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热症。</p>
炼金术师们如此称呼这样的症状。</p>
大量地狱沉淀和深渊精髓在体内沉淀之后所引发的链式反应，在长年累月和奇迹与灾厄的接触之中，点点滴滴渗入体内的炼金之毒。</p>
过于庞大的奇迹和灾厄凭依其中，一旦进入躁动期，源质就会迅速分裂，干涉躯壳，产生恐怖的高热。</p>
这是来自于熔火的钟爱。</p>
患病的炼金术师反而会以此为荣。</p>
倘若不在此道上前行过深，倘若不能锻造出最纯粹的奇迹和灾厄，是绝对无法有如此深厚的业果。</p>
这并不是无法压制和缓解的症状。</p>
对于加兰德翁而言，更是如此。</p>
唯独时机偏偏不对，在如此尴尬的关节。</p>
既不能换血，也不能以银窖冷却，在月球表面的环境里，如今的加兰德翁只能勉力克制，通过透析将体内的高热以最快的速度发散，然后再注入药剂，以物理的方式将这一份高热冻结冷却。</p>
当半个小时之后，老人从融化的座椅上起身时，身上已经再无任何灼热的气息。</p>
反而散发着一阵阵刺骨的阴寒。</p>
双眸化作了冻结的纯白。</p>
当门被推开时，休息室里的吵成一团的炼金术师们终于冷静了下来。</p>
字面意义上的，在寒冷中安静下来。</p>
寒意逼人。</p>
焦躁的炼金术师里，有人开口说道：“大宗师，我们必须立刻启程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p>
加兰德翁撑着手杖，缓步向前，只是淡然的说：“还有人没有到。”</p>
“所有人不都在这里了么？”</p>
一个红发的炼金术师起身反驳道：“我们究竟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只为了等一个迟到者？”</p>
拉格纳·瑟瓦尔德森，罗马传世工坊【银之碑】的炼金术师。</p>
这个满面胡须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头字面意义上的红发，鲜红如火，发丝中带着丝丝缕缕游走的猩红。</p>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独眼。</p>
在失去左眼之后，他的右眼就变得诡异而吓人，瞳孔毫无规律在眼眶里游走着，阴冷又漠然。</p>
万事万物都在那一只眼瞳的映照之下展露真容。</p>
包括他面前的大宗师·加兰德。</p>
老人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尊沐浴着熔岩的庄严骷髅，头戴着三重王冠，手握着三叉交错的螺旋状权杖，威严而狰狞。</p>
那正是抛去衰弱的表象之后，加兰德真正的姿态，造化自身的奇迹和灾厄之型。</p>
——真视之眼。</p>
这是北欧谱系所独有的技术，仿效曾经全知的大神奥丁而进行的仪式，在地狱中倒悬七个日夜，向深渊献上自己的一只眼睛和全部的视觉，所得到的异化感知。</p>
这同样是炼金术中的秘仪，可牺牲不会总有回报，能够成功者寥寥无几。</p>
也同样是他胆敢质疑大宗师的资本。</p>
他距离那一道界限并不遥远……</p>
“还没有到出发的时间，拉格纳。”加兰德平静看了他一眼：“将每一个受邀的炼金术师送往赫利俄斯，这是我的职责。”</p>
“一个天文会的刽子手？丹波的英雄？哈，他于炼金术又有什么建树！”拉格纳嗤笑：“如果需要没脑子的打手的话，这里难道还不够多么！”</p>
“拉格纳，注意你的言辞！”</p>
有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铁片摩擦一样，那么尖锐，刺痛了人的耳膜。</p>
角落的窗前，依着一支长杖的魁梧男人回过头，他不像是这里其他的炼金术师一样的装扮，而是穿着饱经沧桑的皮夹克和牛仔裤，腰间插着一柄猎刀。</p>
双眸中迸射出一阵寒光，不折不扣的杀意涌现。</p>
他一字一顿的警告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p>
那是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同拉格纳结仇的俄联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乌加罗夫。</p>
拉格纳咧嘴一笑，正准备反唇相讥，可加兰德翁忽然踏前一步，苍白的眼眸向着他看过来，冰冷的意味令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p>
旋即，便有幸灾乐祸的大笑从人群中响起。</p>
“——他来不了了！”</p>
是拉结尔。</p>
手捧着银镜的炼金术师咧嘴，漠然的嘲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p>
在银镜的窥探之下，上百公里之外的源质波动投影而至，那剧烈的变动令在场所有人都一阵心惊肉跳。</p>
不知道如何惨烈的厮杀才会造就这样的余波。</p>
在旁边，抽雪茄的年轻男人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说话。</p>
可紧接着，他动作一滞，面色骤变，整个人像是抹油了一样从沙发上滑下来，几乎变成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了加兰德翁的身后。</p>
所有人瞬间警觉：“伊兹你在搞什么鬼！”</p>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加兰德翁的手杖骤然向着地面顿落，低沉的声音里，繁复的炼金秘仪自那一支手杖之上浮现。</p>
一缕灿烂的辉光从手杖之上浮现，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p>
那是炼金术中最知名也是最广为人知的成果——点石成金！</p>
瞬息间，璀璨的金色扩散，几乎将整个休息室都笼罩在其中。</p>
可比它更快的，是爆炸的火光。</p>
简直是百年难逢的意外——</p>
来自水循环系统的一个小小的疏漏导致了渗水现象，低温冻裂了线缆橡胶，在水分的干涉下引发了短路，一重重连锁反应之下，令车辆维护间里出现了明火。</p>
一名正在添加燃料的技工被点燃。</p>
最终，引发了席卷了大半个基地的爆炸！</p>
恐怖的气压和温度瞬间从休息室之外扩散而来，摧垮了墙壁，涌入了房间，哪怕是变化的黄金都没有能够完全拦截住飞驰的破片。</p>
可有了加兰德翁所争取的时机，所有炼金术师都启动了身上保命的边境遗物，重重光华、飞舞的金属或者是冰冷的液体水流漫卷，挡住了首当其冲的高温冲击。</p>
可爆炸的巨响和舱板破碎的哀鸣混杂在了一处，转瞬间，休息室最外层的舱板被撕裂成粉碎，真空无止境的抽取着稀薄的空气，形成暴风，拉扯着所有人随着火光一同飞出室外。</p>
可怕的低温和窒息乃至气压的变化袭来。</p>
好几个炼金术师在地上翻滚，来不及爬起，就趴在了月尘之中，艰难的呕出血液。</p>
“太阳为父，月亮为母，从风孕育，从地养护——”</p>
低沉的吟诵从迅速稀薄的空气中响起，紧接着四大要素的象征涌现，交织。</p>
在这月的表面，太阳的映照之下，狂风的吹拂和月尘的舞动里，炼金术在瞬间完成，自加兰德翁的手中。</p>
无形的护佑自他的脚下扩散，瞬间笼罩了大半个燃烧爆炸的研究基地，为他们带来一缕珍贵的氧气和防护。</p>
降下赐福。</p>
直到现在，还有人未曾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p>
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只有反应最为灵敏的伊兹毫发无伤，甚至嘴角还叼着雪茄。</p>
拍了掉落在衣领上的茄灰之后，他才露出后怕的神色。</p>
还有的已经在气压的剧烈变化之下剧烈的咳血了，甚至失去了意识。因为月面作业充满危险，类似的防范和补救制度相当齐全。</p>
很快，在基地研究人员的组织之下，搜救队伍就开始迅速的开始搜寻幸存者。几位失去意识的炼金术师纷纷被送进临时改造的作业车内进行手术。</p>
而剩下的人也都换上了宇航服，除了大宗师之外，全都裹进了厚重的防护里。</p>
饶是如此，依旧不断有意外出现。</p>
拉格纳的宇航服竟然有一个破洞，而瓦列里的宇航服在爆炸中受到冲击，释放出的竟然是纯氧。</p>
倘若不是细心检查过，都完全发现不了。</p>
面如土色的站长一再向众人保证自己已经检查过了，昨天例行的安全检查也是他亲自带队，根本没有任何问题。</p>
除了脾气暴躁的拉格纳还在怒斥之外，其他人的神情顿时阴沉起来。</p>
毫无疑问，这是诅咒。</p>
灾厄级的诅咒……</p>
针对在场所有炼金术师的诅咒。</p>
“抱歉，我受不了了，我退出。”有一个年轻一点的炼金术师后退了几步，面如土色的说：“违背契约的代价我会支付的，但我不能忍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p>
说着，他从随身的材料囊中取出了一件边境遗物，虽然心痛，依旧咬牙上交。</p>
但加兰德翁没有收下。</p>
“违约的代价由石釜学会支付，发生这种事情，是石釜学会的责任。”加兰德翁看了他一眼，严肃的说道：“但你的资格要转让出来，没问题么？”</p>
年轻人点头，很快，加兰德颔首，从他手中取过了信物，交给了身后一名弟子。</p>
退出者匆匆离去。</p>
“还有人想要退出的，我不阻拦，条件还是同刚才一样。”加兰德说：“还有人么？起飞时间就要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p>
直到最后，一共有四个人退出，而这四个人的名额则由加兰德翁的弟子代替。</p>
三十人的数额没有减少。</p>
但肉眼可见的气氛低靡。</p>
就伫立在冰冷的月球表面上，凝视着前方残骸里不断冒出又熄灭火光，所有人的脸色阴晴不定。</p>
明明裹着厚重的宇航服，依旧感受到外太空的深邃寒意一点一点的渗入了骨子里。</p>
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哆嗦。</p>
呼吸失衡。</p>
可就在这寂静里，频道中，却有断断续续的细碎声音响起。</p>
夹杂着电流，就好像信号不良一样。</p>
渐渐清晰。</p>
于是，破碎的口哨声渐渐的弥合，欢快的曲调在电流声里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像是来自远方的嘲弄一样，令所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p>
“谁他妈的在吹口哨！”瓦列里暴怒的咆哮：“就他妈不能把嘴闭上么！”</p>
这种时候，还开公共麦吹口哨，不是没脑子就是没良心。</p>
可公共频道里的口哨声没有任何停止，反而越发的清晰。</p>
越发的欢快。</p>
充满了平安和喜乐，好像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快乐那样。</p>
在口哨的间隙里，甚至还有人愉快的放声歌唱。</p>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多快乐呀，我们坐在雪橇上~~”</p>
死寂里，只有歌声回荡。</p>
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环顾着四周，终于察觉到远方地平线上渐渐放大和浮现的踪影。</p>
无数银白色的月尘在冲击之下，飞扬而起，就好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飘扬在低重力的真空中。</p>
如此的美丽。</p>
在一只巨大的犬型生物的牵扯之下，线缆揉搓成的绳索绷直了，粗糙焊接的雪橇滚滚向前，速度快的不可思议。</p>
简直就像是一辆疾驰在月面之上的火车！</p>
满载着沉甸甸的‘礼物’，坐在车头上那一个鲜红色的身影正在愉快的放声高歌。</p>
就这样，穿过了千万年未曾有人踏过的沉寂大地，它漂移，它加速，它甩尾，它还原地转了两圈，它高兴了甚至还要开一截倒车。</p>
“那是……什么？”</p>
瓦格纳甚至想要掀开面罩，揉一揉眼睛，干涩的问：“圣诞老人？”</p>
寂静里，无人回应。</p>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见证着这最深沉的噩梦里都未曾见到过的奇景。</p>
就在月球的大地上，一个穿着鲜红色宇航服的人坐在简陋的三轮雪橇，抓着缰绳，在一只巨犬的拉扯之下疾驰，放声高歌。</p>
那只狗甚至还在真空里甩着舌头，一脸兴奋，就好像一点难受都没有而且还爽得不行。当它的口水落在地上，就冻结成晶莹的霜花。</p>
无数闪烁的月尘飞扬而起时，就宛如废土童话里的圣诞老人降临在这里。</p>
冲破大风雪，他坐在雪橇上，奔驰过田野，欢笑又歌唱。</p>
笑声悠长。</p>
直到最后，那一架雪橇在他们面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了下来。</p>
“不好意思，我这是迟到了吗？”</p>
驾驶者从上面跳下来，拍着脑袋，端详着眼前的依旧在燃烧和爆炸的开普勒基地，还有分成两列的人影。</p>
愣了一下。</p>
好像受宠若惊一样。</p>
“哇，竟然列队欢迎？还准备了篝火晚会？”</p>
槐·圣诞老人·诗好奇的探问：“石釜学会这么热情的吗！”</p>
寂静。</p>
漫长的寂静里，无人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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