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向荣新那得知真正的堂外甥女高烧一场后请了假在知青站休息,萧三爷想了想,决定先回家,一到家把媳妇儿拉进房里,给她看北戴河寄来的照片,并说了堂舅子在信里描述的关于春妹的外貌特征。
姜心柔着实有几秒钟呆滞。
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也就是说,前几天来咱家的姑娘不是春妹?是别人的假冒的?可为啥呀?不是她图啥呀?”
“这我哪知道!”萧三爷鼻息哼哼,“也许是觉得春妹这名字好听。”
“拉倒吧!”这个理由姜心柔自己都不信,翻了个白眼。春桃、梨花都比春妹这名字取得正式。春妹、秋妹这类名字,搁北戴河,和二狗子、铁蛋一样接地气。“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姜心柔气得胸口抽疼,“我说呢,尽管有七八年没见了,可不至于两年长二十公分、鹅蛋脸也削尖成锥子吧?敢情是个冒名顶替的!亏我贴心贴肺地招待,家里有啥好东西,也让乖囡分了一份出来,就怕她在知青站吃苦,搞半天是假冒的……”
“所以说你傻啊。那天晚上我不是提醒你了么?是你自己不往心里去,亏得这封信来得及时,要不然还得招待她一回。”
“你说谁傻?”姜心柔捂着胸口瞪眼,“那天晚上你只是疑惑春妹变化咋那么大,还问我小时候性格怎么样,那哪叫提醒?既然你一早就怀疑了,干啥不和我明说?都怪你!都怪你!”
女人啊,你的代名词就是无理取闹。
萧三爷无奈暗叹,随即长臂一捞,把媳妇儿搂进怀里,“好好好,我的错!”
——管它谁对谁错,媳妇儿一发难,只管承认错误就对了。
“怪我那天没和你讲清楚。”
——能讲得清么?在没证据到手之前,媳妇儿的心情是解放区的天,满心满眼都是才来家里做客的“堂外甥女”。他即使掰着手指分析一二三四可疑点,也得她听得进去才行啊。那会儿还觉得他想太多呢。
“算了,都发生了,纠结这些有啥用。”被丈夫哄高兴了,姜心柔理智回归原位,“你说春妹发烧了?就在咱们公社?我看看去。至于那个冒名顶替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姑息!”
差点被她蒙混过关。
不!应该说已经被她得逞了。
欺骗人感情的人,罪不可恕!!!
譬如曾经的大妯娌和大侄女,一个害她骨肉分离十六载,一个明知闺女下落却始终瞒着,偏偏面上还和善得像个活菩萨。
若问姜心柔此生最恨什么,非感情欺骗者莫属。她掏心掏肺,换来别人假心假意。
盈芳见爹妈躲在房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商讨什么,时而飙高音、时而窸窸窣窣,待他们出来,正想问,但听娘亲说:“乖囡,上回来家里的不是你表妹,你表妹就在咱们公社,前阵子传闻发高烧的那个知青。”
盈芳:“……”
还没理清呢,又听她爹补充说:“来家里的是冒名顶替的,天知道图啥!不管图啥,我都会让她后悔做这个决定!”
说完,叮嘱了闺女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俩口子兵分两路。姜心柔去了知青站,正好碰到燕子上门给真正的春妹量体温,见烧退下来了,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整体瞅着还不错,至少没那么病歪歪,不由松了口气。再看春妹的脸,和堂兄寄来的相片里的三姑娘完全吻合,也和自己记忆里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依稀重叠,这下不会错了。
等燕子留下药片离开,其他知青也都下地不在知青站,姜心柔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春妹的额:“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和人换名字换身份?知道这样会挨批的不?”
春妹惊喜又懵懂:“姑?你咋来了?爹说你在宁和县,我本来想找你的,可他没讲清楚哪个公社,开完大会就被向书记领雁栖公社来了,这阵子农忙都不好意思请假。”
“我就在雁栖公社。这事儿也不怪你,你爹来信迟了,收到信我就让你姑父去打听,结果打听到你在沿江公社。”
春妹一下会过意,吐了吐舌:“姑你别生气,我这不助人为乐呢,迎娣喜欢的知青分在沿江公社,就央我和她换个地儿。还说这一带就我和她是北戴河来的,我不说、她不说没人知道我俩换了身份。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对了姑,你和我爹有通信啊?那千万别告诉我生病的事,我怕他们担心,他这几年心脏不好,我怕他一着急就犯病。上次大姐不经家里同意私自找了个对象,就把他气得差点住院……”
“你也知道他们会担心?他们要是知道,他们闺女换了个人,换了个高高瘦瘦野心足的,不仅借你的身份和男知青谈对象,还顶替你来咱家做客,你猜他们会不会着急?这几年政治环境多紧张,你个小丫头居然还敢和别人换身份。胆子大的没边儿了啊。亏得你姑父发现得早,及时止损还来得及。要是等上头先发现,后果如何我都不敢想……”
姜春妹被说得羞愧至极,低下头乖乖承认错误。
分到宁和的这批知青,她和杜迎娣是唯二从北方来的,又是同一个市出来的,一路上难免抱团,抱着抱着亲密得跟姐妹一样了。杜迎娣喜欢上了分到沿江公社的男知青,为了不和他分开,愣是想出这个办法。她实在是被磨得没辙,一时心软答应了。以为顶多是和杜迎娣换个地方,杜迎娣去沿江公社插队,她则是来雁栖公社。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会想到下乡插队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定死了的。毕竟以前还从没出现这样的错事儿。就算换地儿,那也是托关系、走后门,连身份带户籍一起挪。还不至于敢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冒名顶替。
胆子也忒大了。真正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姜春妹被说得脑袋都捶到床沿儿了。
她是真没想到,和老乡换个地儿插队,居然惹来这么大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杜迎娣到底咋想的?咋连认亲、上亲戚家做客这种事,都被她包揽了?
杜迎娣还能咋想的?一开始或许是害怕被人揭穿,尝到甜头之后,就舍不得放开这项福利了呗。
盈芳家送她的吃食,带回知青站后,着实让她风光了一阵。只要三不五十拿点肉食出来,就有人给她端茶倒水理床铺。说好的轮流煮饭,轮到她时,也会有人主动帮她。
不单单是她厌恶的烧火做饭,最大的变化是——一见钟情的男知青,以前待她不冷不热,打从她连续几天拿出肉食、细面后,看到她也会露出和煦的笑容。
这让心仪对方的杜迎娣心里激动又得意。相信再过不久,心仪的对象会从关注她、升华到喜欢她。
这么一来,本就为数不多的心虚、羞愧,随着时日递增随之消散。做起假冒的“姜春妹”更加心安理得。甚至盼着向家那边再次邀请她上门做客。
说曹操到曹操到。
“春妹,你姑父来了!是不是又接你去家里吃饭啊?”隔壁房间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地跑进来,“上回的熏兔肉可真好吃,不晓得你姑父家里还有没有,有的话你再拿点过来啊,下个礼拜有三天轮到你煮热水,我可以帮你烧火……”
杜迎娣嘴上应着“回头再说吧,毕竟我姑家里人口多,总不能为了我,害她家断口粮吧”,心里却喜滋滋地想:瞧她们这点出息!几块熏兔肉就鞍前马后地伺候……
换了身干净衣裳,笑眯眯地迎出门去。
上趟来,那声“姑父”尚有些难以企口,这次就容易多了,“姑父,您来啦?”
萧三爷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回头朝陪同来的沿江公社书记点了一下头,“就是这位同志。”
沿江公社书记一脸严肃:“杜迎娣同志,你来公社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假冒姜春妹?”
杜迎娣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几个小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杜迎娣?那不是分到雁栖公社的小矮子么?还有什么叫假冒姜春妹?没搞错吧?这年头居然有人敢假冒,不怕挨批关牛棚啊!
瞬间,齐齐往后退了两步,看向杜迎娣的眼神透着浓浓的鄙夷。杜迎娣心仪的对象也在人群中,见状也跟着退了几步。
只是此时此刻,杜迎娣的心神都在惊吓上,哪里还顾得上同伴们的反应。她满脑子萦绕的都是一句:完了完了!被揭穿了!
至于谁告的密,除了真正的姜春妹,她猜不出还会有谁。
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不甘和恨意,萧三爷冷声道:“春妹自己都还不知情,是我查证的。你的身高、长相和春妹差得太离谱。你是把我们一家当瞎子还是当傻子?真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杜迎娣一口老血含在喉咙口。说得好听,那天请她去家里做客时,可不就是一点没看出来?
“好了,具体情况,跟我到办公室说去。”书记脸色铁青。
老向果然没吐错槽,这城里来的知青就是事多,没一个省心的!
你说插队就插队吧,换什么身份!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挺好?搞这些个花头精干啥?更过分的是,还冒名顶替到人亲戚家里做客,面不改色地吃香喝辣、连吃带拿,心可真大!当人一家是傻子呢还是当自个是狸猫太子?sxbiquge/read/36/365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