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所有普通的伴侣,他们也曾对自己未将出世的幼崽充满期待。
想过他的性别,讨论过到时候依据性别不同该如何培养;想过他的名字,共同起了好几个用于备用的名字备选字,再按着讨论出的均认优劣顺序排了一排,并希望着等到幼崽出世破壳后,来向虫星户籍系统内录入资料时,他们最喜欢的首选字眼没被其他在此之前出生的幼崽选用走。
“左鸣总说我是雄虫届盛放的一朵奇葩,还经常语出惊虫,而卅又是个大部分时间里都少言的闷罐子,我是很能说话却不会说,他是压根就不爱说。”
奥齐回忆着当初的情形,笑容是充满温暖的怀念,“所以后来我们一致认定,给你名字的首选用字要定为‘斐’,希望你能比你的双亲都有文采些——至少得比我们在公众场合里要会说话一点,不至于常年噎到对面的对象。”
说罢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与他印象中的伴侣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斐,“不过你和卅看起来完全一个样,真让我有点担心,不知道是不是闷罐子性格也跟他一样。”
他的孩子现在名为‘齐斐’。
以他之名,结合当初他们首选的那个名字备选字‘斐’,结合成了黑发雄虫的姓名。
而他的伴侣,在他失踪后以他的名为姓,更名‘齐卅’。
已经是到了深夜,但现于小会议室里的虫子们却没有一个升起睡意。
他们的目光全集中在失踪多年的金发雄虫身上,听对方讲述着当年的故事。
在话题涉及到有关‘家庭’方面时,奥维自觉这是外虫应该回避的内容,他礼节性的询问过是否需要自己和副官离开,但奥齐随意挥了挥手,“你们算什么外虫?当年你们这一脉在奥家里的直系顶头虫就是奥诺,奥诺是我的亲弟弟,算起来崽都与你们是同一家,按辈分算,崽也还是你们‘长辈’呢。留下留下,迟早你们也都该听到这些的。”
“……”
“还有什么问题?”
“……并无,多谢您的好意。”
被‘长辈’深深戳到心酸处,奥维僵着脸坐回原位。
他的副官与他同样来自奥家,只不过是属于另一分支。
副官悄悄瞅了一眼自家上将兼族兄的神色,作为跟随了对方许久的‘身边虫’,他十分明白奥维此刻的心情是有多么纠结,这让他不由在内心同情对方三分钟。
对于一名年轻有为的帝国上将来说,奥家与军衔的双重高身份背景都让奥维在婚姻上拥有绝对的自主权,但绝对的自主权却不代表绝对能找到合乎心意的好伴侣。往往选择的空间越是广大,在寻觅到合适对象一事上,也就越发像大海捞针,难觅到一个各方面都合乎心意的对象。
是以当帝国内目前唯一一名s级雄虫的消息日嚣尘上时,奥维也暗自关注着这只倍受各方关注的雄虫。
听闻对方踏实,肯干,学院内成绩优异,综合评定拿走今年其所在年级的首席。
这一系列的高评价都让这帝国最年轻上将将对方划入了自己‘最匹配伴侣’名单里,并位列未来雄主头号优秀选项。
这一趟的中级实战训练之行,也是奥维主动提交申请,以十分合理的‘s级雄虫出行理应有高级将领陪护’为由,争取到了领队之位。
然而现在,他的确见到了对方,对方目前展现出来的战力与气度,也的确如他虫所说一般优秀,对于雌侍言上校的爱护也确实闪到了他的虫目……但他从没想过对方会一跃直升成为自己的长辈级!
数个小时前还暗自盘算着自己是否有与对方继续发展的可能性,数个小时后,却由另一名更高一级的族中失踪长辈来告诉他——‘你存着些小心思的对象其实是和你有血脉关系的长辈哦!’。
奥维神情深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对面的奥家元老级长辈继续讲述当年的事。
帝国目前唯二两名s级雄虫都在他身边,一个坐在对面,一个坐在他身旁。
一个是奥家建家时的元老级长辈,一个是只比‘元老’低一级的另一长辈……
……
……这前后的身份地位骤然转换简直和毫无防备进行空间移动一样,让虫心经历大起大落。
不过,虽说内心是充满了五味杂陈的纠结,但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奥维的注意力很快便如房间内其他虫族一样,被对面奥齐的讲述内容吸引了过去。
“所以说,我的父亲其实是……雌虫?”
“是的。”
“……”
即使先前已直觉到部分真相,但当这一点被直接摆到明面上来说出时,齐斐仍是觉得自己需要缓一阵才能消化这个信息。
“……父亲的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虫纹,即使是在照片里。”他提出自己的困惑。
像是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奥齐露出一个‘果然这么问了’的神情,这让这位实际该已经三百余岁的‘青年’看起来十分孩子气。
“这和卅的特殊能力有关。”他说着,还是没克制住的做了个更加孩子气的鬼脸。
“当年我最开始发觉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都还足足反思了一周我是不是其实是喜欢同性,后来当我知道他的‘小秘密’并决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让周围的虫子们都深深忧虑过我们两个‘雄性’怎么能在一起……那时候抨击我们‘俩雄性搞歪门邪道’的家伙可多了!”
在那个动乱刚过,帝国新建,也正是高等虫族雄雌比例落差悬殊达到巅峰的年代,雌虫之间因缺乏异性伴侣,同性结合也没什么。但‘两’名珍贵的雄虫被爆出关系亲近,甚至很可能决定在一起,这对于众虫们来说就是爆炸性的社会新闻。
“可卅明明就不是雄虫。”回忆起当年那一片混乱的场景,金发的雄虫不由摊了摊手,“可惜那时候我们还不能将真相说出去。”
“为什么不能?”
“因为卅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秘密。”
每当说到正事时,奥齐就会稍微收敛一下自己作怪的神情,“当年的动乱里资源被过度开发,科研完全为战争服务,许多未经全面审查的武器也直接被投入战争,导致战争结束后,不少虫族才发现身体已经遭受了未经严密审查的射线武器带来的不良影响。”
说着奥齐停了停,像是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形。
“……这些大部分都是我的双亲告诉我的,还有学院里的教师。我们是出生在帝国新建初期的第一批虫族。射线武器带来的不良影响,同样是导致当时大量虫口丧生的原因,那些同胞没有死于动乱战争,却死亡于粗制滥造出来的武器能量泄露影响。”
“……但,是否也有部分虫族在这不良影响中没有死亡,反而发生了身体变异?”
齐斐吸收了对方话语里带来的信息内容后,沉思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这换来奥齐一个大力赞赏的眼神,“对!真不愧是我的崽!”
被‘崽’了大半个晚上,已经快被‘崽’习惯的黑发雄虫选择性忽略对方的称呼,继续按自己的思维方向推导,“所以父亲的虫纹消失,正是由身体变异所致……是这样吗?”
“不完全对。卅的虫纹并非消失,而是被他‘隐藏’了。”
“隐藏?”
这一话语让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言也不由惊讶的重复了一遍,奥齐朝这自家‘幼崽’的伴侣肯定的点点头。
“是的,卅的‘小秘密’,正是他天生的可以自如隐藏虫纹的能力。”
每一名高等虫族的虫纹都与其生命息息相关。
虫纹的消失和淡化,往往也象征着一名虫族的生命力在逐渐衰弱,直至走向尽头。
而齐斐的父亲,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雌父,对方的特异能力却是‘隐藏虫纹’。
“身体发生变异的其实是卅直接经历过战争的双亲,他的能力应是从他的雌父处继承而来,在所有受射线武器能量泄漏影响的案例里,像他们家这样的也是十分少有,连基因都直接被影响改写,当年左鸣靠着自己科学院首席的身份查了无数资料,都没能找到解决方式。所幸除了虫纹消失最开始给他的家庭带来惊吓外,其余方面并没有因虫纹消失而受到影响。”说完这一串后,奥齐又停了下来,给予对面的年轻孩子消化时间。
齐斐一边在脑海内整合着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一边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想起了自己在齐昱刚刚会流利说话的那个晚上,自己和小虫崽之间的对话。
这样‘父子相谈’的情形,虽说已经换了一代虫,向上升了一级家庭辈分,但一方讲述一方吸收理解的情形,看起来却如此相似。
花了数分钟时间才整合完毕自己刚刚听取到的信息,齐斐升起了疑惑随着这些已得的解释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叠越多的感受。
父亲的真实姓名与身份究竟是什么?
父亲当年为何要隐藏身份与眼前应是自己雄父的虫族结识?
为何父亲带着自己离开了虫星到地球生活并改变姓名,还从未提起过他的伴侣?
为什么他的雄父当年会卷入空间移动乱流一别多年,且资料在帝国户籍资料库内成为了顶级加密文件?
卷入空间移动乱流的原因又究竟是什么?
这空间移动乱流又和宇宙海盗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为何他的双亲照理说年纪都如此‘高龄’,而他无论是地球户口还是虫星户口,公证的出生年月却都确实是距今不满二十年的十几年前?
——简直有数不清的‘为什么’纷纷升腾在脑海里。
奥齐的讲述风格就和他时常脱线冒出的惊虫话语一样,想到哪里讲到哪,时常上一秒还正经的说着些正事,下一秒话锋一转,就‘嘿嘿嘿’的想起了些当年趣事。
对方或许是个在闲谈时能与周围都胡吹海侃拉家常的好手,但在逐一解释诸多谜团时,却经常话题跑偏到半晌正经问题没回答几个。
这让齐斐有些无奈。
他安静打开终端,在光屏上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按一二三四逐一列出来,然后再看向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不沉稳些的‘年长的’雄父,“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能否请您按着我给出的这个顺序来一一答疑解惑?”
“当然可以!”
这带有半强制性的‘请求’,在对长辈提出时其实显得有几分失礼。
但一来齐斐还没法把对面这怎么看都是同龄直爽青年的雄虫当做‘长辈’看待,二来奥齐对于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完全不介怀。金发雄虫甚至露出了十分感动的神情,“崽啊,我刚刚不该说担心你像卅一样是个闷罐子这种话,你明明比卅在表达上有条理多了!”
“……多谢您的夸奖,父……雌父是比起言语表达,更擅长用行动表达的行动派,”
“没错没错!”
奥齐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然后仔细看着自家崽列出的问题清单,“就先从回答头三项开始吧。”
——列在头一位的问题,就是关于一直被奥齐以‘卅’单字称呼的,应是身为雌虫的齐斐的雌父,对方实际身份姓名究竟是什么。
“你的雌父其实姓左,真实名字是左卅,他是左鸣的弟弟。”
“左?!”
这出乎意料的姓氏让齐斐也不由惊讶反问。
“没错,听说你现在正挂在左家下任家主的监护名下,我想你可以给他发个信息,请他帮忙查一查左家初代更多的信息,按着雄虫长辈的方向寻找,肯定能找到些与卅相关的资料。”
“我会的。”
齐斐点点头,看了一眼已经几近天明的时间,给左恩在终端上发去了留言信息。
——列在第二位的问题,就是关于对方为何隐瞒性别,以雄虫形象身份生存。
“卅的隐瞒性别是当时左家的自发要求与时局所需。那时候的左家还不是现在这个以经商为主的左家,卅的长辈——也是左鸣的长辈——那几名元老虫族的活跃范围是科研与政院。作为对新帝国建立的忠实拥护者,当‘隐藏虫纹’的特异能力一被家中长辈知晓,他们便做了将卅作为‘雄虫’培养的决定。就连登记在资料库内的性别都是雄性。”
奥齐说着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那个年代的雄虫比如今还要珍贵得多,几乎全是被放在家里娇养呵护着,没有什么是比一名看起来战力平庸威慑力极低的雄虫,更能降低他者警惕的了。”
齐斐若有所悟的微一颔首,“倘若这名被娇养呵护着的‘雄虫’实际是战力勇猛的雌虫,在一些特殊场合里就能起到十分出其不意的效果。”
“没错!”
金发雄虫给了自己的崽一个赞赏的眼神,“那些在大局稳定后还试图扇动群众建立反叛军的虫子们,可是有一多半都折在了你雌父的虫爪子下。”
说着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神情。
而齐斐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悬挂着的,由他的雌父交予他的菱形方块,这原本是属于眼前金发雄虫的武器。
“您似乎也并非是‘被娇养呵护’着的雄虫。”
“是啊。”
奥齐挠了挠头,“那时候的社会大流观念是‘因为雄虫非常珍贵所以他们应该被好好养在家里,由雌虫在外打拼保护他们’。看似是被地位崇高的娇养呵护着,实际上本该有的天赋和能力也被一同限制扼杀。”
对比着奥齐所说,齐斐回忆了一下现今雄虫的社会地位,显然早已不似当初的情形,“那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被‘合法圈养’?”
“正是这样,在被好吃好喝供着侍奉着的成长过程里,本就为数不多的雄虫天赋被埋没,能力被磨灭,性子趋于骄奢懒惰。而我是个即使在全家呵护下,也依然喜欢战斗和机甲的‘另类’。”奥齐的笑容有些无奈,“我大概算是那个年代里,逆大流思想而行的‘第一虫’——至少在雄虫里是这样。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到我身边,以同样身为‘雄虫’的身份与我结识,他最开始来接近我的目的,就是替‘上面’来查看我究竟想干什么。”
说完他耸了耸肩,“其实我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理想,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亲身实地告诉他们,‘雄虫不一定要被养在家里’。”
一句听起来简单,却在当时必定是付出了许多努力,和承受了许多压力的话语。
原本认为对方性格直爽到有些跳脱,但此时齐斐却觉得,他的这位雄父恐怕并非是完全的‘野兽派’,而是粗中有细,坚韧到在逆境里也能开两句玩笑的积极向上性格。
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对方出现在旧相册里时给他的第一印象一样——阳光开朗,年轻而无畏。
——第三个问题则是关于齐斐十分疑虑的关于自己真实年纪和他双亲之间年龄差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让卅来回答最清楚,但我们现在连他在哪里都没法定位。”提到目前下落不明的伴侣,奥齐就忍不住垮下脸叹气。
他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从空间移动乱流里回到了原本的宇宙,可以与自己许久未见的伴侣幼崽团聚,却未曾想时间已过去如此之久,当年还未诞蛋的幼崽都已经成年,自己伴侣还不知所踪。
“雌父在差旅途中遇上宇宙海盗,于袭击中失踪,而在他出行前的种种迹象,都让我怀疑他可能对于自己的‘失踪’早有准备,我猜……他大约是想去找您。”
“这个傻瓜。”
奥齐低低嘟囔了一声,然后看向他的已经成年的‘幼崽’,“不过,你确实也只有这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记忆,对吗?”
齐斐静静点头。
他对于自己的记忆力一向自信,在对时间的感知上鲜少出错,更不会连自己于这个世界生活了多少年都记不清。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
奥齐叹了口气,“这大概是当年受到空间移动乱流影响的结果——这个与‘无乡’有关,待会再详细解释——这个宇宙里有许多东西,即使是目前最先进的科技也解释不清,虽然当时我把你的雌父和左鸣都从乱流里推了出来,但他们肯定或多或少都还是受了乱流影响,比如说如今左鸣的沉睡不腥,你的雌父的容颜不老,还有你的延迟出生。”
“我的……延迟出生?”
“是的,其实当年在我们遇到乱流前,卅就已经怀上了蛋,而我们之间的血脉磁场感应让我可以确定我与你之间有着直系血缘,你就是我们当年还未出世的那个幼崽,但你的诞生年岁却如此年轻,卅和左鸣也维持着年轻的面容如此之久,这都只能用当年他们也一同受到了乱流影响解释。”
“……是否是因为有我还存在于雌父体内的缘故,所以分担了这影响,才使他没有如左鸣首席一般陷入沉睡?”
“非常有可能就是这样。”奥齐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幼崽’几眼,“崽,要不就是一直到你出生登记日的不久前,那枚虫蛋才在乱流的影响下孕育完成诞出,要不就是蛋一早被诞下,在乱流影响下你过了许久才成型破壳,这是我唯二能想到的两个你延迟出生的原因了。”
“……”
不知道为什么,齐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在地球时看过的神话传说故事里,十分经典的小英雄形象。
莲藕化身,三头六臂,孕三年六个月而生。
不管是一怀三百年还是一蛋三百年……
——他是不是一个百倍加强版的哪吒?sxbiquge/read/32/324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