转述和观点都写得很简洁,在他自己看来写得十分合情入理。但他却吃不准收件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感受,他想要和收件人再谈谈这位小姐,也想通过回信再观察观察收件人的心情。
他的信和他收到的回信这里暂时不再加以复述,从玛丽·贝内特小姐收到的那封来自布莱恩小姐的书信的字里行间,大致可以观察出这些信件带来的影响力和事情的后续发展。
“亲爱的玛丽,希望我的信来得不是那么冒昧。自从你答应我的通信请求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前段时间我去巴斯陪伴我的姨妈,因而最近才能抽出空为下个月的出行做准备,才有空和你请教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听闻你找到一本来自中国的图书,想必你一定能给我带来一些有用的意见。……
……不知你和你妹妹们的近况如何?四月初的时候天还是那么冷,我们教区还流行了一阵子风寒,我的一个同学也是我的邻居——史密斯小姐患了极其可怕的感冒。我希望她是足够慎重的也一贯要求她这么做。但她还是太过轻率了,要是她一开始能够小心一些早点去请佩里医生给她治疗的话,就不至于错过男爵家的音乐会了。我说的对吗?你是不是认为我建议的没有错?我希望我有那种权利去关心我的每一位好朋友,要求她们都好好地照顾自己的身体。我难道没有这种权利吗?我认为我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要求是十分正当合理的,要是我的文字也一样充满诚恳,那就一定不会引起朋友不快。……
……代我的兄长向你和你的家人问好。”
这封信不算很长却是足够亲切足够诚恳了。诚恳的令人怀疑是不是在某个人的监督之下,完成了草稿后再加以誊写的。因为这和留在玛丽印象里的那位小姐似乎有点儿差距。信和人不大对应得起来——信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同时也十分小心,除了那样简单的一句问好,苏硬是没有发现其他有关那个人的话。这就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这么揣测别人的动机(并鼓动玛丽和她一起揣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sxbiquge/read/32/321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