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来钦安殿的官员,除了内阁几个阁臣外,其余官员一概都被挡在了门外,就是朱高炽的嫔妃,就在刚才已经被杨荣打发回去了,所以此时的钦安殿前并没有什么外人,杨荣也没什么顾虑,先行了一礼,将皇帝的病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朱瞻基没想到几颗丹药竟能要人命,不免觉得不可思议,同时暗暗咬了咬牙道:“汉王明知父王身子不好,竟还进贡这种丹药,分明是意图不轨?“骂了几声,他又关切的道:“情况如此不好么?”
杨荣点了点头,刚才的孙太医虽说的含糊,但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他,岂能听不出孙太医给出的话儿,点了点头道:“陛下的身子已是汤药无用,只怕――?”
“父王――?”朱瞻基眼圈一红,呜咽了声,两颗晶莹的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杨荣、杨溥见状少不了一阵安慰,待朱瞻基情绪安定了许多,杨荣才道:“殿下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见陛下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朱瞻基点了点头,眼下的确还不到悲伤的时候,他虽是太子,可眼下的局面,还不容乐观,汉王在这皇宫中做了那些手脚,还不得而知,一旦被汉王的人,看出了端倪,对自己,对南京的杨峥多有不便,虽心头悲伤,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看了一眼宫门,想到往日与父王的种种亲情,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听得殿门内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那太监目光先是在朱瞻基脸上扫了一眼,见这年轻人丰神俊朗,气势不凡,倒也没怎么在意,还以为是哪家皇亲国戚,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道:“杨大人,陛下吃了药汤醒过来了,请诸位大人进去!”
“皇上醒了?”杨荣大喜,与众人看了一眼,对着那太监道:“多谢公公了?”嘴里说着话儿,却没有动身子。
杨荣在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朱棣在回师途中病逝于榆木川处理得当,使太子顺利地即位,朝局未发生丝毫的骚动。皇帝感念他贡献突出,被晋升为太子少傅、谨身殿大学士兼工部尚书,并食三禄,场上众人官职以他最高,所以这太监才第一个向他行礼,此时见他听了旨意,并未移动脚步赶往寝宫,不免有些好奇。
“杨大人,陛下还等着您呢?”这太监见杨荣没动,还以为没听明白皇帝的口谕,小心的提醒道。
杨荣只是一笑,依旧没用移动脚步。
那太监皱了皱眉头,心道:“这杨荣好大的胆子,皇帝口谕竟毫不理会?”正思索着,却听得一个声音道:“我们进去吧?”
那太监心头一惊,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却是那年轻人,微微楞了一笑,正要询问年轻人姓名,却见这年轻人轻叹了声,一脸愁容的率先走了进去?“这太监一脸的惊讶,更让他惊异的是,年轻人此番举动,场上竟无人吭声,甚至连夏元吉与蹇义这等老臣都没有出声喝止,反而一脸平静的跟在身后,向钦安宫走去。
那太监满脸惊讶的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前,露出了沉思之色。
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一个十分注重礼仪秩序的人,他登基时就对满朝文武百官说过,“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如果不把教化这个根本抓住,致使“风凌俗替”,“民不知趋善,流俗为恶,国家于长治久安,不可得也”。一个国家,唯有民间的风俗没有坏,朝廷才能长治久安,反之如果民间的风俗败坏了,老百姓都不知道向善,社会流行着坏的风气,国家想要长治久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为此,他从建筑、服饰、仪仗,各个方面规定了各种秩序。
这种秩序在他雷霆手段之下,极少有人敢予僭越的,如今虽过了三十年,各种秩序不如洪武爷时,但敢越过杨荣、夏元吉等人的官员还没有过,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是皇亲国戚,在永乐爷的打击下,也不敢如此大摇大摆的越过杨荣等人,除非他是……?“
那太监想到了这种心头忽的一跳,再看那年轻人的身影,忽然多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我先看看再说?“那太监嘀咕了声,面色凝重的追了上去。
钦安宫内,朱高炽躺在宽大的龙床上,经过一番整治,头疼的感觉似乎好了许多,只是面色苍白的厉害,呼吸的声音也极大,此时正耐心地等待着什么,身旁还坐着黄妃,正低声哭个不止,往日花容月色的模样也变得难看至极,昨晚的一幕,几乎吓死了她,直到这会儿还有些害怕。
朱高炽扭过头有些无力的看了黄妃一眼,手中颤了几下,黄妃立即将身子前倾,柔软的小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哭着道:“皇上……?“
朱高炽轻叹了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心,冲着黄妃点了一下头,黄妃立即停止了哭泣,靠了过来。
朱高炽长长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轻声道:“朕只怕是要去了?”
“不,皇上会好的,皇上会长命百岁的?”黄妃哭道,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无比害怕的感觉。
“长命百岁?”朱高炽苦笑了声,这世间若真有长命百岁的人,始皇帝也不会让徐福率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仙岛为始皇帝求取仙药了?可见这世间可没什么人可以长命百岁?“
“不,别人不会,陛下宅心仁厚是千古难得明君,一定会有的?“黄妃急切的道。
朱高炽轻叹了声,却是没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沉吟了片刻,道:“你昨日陪着朕,见了朕发病的模样,这宫廷之事传扬不得,等朕死后,你殉葬吧?“
“皇上――?”黄妃大哭。
朱高炽摆了摆手道:“此事就算朕不这么做,按照朝廷制度,爱妃在此期间在宫承幸,无出,一样要殉葬的,你倒不如主动自愿殉葬,如此一来,与你父母兄长只怕是有些好处?”
黄妃痛哭不已,唯有咬了咬牙应道:“多谢陛下恩典,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高炽轻叹了声,面露出不忍之色,终究是咬了咬牙摆了摆手道:“去吧?”
黄妃又痛哭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去,她自知看了不该看的,左右逃不过一死的命运,在皇帝死后,奏明太后张氏,自愿殉葬,并求恩赐父母,以全家族禄爵。太后准许,黄充妃即于当夜戌时三刻自缢殉节。明宣宗即位,追谥皇庶母充妃黄氏曰“恭靖”。
说了一通话,朱高炽便觉浑身虚脱的厉害,头慢慢开始疼了起来,正想眯着双眼睡一会儿,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悲切的声音喊道:“父王――?”
昏昏沉沉的朱高炽听了这熟悉无比的声音,顿时心头一喜,也不知是这声音太大声了些,让他浑浑噩噩的身子竟好了几分,头疼之感也减轻了不少,呼吸也顺畅了几分,心头道:“老天爷对朕不薄啊?”
挣扎着坐了起来,朱瞻基满脸泪痕的走到了床前,一把扶过父王肥胖的身子,悲切的道:“父王,你的身子?”
朱高炽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儿子,眼里涌出了笑意,伸出那只无力的手掌轻轻的抓着朱瞻基的手腕,轻声道:“皇儿,你可回来了,朕一直在等你回来?”
虽只是寻常的一句话,但其中的感情无比的深厚,杨荣、杨溥等一干见惯了生死的大臣,见了这场面也忍不住眼圈红了起来。
“父王――?“朱瞻基喊了一声,看着父王面容枯槁,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朱高炽伸手在朱瞻基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一脸慈祥的骂了声:“傻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父王,你的身子?“朱瞻基兀自痛哭不止。
朱高炽道:“傻皇儿,你记得父王跟你说过么,人总是要死的,无论是你帝王,还是寻常百姓,只要到了那一天,谁也逃不掉的,你不必如此悲伤!“说到这儿,停下稍作喘息了片刻,继续用缓慢的语气道:”
父王继承你皇祖父遗照,继承大统,如今不过一年而已,说来短了些,这也是父王的命薄,没这个福气为大明,为百姓做些事情了,实在愧对父王的信任?“
朱瞻基哭道:“不,父王没有辜负皇祖父的期望,这一年来父王取消了郑和预定的海上远航,取消了边境的茶、马贸易,并停派去云南和交趾(安南)的采办黄金和珍珠的使团,这一切儿臣都看在眼里,我大明文武百官,百姓都看在眼里,父王此举与我大明,百姓是大大的有利,更不要说,父王赦免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又平反冤狱,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这样的仁政,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帝王能做得出来,父王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仁君、明君,皇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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