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预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日不再

在钢铁碰撞的轰鸣中,裂隙自银斧和镰剑之上扩散。

破碎的斧刃迸飞,而镰剑之上的荷鲁斯之眼也随之破碎。

那一瞬间,老肖嘶吼。

两人不约而同的丢弃了手中的破碎的兵器,再度抡起了拳头,猛然撞在了一处。在奇美拉的嘶吼中,槐诗猛然闪过了横扫过来的一拳,然后抬起并起的五指戳在他的嗓子眼上,把那一声咆哮堵了回去。

紧接着,随着手腕的收缩,并起的五指猛然紧握成拳,再度前突,在轰鸣声里砸在斯芬克斯的脑门上。

这就是最后压垮骆驼的稻草。

这一次,脆弱的颅骨再也支撑不了这一拳的轰击,自沉闷的声响之中破碎,最后一个脑袋也快要报销了。

可紧接着,槐诗陡然一震,身不由己地弯下腰,看到奇美拉的长尾如铁锤一般砸在了自己的腹部,几乎就像是要将钢铁也抽断那样的,裂隙蔓延。

他踉跄后退,喘息一瞬,又和老肖不约而同地一同扑向前方。

战斗再启。

这一次不再是刀和剑的兵击和飞翔在海天之间的争斗,而是面对面的搏杀。

抛去一切无关的要素之后,回归了野兽的领域。

以骨断骨,以血洗血!

每一次碰撞、跺脚、挥拳的时候都有轰鸣声迸发,哀鸣的帆船不断地动荡着,崩裂缝隙,旺盛燃烧的火焰中有浓烟升起。

灰烬落在权天使破碎的装甲之上,槐诗眼中的光芒渐渐闪烁和黯淡。

在暴戾的争斗之中,那些无穷尽的力量仿佛也被挥霍殆尽,难以抵御黑暗源质的猛毒。装甲之下渐渐恢复了血肉之躯的感知。

感觉到了撕裂的痛楚,还有昏沉和疲倦。

可对面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那两根碍眼的尾巴已经被槐诗彻底扯断了,最后一颗斯芬克斯的脑袋业已被槐诗打得稀烂。

挥拳,挥拳,再挥拳!

自轰鸣声中,权天使宛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那样,硬撼着奇美拉的狂风暴雨,然后以暴制暴地增以铁拳!

在沉闷的声响中,奇美拉胸前的外骨骼彻底破碎,露出里面的满目疮痍。

老肖踉跄,后退了一步。

可槐诗再进,再度奋起一拳,砸出!

嘭!

“来啊!”

槐诗咆哮,向前,步步紧逼,挥手撒去手背上的血,再度握紧,钢铁摩擦的声音如此狰狞:“你不是做了很多准备么?拿出来啊,老肖!让我看看你究竟怎么才能赢!”

“哈,哈哈……哈哈哈!”

奇美拉好像被槐诗的话逗笑了,捂着肚子大笑,乐不可支。哪怕被槐诗扯起来一拳,又一拳,砸进舰桥的废墟里去。

“你果然”

嘭!

他猛然伸手,握住了槐诗砸下来的铁拳,缓缓地收紧五指,笑意狰狞:“什么都不知道啊!”

巨响迸发。

随着兽化臂膀的挥舞,槐诗被他扯起,砸碎了地板,落进了下层的舱室里。可紧接着,奇美拉抬起脚,猛然向着他的面孔踩落!

槐诗翻滚,躲闪,踉跄爬起,剧烈地喘息。

感觉到一阵阵眩晕,眼前发黑,可令他不安的是艾晴的沉默,还有颅骨中所迸发的阵阵灼痛,那是背誓之惩。

哪怕躯壳之上的锁链被砸碎,可源质之中的信条和戒律依旧存在,此刻,随着他的衰弱,再次浮现,折磨着他的灵魂。

就像是冰冷的钢铁一样,一次次地敲下,撼动他的意识,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猜猜看啊,槐诗!”

老肖咆哮,挥拳,将他打飞:“猜猜看,为什么雅嘎会发疯!”

槐诗后退,双脚在破碎的甲板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猜猜看!”他再次怒吼,“寇斯切在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会疯狂到会想要杀死一整船的人?”

轰!

槐诗被砸碎到墙里。

“再猜一猜为什么,这一艘船死的人越多,就越快!”

他狞笑,抬起脚,猛然向着前方踹出,恐怖的力量迸发,将槐诗直接踢破了数层舱板,楔入了墙壁之中。

“最后,你猜猜”

他缓缓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槐诗破碎的斧,踉跄地向前,笑容恶意又狰狞:“明明只是一夜的航程,可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见所谓的新大陆呢?”

低头俯瞰着槐诗破碎面甲之后的面孔,老肖失望地摇头。

缓缓举起了斧子,斩落!

斧刃在槐诗的眼前戛然而止。

握柄的末端被一只骤然抬起的手掌握紧了,不得寸进。

“你拿我的斧头来砍我?”

槐诗缓缓地抬头,凝视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谁给你的自信?”

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

斧刃后退。

向上。

在槐诗举起的五指之间,一寸寸地挪开。

自昏沉和镇痛之中,槐诗咆哮,猛然抬起手,握紧,砸在老肖的脸上,然后,再一拳,又一拳!

直到那一张残缺的面孔被自己砸的血肉模糊。

最后,在奋力握紧拳头。

挥出!

轰鸣声里,奇美拉倒飞而出,砸破了船舱之后,落在了千疮百孔的甲板上,落在火焰里。

槐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拖曳着斧子,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出。

到最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敌人。

好像已经没有了力气。

他依靠在断裂的轨杆上,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槐诗,不知为何,忍不住沙哑地笑了起来。

“是想起了什么笑话吗?”槐诗漠然地问:“为什么不讲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我面前的,不就是么?”

老肖喘息着,向着他露出嘲弄地笑容:“真嘲讽啊,槐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唯独你,你不能赢。哈哈哈哈。”

他说,“你可以杀了我,但你逃不过那个诅咒。”

在昏沉之中,槐诗的头颅一阵剧痛,脚步踉跄了一下,愤怒地咬牙,向前,踏出,沙哑地问:“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这就是你的遗言?”

“是吗?”

老肖昂起头,啐出一口黑血,狞笑:“难道还要说得再明白一点么,槐诗?或者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问艾晴呢?”

艾晴没有说话。

眼眸低垂。

“看到了吗?”

老肖嗤笑:“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不对,还多了一个。”

他满是恶意地凝视着槐诗的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放弃吧,槐诗。”

老肖摇头,发出嘲弄的声音:“哪怕你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究竟是我的提问不够简单,还是你不愿意从思考中得到结果呢?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放声大笑,“这艘船上,能够抵达新大陆的人,只能有一个!”

这就是艾晴所沉默的真相。

神明们在斗争之中最后所定下契约,在种种激烈或者隐秘的试探之后做出妥协。

诸神大可残酷地对这些背叛者降下惩戒,而白冠王也并不慷慨他想要的并不是只会夹着尾巴的丧家犬和失意沉沦的失败者。

神明们的阻碍和诅咒他反而求之不得,只有通过如此残忍和冷酷的方式,才能彻底令逃亡者们掐灭不切实际的妄想,去面对冰冷的现实和惨烈的厮杀。

从一开始,这一艘船,就不是逃亡者们的理想乡。

而是自渣滓和废物之中熔炼出奇迹之金的大釜。

从一百个失败者中选出一个成功者,从这无数被抛弃的尘埃中挑选出真正的强者,真正足以帮助自己完成大业的人。

这就是白冠之主的诅咒与赐福。

在这船上所有的罪人中,只会有一个人得到白冠王的特赦。

只有一个。

当五月花号扬帆起航的时候,最终的结果便已经注定,一切都不容逃避,往后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而已。

只为迎来最终的胜者。

当恍然的那一瞬间,槐诗感觉到颅骨之中宛如熔岩一般爆发的剧痛,几乎难以站稳。剧烈的波澜回荡在他的源质之中。

就好像有铁的笔落下,一划一划地在他的灵魂之中刻下了不容违抗的命令。

令他颤抖,惨烈咆哮。

“终于明白了么?槐诗。”

“那么,最后,我们再猜猜看……”他怪笑着,轻声呢喃:“我们所这一段历史,又是记录在谁的贤者之石中的呢?”

那一瞬间,槐诗怒吼,斧刃斩落。

彻底斩碎了他的狗头!

破碎的头颅滚落在地上,依旧残留着最后的嘲弄笑容。

“帕拉塞尔苏斯的一切将会埋葬在此处。”

破碎的头颅自血中抬起眼眸,嘴唇无声地开阖,怜悯地凝视着面前的槐诗和莉莉:“她死在你的手中。”

“亚伯拉罕·范·赫尔辛,不要忘了,这就是你的使命。”

他闭上眼睛。

自槐诗的斧刃之下,分崩离析。

就在渐渐冰冷的尸体手中,五指缓缓摊开,露出了那一枚遍布划痕的流浪者硬币。

硬币之上,大天使的圣像漠然地凝视着槐诗的面孔,笑容嘲弄。

槐诗无力的倒地,再也无法握紧斧子。

有无数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如雷嘶吼,或是轻柔呢喃,千万人的声音重叠在他的意识之中,下达了不容违抗的使命。

杀死帕拉塞尔苏斯!

杀死……莉莉!

这就是范海辛必须完成的任务,这就是贤者之石里所留下的结局,这就是……曾经你亲手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间,槐诗自魂魄撕裂的痛楚中恍悟。

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嘲笑自己。

当他竭尽全力,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枪,缓缓从地上爬起的时候,眼神就变得陌生起来。

就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那样的。

莉莉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许久,许久,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却依旧带着令人难过的迷惑。

“原来……你是来杀死我的吗,槐诗?”

“是啊。”

槐诗颔首,忍受着颅骨中镇痛,面色渐渐狰狞。

缓缓地抬起了手枪。

对准了少女的面孔。

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令她再忍不住眼泪。

“究竟为什么啊!”她哽咽着呐喊:“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槐诗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流泪的样子,许久,轻声叹息:“是啊,为什么只是想要幸福生活会那么困难呢。”

他说,“大概……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吧。”

从一开始,便笼罩在地狱的阴影里……自由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觉,卑微的生命乃是神明们指尖的货币。

这样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幸福可以去追寻呢?

槐诗垂下眼睛,感觉到躯壳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 ”对不起,骗了你。“

他轻声呢喃着,这就是最后的道别和歉意。

既然从一开始,这一场游戏就已经注定了结局,那么现在,就让它结束吧。

于是,往日的温情不再。

槐诗,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